已然到了深冬，白皑皑的雪凝结在树杈上，压低了枝桠。
四周荒寒，院子里生机勃勃的树叶子全都谢了，点缀着冬日的寂寞。
殿内点着两三盆炭火，把整个养心殿烘烤的暖洋洋的，与外面的冰天雪地形成鲜明对比。
门里门外，变成了两个世界。
宋祈坐在御案前，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奏折。
他猛地咳嗽了几声，丝毫没发现有人进来了。
林羡掀开厚厚的帘子，从外面钻了进来。她拍了拍身上的落雪，把斗篷递给云鹊。端着食盒，向宋祈走去。
“咳咳，你……你怎么来了……”
他又猛地咳嗽了几声。
林羡把食盒放在桌上，转身去掩窗。
这几日以来，他咳嗽的病症愈发明显。已经逐步过渡到了毒药发作的下一阶段——手脚发麻。
林羡拉过了宋祈的手，把汤婆子递给他。
他的手心一片冰凉，这股寒意一直从手心蔓延到了手指尖。
她紧紧握着宋祈的手，企图把体温传递给他。
从前是宋祈给她暖手，现在轮到她了。
不过，林羡体寒的病症倒是好了许多。一年四季都手脚冰凉的人，已经变成宋祈了。
他合上奏折，拉着她坐下。
“是不是该喝药了？”
林羡一怔，多亏宋祈出言提醒，不然她就真的忘记喝药的事了。
“哦，我去拿。”
她从食盒里取出药碗，端到宋祈面前。和往常一样，一勺一勺的喂他喝药。喂元宝的时候，她都没有这样耐心过。
在外人看来，这是皇帝和皇后感情好得蜜里调油，连喂药都要亲自来，不肯让旁人代劳。
可这其中缘由，只有林羡知道。
每一口，她都要亲眼着宋祈喝下去，这样才能放心。
林羡眸色微闪，看着他上下微动的喉咙，忽然有些心酸。
假如他知道了这药里被她下了慢性毒药，是否会后悔今天的出言提醒？
林羡轻轻摇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有的没的。
妇人之仁，是绝对不能出现的。
就是因为她的一再忍让，心软，才会给了宋祈一次又一次伤害她的机会。
那一次次撕心裂肺的痛楚，还有绝食三日的濒死感，至今还在眼前浮现。
林羡不会再让步，也绝不会再心软了。
她拿起勺子，又盛了满满一大勺，送到宋祈嘴边，亲眼看着他喝下。
药味酸苦，充斥着他口腔的每一寸皮肤。
宋祈刚蹙起眉头，口中就被林羡塞了一颗山楂丸。
那外面裹了一层糖霜，是林羡怕他觉得药苦，亲手为他做的。
毋庸置疑，里面也藏了慢性毒药。
一碗药见了底，今日份的任务又完成了。林羡收起药碗和山楂球，挨着他坐下。
像往常一般，轻车熟路的为宋祈分类奏章。
偶尔有一两封看着不顺眼的，或是弹劾她的亲信的，林羡默默记下弹劾之人的名字，不动声色地藏到一边。
这种事她显然不是第一次做了。
“元安的满月礼如何操办？”
“随你心意，怎么都好。只是一个满月礼，就别太张扬了。”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现在国库空虚，是拿不出多余的银两了。”
自从闹饥荒之后，国库里的银子就都拿出去救济灾民了。林羡还从自己的小金库里掏了不少，才勉强堵上这个大窟窿。
灾荒刚过，地里的苗也刚长出来不久。才割了一茬，天上就降了雪。下次收割恐怕要等到明年了。
百姓没钱交税，宋祈也很体贴的把税率一降又降。
虽然获得了人人称道的好名声，但也让国库的空子越来越大，渐渐成了堵不上的大窟窿。
剩下那点银两，只能勉强维持诺大一个国家的正常运转。实在拿不出多余的钱操办宴席。
如果为了二皇子的满月宴，大肆铺张浪费，动用国库里所剩不多的银两，恐怕会遭来民愤。
“那就只请一些近臣和家眷，简单的吃顿家宴便好了。”
宋祈点头应和，“嗯，就按你说的来。”
二人想到了一处，一拍即合。
林羡忽然想到了什么，轻描淡写道：“听说莲妃疯魔了，整日疯疯癫癫的，闹着要自尽。”
宋祈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似乎只是在听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不必大惊小怪。”
话音刚落，他还是忍不住偷偷抬眼，瞟着林羡的表情。
和往常一样，她神色淡然，像一块没有感情的木头。
在林羡的脸上，已经好久没出现过笑意了。多半时间她都是在刻意奉承的假笑，从来不是发自内心的。
宋祈也早已习惯了。他垂下头，继续批阅奏章。
有一日下朝后，他看到林羡在宫门处的一个隐蔽地方等人。
宋祈以为是来找他的，很是受宠若惊。正欲满心欢喜的迎上去，就看到她旁边站着一个男人，是邬玉书。
隔了很远，他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只记得那天风很大，吹得人全身发冷。林羡脸上带着笑意，是他不曾见过的。
宋祈忽然想起这茬，心里直犯酸。
一个正常男人都受不了自己的妻子和别的男人嬉笑逗趣，宋祈也不例外。
他不能和林羡生气，就只能把这股邪火撒在邬玉书的头上。
官位连降两级，拟旨让他举家迁出盛京，外派苦寒之地。
宋祈心里将要溢出来的酸意，又有谁看不出来呢？
他思虑再三，还是憋不住话，出言提醒了。
“我打算放邬玉书外任。”
“嗯，好。”
林羡的表现让人摸不着头脑，好像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实在不足为奇。
“你不替他说话吗？”
林羡轻轻摇头。
西北乃苦寒之地，终年风沙肆虐，连一颗庄稼苗都活不了。
如果她真的在乎邬玉书的话，又怎么能忍住不替他求情呢？
宋祈反而有些庆幸，或许是他想太多了。
他又欲动笔，奏章就被林羡抽走了。
她半倚在御案上，一只手挂着他的脖颈，眼神勾人心魄。
“吃醋了？”
宋祈被盯得浑身燥热，刻意躲避着她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