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正一说色无和尚不爽利，说话绕来绕去。色无和尚也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在意。
这世间欣赏“宁可直中走，莫向曲中求”的人不少。但真正能一辈子做到的有几个？色无和尚正值壮年而宗门遭灭，四处逃难最终落脚云溪寺。三十七年内便证得阿罗汉果，而不似他的师父，师兄弟那般归于尘土。其中酸楚甘辛唯有自知。
色无和尚十分清楚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价值取向都是不同。孙正一称赞也好，抵损也好，难不成就能因此让自己改过？
孙正一也知道色无和尚对于自己所说只当清风拂面，因此也不就此多加论说，问道：“那孙邦彦当真是什么‘佛子’？”
佛子之说，他当然是晓得的。可随随便便冒出一个人就是佛子，哪怕这是一个将天眼通修至圣境，可以看见命运万千的人，孙正一也无法万千相信。
色无和尚面对孙正一却不如面对受识和尚这般坦率直言，只是口中念诵一声阿弥陀佛，继而说道：“是与不是，孙施主未来自会见分晓。”
孙正一眯起了眼，道：“我倒觉得不是，如果他真是佛子，又怎么可能现在才被发觉。即便被发觉了，你又何必这么急哄哄地宣称？”
这世间提携后辈有很多方式，损是一种，夸也是一种。但相对于夸，很多前人更喜欢损。原因不仅仅是对年轻后辈的不爽，更是担心年轻人定力不够，几句夸奖固然可以带来名气吹捧，但也会造成年轻人飘飘然，忘了潜力不等于实力，而在成长迅速的阶段，年轻人一旦放松了对自己的追求，那么便会以更快的速度泯然众人。
修行界如果真的发现什么不世天才，大多也是秘而不宣，有十成天资也只夸上七成，将其和一些真正只有七成天资的人并列。目的也是暗示那些真正的天才，你这般很多，不要放弃努力超越他人。
“佛子”，应该便是这世界佛家对于天资之中最高的称赞了。如果孙邦彦真的是佛子，孙正一觉得色无恐怕避之不及，只会用其他法子和其接触引导，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上来就大夸特夸，言其前途不可限量。
这实在有捧杀之嫌疑。
结合色无和尚和其弟子受识和尚最初的对话，孙正一甚至怀疑这只是为了将自己的外孙女宋敏和孙邦彦请入佛堂，拖住两人的借口。
色无和尚虽然不知道孙正一心中所想，但他也能凭借经验猜出一二。孙正一说话之时，毫不掩饰地敌意都未让他动容，但孙正一怀疑他的险恶用心，他却不得不为之辩解一二了。
“孙施主自然是真的佛子。”色无口中念完一句阿弥陀佛，方道，“我对孙施主能够重整佛法毫不怀疑。至于我为何这么急着对孙施主说。”
他说道这停顿一下，看向孙正一，微笑道：“这其中确实有些关隘，事关孙施主之机缘，贫僧不敢多说。况且贫僧还有些许私信，想要看看能不能将其收为门下。”
“神神道道。”孙正一冷哼一声，“最烦你们这种自诩可以看到命运之人。这世界有什么命运，倘若真的有命运，天庭那些天师又怎么都看不到天庭灭亡？”
“命运之说，信者言之凿凿，不信者视之缥缈。此番争论已经持续几千年，贫僧觉得我们二人又何必再此浪费时间？”色无和尚将自己手中的茶一饮而尽，茶碗转眼消失不见，而他则将视线转向孙正一手中残茶道：“云溪一地，算得上风调雨顺，四方安静，不知孙施主如此兴师而来到底所谓何事？”
