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是什么要紧事?”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六王爷沧桑了不少,下巴上还长出了些许胡渣。
他在岳丈家门外硬生生的坐了一夜,想不沧桑都难。
宋祈已经喝了不少,眼神逐渐涣散。扔下酒壶,招呼他过来。
六王爷刚打开寝殿的门,就被扑面而来的酒气惊到了。他觉得苗头不对,即刻就要转身逃走。
赵公公早就料到了这一步,在他逃跑之前,眼疾手快的掩上了门。
六王爷十分无奈,他回头看向宋祈,那人支着脑袋,一副泼皮无赖的样子。
仿佛在说:“让你跑,你跑得了吗?”
六王爷没了办法,只好不情不愿走过去,挨着他坐下。
“四哥怎么也学会说谎了?明明是要喝酒,还骗我有要事商讨。”
“不以这个理由,还怎么骗你来?”
自从他登基为帝之后,兄弟二人就鲜少聚在一处喝酒了。偶尔想举一下,还得找个冠冕堂皇的由头,才能掩人耳目。
“早知道你是要找人喝酒,我就不来这糟了。”
嘴上很嫌弃,身体却很正直。
他一边嘟囔着发牢骚的话,一边弯腰抱了一坛酒上来。
刚拔开酒坛的盖,浓郁的酒香就飘了出来。
六王爷眼睛都亮了,连忙给自己满上一杯。
“嚯,好酒啊,四哥好大的手笔。”
“不好的酒也入不了你的眼啊。”
“嗯,这话倒是不假。”
娶妻之前,他是盛京闻名的酒蒙子,喝过的酒足以摆满一间屋子了。
成亲之后,他就收敛了许多,对喝酒之事也是兴致缺缺,将重心回归家庭了。
特别是有了董夫人之后,整日流连于温柔乡,哪里还能想起来寻欢作乐?
有美人在怀,他早已乐不思蜀了,怎么会还想着喝酒的事。
酒过三巡,二人皆是醉意朦胧,拿酒杯的手都有些不稳了。
六王爷正愁没地方诉苦,正好借此机会,把满腔怨言和苦水倒给宋祈。
殊不知,他四哥比他还要苦。
两个大苦瓜,就这样互诉衷肠。
“这事也是你的不对,平日里太过娇惯董氏,才会让她的野心越来越大。她竟然敢对王妃下毒,死罪难逃了。”
“可……唉,算了。”
六王爷熟知例律,董氏犯了死罪,即便他再想力保董氏,也改变不了残忍的结局。
他话锋一转,将话头跳到了宋祈身上。
“那让四哥忧愁的,又是什么事?”
等了一晚上,终于问到点子上了。
宋祈正欲开口,就被他拦了下来。
明明已经话到嘴边,却要硬生生的咽回去。宋祈更加苦闷,端起酒坛就猛地往嘴里倒。
“四哥很少生闷气,凡事都杀伐果断,好像没什么事能值得让四哥烦心。但唯有四嫂,是四哥的例外。那这次忧愁,也一定是因为四嫂吧?”
被他一语中的,宋祈苦涩的扯动嘴角,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自己的例外、偏爱,怎么她就偏偏看不出呢?
“四哥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
宋祈点点头。
“你和四嫂感情那样要好,这次又是为了什么事生气?”
在外人看来,他们的确感情要好,连红脸的次数都少之又少。
但实际上,他们是相敬如宾,比陌生人还要陌生。
和陌生人之间,当然不需要吵架了。
“因为林南嘉。”
宋祈一五一十的把事情原委交代给他,六王爷听后,不禁蹙起了眉头。
他自小就不喜欢林南嘉,觉得这个女人很有心机,远不止表面的那样单纯、简单。
也只有四哥这种傻人才能无条件的相信她了。
“可你补偿她的已经够多了,难道还要因为她,和四嫂之间产生隔阂,再生矛盾吗?两者之间,你只能选一个。”
这下,宋祈也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一边是年少时的白月光,另一边是相伴数十载的朱砂痣。
两者孰轻孰重,他实在分辨不出。哪边都以割舍。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宋祈嗓子里有股铁锈味,他猛地咳嗽了一阵,肺都要咳出来了。
六王爷连忙倒了一杯水,递到他嘴边。
“身子不好就别喝酒了,逞什么能!要紧吗,要不要传太医?”
他正欲叫赵公公进来,就被宋祈拦了下来。
宋祈连连摆手,努力扯出一抹笑意,“我没事,你别那么紧张。”
嘴上说着没事,打开手帕一看,上面却全是血迹。
“都吐血了,怎么会没事!你到底得了什么病症,为何不告诉我?”
