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大人躬身而立，整个人战战兢兢，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长吁一声，给自己壮了壮胆，询问道：“皇后娘娘，您叫微臣前来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自从被叫来翊坤宫的那一刻起，他的心里就像在打鼓，七上八下的。
虽然入宫为妃是光耀门楣的事情，但他不希望女儿到皇宫这种地方涉险，只愿她平平安安，能与自己心爱之人相伴一生。
他们夫妻俩成婚这几十载，也只有这一个女儿，自然视她为掌上明珠。
或许旁人都盼着收到皇后娘娘的垂青，但唯有他，百般不愿。
林羡莞尔，笑道：“楚大人不必拘礼，坐下再说吧。”
她没有即刻回答，而是先转移话题，叫他们坐下说话。看来这事仅凭三言两语是说不完了。
楚大人心里更是难耐，他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来，带着家眷一同落座。
“柔然再次求娶公主之事，楚大人可有所耳闻？”
“微臣也是一知半解，只是听说过……”
他的额上冒出了点点虚汗，此言一出，就即刻猜到了林羡的意思。
“嗯，可宫里已经没有合适的公主可以去和亲了。不知楚大人可有好办法，替本宫分忧？”
楚大人的脑袋“轰”的一下，不由分说便扑通跪倒在地。
他磕了一个头，藏在阴暗处的面孔拧成一团，流下两行热泪。
“皇后娘娘，微臣明白您的意思。微臣愿意替娘娘分忧，让小女去柔然和亲。”
林羡怔了一下，动作和神色都明显一顿，看向他的眼神中略有些不可置信。
皇帝的女儿就是宝贝，寻常人的女儿难道就不是了？
她自知理亏，觉得说出这话很不好意思，甚是对不起楚大人。
也万万没想到，她还没有开口，楚大人就猜到了她的不情之请，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快扶楚大人起来。”
云涓正欲去扶，他就摆摆手，自己站了起来。
再回头一看，妻女俱是泪流满面，小声地呜咽、抽泣着。
“微臣先是人臣，才是丈夫和父亲。若是没有国家，微臣也没有现在的荣华富贵。能帮娘娘分忧，乃是微臣之大幸。唯愿……今后还有机会见到小女。”
他拒绝了升官的懿旨，还有所有的封赏，也一并拒绝了。
他答应的越是痛快，越是深明大义，林羡心里就越愧疚。
礼部很快选定好了日子，半月后，端姒长公主远嫁柔然。
林羡站在宫门前，和数年前送清宁出嫁一样，目送着马车缓缓离开。
“终究是我对不起她。”
清宁眼含热泪，回宫后就认了楚大人夫妇做义夫义母，弥补心里的愧疚之意。
这些日子以来，林羡一直为送长公主和亲的事忙的焦头烂额，腾不出空子去养心殿。
车队走远后，她坐着轿辇回翊坤宫。行至御花园，又突然改了主意，吩咐抬轿的人去养心殿。
彼时，宫女正在伺候宋祈用晚膳。
自从那日他强撑着赴宴后，回来就大病了一场。也不知道是被林羡气的，还是被风吹的。
林羡走路没有响声，轻飘飘地行至床榻前，接过宫女手中的汤碗。
她将汤匙放到嘴边，轻轻吹了一下，方才递到宋祈嘴边。
他却冷哼一声，不屑地偏过头去。对她的态度冷淡而又疏远，像是在对待仇人。
林羡显然已经习惯了。她放下汤匙，把碗重重摔在桌上。
“你又在别扭些什么？”
“如此大事都不与我商讨，这国到底是你的，还是我的？”
林羡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了他生气的缘由。
面对宋祈的职责，她非但没有恼怒，反而笑意更甚。柔若无骨的手抚上他的脸颊，从鬓角一路轻轻划到下颌。
“你我是夫妻，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宋祈厌恶地甩开她的手，冷声道：“你是想谋权篡位，做历史上第二个女帝，名垂千史？“
“只有做皇帝才能名垂千史吗？是皇上想的太多了，臣妾可没有那种想法。”
做皇后尚且如此艰难，更不必说做一国之君了。
林羡向来怕麻烦，自然不愿意把这苦差事揽在自己身上。
她垂着头，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香味。
他们初见时，宋祈的身上也是这股熟悉的味道。不似女子那般香艳，但也让人觉得安心、惬意。
原来仅凭味道也能承载人的记忆。
林羡不觉含笑，说道：“我这是在替你收拾烂摊子，你又有什么可不情愿的？”
“所以，这就是你自作主张的理由？若是被柔然发现，你可知道后果有多不堪设想！”
他面容狰狞可怖，那股子狠劲好像要把林羡生吞活剥了。
“那不然怎么办？等你爬起来处理？”
林羡冷笑一声，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
月光如银，洋洋洒洒地映射到地面上。
有阵微风吹过，顺着窗棱溜进寝殿内。林羡缓缓起身，踱步至窗前。
在掩上窗子的那一刹那，书桌上的白纸被风吹动，落在了地上。
林羡弯腰去捡，不经意间瞥到了纸上写着的字。
“独坐小楼空对月，满目相思寄春风。”
“思念如马，自别离，未停歇。”
这两句话跃然纸上，把林羡的思绪拉回了数年前。
那时，她和宋祈闹了别扭，以回老家探亲为由，借口到临安散心。
她刚到临安几日功夫，宋祈就派人送来了信，上面赫然写着这句话。
“独坐小楼空对月，满目相思寄春风。”
信上只有短短这两句，林羡却重复念了许久。
他有美人在怀，一次又一次的伤林羡的心，却还不知悔改，一意孤行。
林羡本已对他不抱任何希望，合上信后，辗转反侧了一夜，始终闭不上眼，心乱如麻。
她从床上蹭地坐起来，甚至都来不及拿披风，就跑去叫醒了云鹊，命她去备马车，即刻启程回京。
当日的一腔孤勇，是因为她对宋祈的爱。
而现在，早已被他消磨殆尽，再也不复存在了。
林羡将那几张纸丢到了桌子上，抬眼看向宋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