孙正一配合地将手中残茶饮尽，轻轻一捏阻挡了想要消散茶杯的念力，而是将茶杯化为粉末，道：“如果云溪一地当真是风调雨顺，四方平静，你又何必一路阻我？”
“此地平安皆在贫僧心中，倘若你见有道惊雷横跨天空而来，你是阻还是不阻？”色无和尚倒是很坦然，悠悠然道。
孙正一和色无和尚都知道这个道理很牵强——你阻一次也便算了，怎么可能一路相阻？孙正一一路奔袭，在东海被人阻上一次，他可以理解，毕竟东海之人出于保地安民的目的，肯定要盘查一番，他亮明身份以后，也就没了阻拦。但自进入闽南以后，其他人都不见踪影，只有这个和尚的化身一路相随，他几次表明身份都全然不理，最终惹怒了孙正一，悍然出手给了色无和尚的化身一个狠狠教训。
但色无和尚毕竟给了理由，这个理由虽然牵强，但终究是个可以站住脚的理由。作为公管局的头面，他还做不到完全只靠好恶行事，做事要将规矩，证据。
孙正一心中不爽，话中更是带刺：“和尚，我三番五次说了自己的身份，你却依旧要阻，莫不是年纪大了，耳朵也不灵光了？”
论年纪，孙正一要比色无和尚大上不少。而且佛家所修六通之中，其二便是天耳通，这般的修行者到死都是耳聪目明，怎么会因为年老体衰就耳朵不灵光？
色无和尚听出孙正一的讽刺，依旧如沐春风般，笑眯眯道：“贫僧可一边要阻你，一边却是在和孙施主，以及贵家外孙女宋檀越谈天。其中更是屡屡使用天眼通神通。实在是分身乏术，所以一直未听到孙施主的表明身份。你看，等贫僧听到后，不就立刻放弃阻拦，任你到贫僧这饮茶？不信，你可以去问问你们江南分局的晚辈。”
孙正一闻言一愣，他相信就算去问也是一样。这倒反而坚定了他认为孙邦彦是佛子一说，只是色无和尚胡编乱造，为了制造证据，隐瞒某些不可告人的目地。
于是他冷笑道：“和尚当真是面面俱到，好，就算如你所说，那我问你，李世杰又为何大清早就被你送下山，还非要躲着宋敏和孙邦彦两人？”
这事情也是他刚刚听到的，在他看来很明显，色无和尚这么做还是跟李世杰，林笃功，钱言等人有所牵连。虽然他也想不通这样一般厉害人物，怎么会和这些苟且之事扯上关系。
想到李世杰下山，他心中忽而一动，又想起马上要下山的受识和尚。“莫非他那个徒弟之所以被他赶跑，也是一个道理？防止我们在这找到他？”
色无大师介绍受识和尚去法明大师那儿学习，初时他只觉得对于这个年轻人来说是一个好主意，但联想到色无大师要求受识和尚今日就下山，又是去的普陀山慈航道场那种敏感地方。他猛地意识到，这事儿突然变得很棘手。
法明大师名满天下，又因为和领袖的关系，地位超然。倘若他真的有心用佛门清净地，不便搜查为借口，只允许公管局问询受识和尚的话，孙正一估计这种强度不高的审讯很难获得有效的信息——如果受识和尚有心隐瞒的话。
想到这，他脸上露出冷笑道：“和尚当真是好算计。只是不知你这样的大和尚又为何插手李世杰这些小事情。”
虽然这件事出了人命，但在经历过战争年代，如今又身居高位，境界高深的孙正一看来这确实是小事。如果不是公管局现今人手不足，他又担心自己的外孙女，恐怕他都不会出马。
色无和尚依旧面不改色，笑意盈盈道：“李施主今早听说宋檀越要来，觉得麻烦便提议今早就下山，为了不和宋檀越碰面，特地要求我们避开两人而已。李施主是本寺的大香客，这些小要求我们还是可以满足的。不过据我所知，李施主如今并未离开云溪县，虽然不知落脚何地，但云溪县也不大，以诸位的实力找到也是轻而易举，倘若你们有所疑问，直接去问他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