他二人上次见面时,宋祈还是意气风发,雄心勃勃的少年郎。壮志凌云,等着一展宏图。
短短一年未见,他就成了这副模样。孱弱不堪,居然还吐了血。
可平时上朝时,他的身体也看不出有任何不妥,和往日并无差别。
难道,宋祈是刻意伪装,掩人耳目的?
六王爷急的眼泪都要掉出来了,他紧紧拉着宋祈的手,愁容满面。
“四哥,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父皇母后相继离世,宋祈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他自然担心宋祈的安危。
可若是有朝一日,让六王爷知道自己的母后是被四哥逼死的,还会把他当亲人看待吗?
虽然不知道宋祈怎么想,但林羡却是很期待这场戏的开场。
自己最仰仗、敬重的四哥,却突然变成了杀害生母的真正凶手。
兄弟反目成仇的戏码,光是想想就很有趣。
“我也不知道,这病症越来越明显,连太医都束手无策。”
宋祈脸上毫无血色,他靠在椅背上,苟延残喘着。
“我身体有恙的消息不能传扬出去,不然恐怕会引起朝野动荡,人心不安。”
六王爷落了泪,连连点头,答应了他的恳求。
宋祈瞥到书案上的风筝,忽然想到元宝和林羡,牵动到了内心深处的柔软,不免有些动容。
元宝在贪玩这方面遗传了林羡,最爱到园子里扑蝶、捉鸟、放风筝。
前几日检查元宝功课的时候,他曾伏在宋祈的膝上,奶声奶气的求他帮自己扎一只风筝。
他答应了元宝,一定在来年开春时带他和林羡一起放风筝。
可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恐怕都活不到明年开春了。
“元佑还小,你四嫂还需要我的照拂和庇护。我不能有事,能撑一时算一时吧……”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虽然宋祈被蒙蔽,看不清自己的内心真实想法。但六王爷却看得真切。
他的日子已经所剩无几,在将死之前还放心不下的人是林羡和元佑。而对于林南嘉母子,却是只字未提。
在他心里,终究是林羡更为重要些。
“皇上!”赵公公尖锐的声音忽然想起,“皇后娘娘不好了,您要过去瞧瞧吗?”
宋祈心头一紧,也顾不得自己的病症了。连忙撑着虚弱的身体,一路奔到翊坤宫,只给六王爷撂下一句:“你自便,我去去就来。”
唉,六王爷都数不清这是他被抛下的第几回了。
四嫂就是四哥的心肝肉,一刻也不能舍弃。而他这个兄弟,大抵就是烦闷时的聊天工具人。
见宋祈已经走远,他也十分识趣的出了宫。
因为他心里清楚,一般这种情况,宋祈就是一去不复返了。
那句“我去去就来”,只是安慰他的话,不能当真。
若他真在养心殿内一味傻等,怕是变成干尸的那日,才能把宋祈盼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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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坤宫内,一片灯火通明。
虽然已经到了深夜,但宫女来来往往,各自忙碌,比白昼时还要匆忙。
林羡守着一个小小的摇篮,摇篮里的小人双眼紧闭,脸蛋红扑扑的,整个人热得发烫。
“皇后娘娘,药煎好了。”
听到云涓的声音,林羡方才回过神来。松开孩子的小手,把他从摇篮里抱了出来。
元安刚睡着,又被强行抱出来喝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你来喂他。”
“是。”
云涓也不过只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姑娘,没有做娘的经验。这次又是喂小皇子喝药,她就更为紧张了。
她拿起药勺,趁着他嗷嗷大哭的空档,将汤药顺势灌了进去。
药味苦涩,他根本不肯乖乖咽下去,舌头一顶,就将所有汤药吐了出来。
连带着勺子,也一并被顶出来,摔到地上。云涓有些慌乱,手忙脚乱的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顺着嘴角溢出来的汤药。
“哇——”
元安失声大哭,小脸憋的又红又胀。
他有哮喘症,本就呼吸不畅。这下再加上手链不住的哭声,就更难以呼吸了。
林羡急的像只无头苍蝇,把孩子抱在怀里小心翼翼的哄着。可元安就是不认账,反而哭的愈发厉害。
正当此时,宋祈进来了。
“来,让我试试。”
宋祈接过孩子,轻轻摇晃着。
被父亲圈在宽大的臂弯里,元安还是敛不住哭声,连气也喘不上来了,甚至还有了翻白眼的征兆。
“周隽行!”
周太医正在外面写方子,听到殿内有人喊他,连忙奔了过来。
自从云鹊死后,他一连几日都没合眼。现在头晕眼花,走路都在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