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家所修皆为来世。这来世却不是轮回的来世,而是佛教之中专指“涅槃”之后的未来。
很多高僧大德粗粗一看不过是普通之人,但及其死时,却佛光漫天,异香扑鼻,更有天女散花,金刚护法等等异相,最终更会留下类似魂珠的舍利子。
这些其实都是因为佛教的高僧大德是修为内蕴,平日里与常人一般体会生老病死苦,及到将死之际,毕生修为在生命最后一个蓬勃回光返照之中,施行“涅槃”之法,一步迈入修行者所谓的入流之境,之后再会带着这种修为转世重修。这种转世不是轮回那般灵魂转世,而是修为、佛性的传递,前世和后世之间并无真正的联系,也自然不是同一个人,唯有其中修为和佛性是共通的。
在藏传佛教,这种人便被称为“灵童”,在内地则被称为“有宿根”。无论叫什么,其道理都是一样的——一生修为不是为己,而为后人。
这样一世一世修行,最终世代累积,终有一世有那么一位将可以修成佛教最高果位。
先死而后生,向死向生,其中种种奥秘,宋敏自然是有所耳闻。可以说来世是佛家修行者最根本之物,受识和尚肯以这个担保,宋敏实在无法不动容。
既然宋敏答应了,孙邦彦虽然不知为何,但还是也跟着答应了。
受识和尚微微一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从自己的僧包之中,翻出手电筒,在前方带路。
孙邦彦和宋敏相视一眼,宋敏叹气道:“别看了,走吧。希望能快点回来,反正琳姐他们上午才能到,我们在这干等也不是事儿。”
宋敏也只好这么安慰自己看开些。孙邦彦抬头看天,天空之中繁星基本已经无踪,启明星也开始黯淡,东边的天空隐隐有一丝白线逐渐在扩大。
天终于快亮了,这疯狂的一夜也终于要过去了。不知为何,孙邦彦不由长出了一口气。
沿着山路走了一阵,穿过一户朱漆小门,经过几部厅堂,终于在一间小院落停下。受识和尚打开小院的柴门,道:“尊师便在正中的佛堂之中等候二位。”
“禅师不进去吗?”孙邦彦问道。
受识和尚摇头道:“如今天色将明,大殿那儿将要开始早课,我要先过去准备。”
两人和受识和尚告了别,走进小院,孙邦彦将柴门重新关好,宋敏顺势观察一下院落,发觉在小院的一脚竟然堆着一推煤球,不由一笑。
孙邦彦见宋敏一笑,问道:“怎么了?”
宋敏指着煤球道:“本以为这儿住着的高僧也和那受识和尚一样不食人间烟火,或者是传说中那种餐风饮露的隐士高人。看到这些煤球,发觉原来大师也是人,便是要烧火也不是劈柴而是用煤球。”
“阿弥陀佛,宋檀越说的有道理,贫僧自然也是人,只不过比起普通人,多听了些佛祖道理而已。”正中佛堂突然打开,橘黄色的白炽灯洒进彻底洒进院落,一位眉须皆白的嶙峋老者走出佛堂站在门口台阶之上,笑眯眯地看着两人,双手合十道。
宋敏和孙邦彦知道眼前之人应该就是色无大师,走上前去行礼问候后,宋敏笑道:“一位天眼通修入‘圣境’的和尚可不敢称之为普通和尚。”
宋敏说这句话时,心中其实仍然有些不信,不过这不妨碍她在口头这么恭维眼前的老和尚。
色无大师却微微一笑道:“宋檀越不必不信,贫僧虽然如今蜗居此地,不过昔日也是大派弟子,只是三十七年前,山门遭废才不得不出山另谋出炉。后来到此地,觉得此地名字和贫僧有缘,又觉得这儿的景色也颇相贫僧幼时学艺旧景。便将这座废弃的云溪寺重新修葺,这才有了落脚地。我听你说那山门的牌匾所立之人不学无术。”
说道这,宋敏脸色已经愈发难看,他微微一笑,略带歉意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继续道:“那山门正是贫僧所立,正是为了表面渊源,纪念过往。”
云溪夜逢喑虎伏,斗坛画出铜龙狞。乃是苏轼有罗浮山时所写,这两句实际便是描写罗浮山的场景,本身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孙邦彦想到宋敏所说,罗浮山乃是道家第七洞天,号称蓬莱仙境。没想到竟然还要和尚?
色无和尚看向孙邦彦,仿佛知道孙邦彦心中所想:“罗浮山不仅是道家第七洞天,更是南派第一禅林。昔日华首寺号称‘大阐宗风,十方云水,闻风踵至’。可见当年的盛况。”
宋敏突然道:“你能听到孙邦彦心中所讲?我刚刚的心声是不是也被你听到了?”
色无和尚脸上露出一种神秘微笑道:“是也不是。宋檀越的心声在下听得还算清楚,可孙施主心中所说我却无法听到,不过这也份属正常,孙施主乃是佛子,身上有佛力护持,贫僧自然是听不到他的心声。我只是看到孙施主亲口所说而已。”
孙邦彦可以发誓自己刚刚连口都未开过,而且还颇为奇怪既然是说,怎么能用‘看’字?但宋敏却明白了,沉默一会道:“不想这儿竟然真有高人。”
如果是听到他人心声,便说明色无和尚已经领悟六通之中的他心通,这门神通的领悟说明色无和尚即便没有证得菩萨果位,也相差不会太远,放在现在的体系之中,便是五品境界,和她外公相比也是不遑多让。如果不是他心通,那么宋敏心中愈发惊骇。
色无和尚说自己是亲口听孙邦彦说的,但孙邦彦肯定是没有说的,这种情况宋敏也只是听自己的外公说过,乃是天眼通修行入‘圣境’以后的一种特点。天眼通修至此地步,便可以看到命运万千。宋敏相信色无和尚所说的看,并不是指看到现在的孙邦彦,而是在命运的万千分叉之中,有那么一个分叉孙邦彦脱口说出这些话来,懂地唇语的色无和尚虽然无法听到,却直接将其解读出来而已。
这么说,自己和孙邦彦的名字想必也是他看到自己向受识和尚介绍喽?宋敏想起色无和尚一见面就称呼自己为“宋檀越”,而受识和尚明显第一次见到她们两位还不知道姓名,心中更加肯定,这老和尚看起来不显山不漏水,竟然露了这一手,实在让宋敏心中一紧。
虽然没有明说,不过宋敏如今既然知道眼前人是这样的高人,自然不敢轻视,心中默念家中所传雷法,引动层层阴云遮住自己心田,再招来雷霆将自己每一个刚升起的念头击碎。做好这些准备才说道:“华首寺如今已经重建,不知大师可曾回去看过?”
色无和尚也看到宋敏的努力,微微一笑,摇头道:“寺虽在,人却不同,睹物思人,却物是人非,有什么好看的?”
说罢,他稍稍让开位置道:“说了这么久,竟然不曾让两位进来,实在是失礼。”
既然来到这儿那么自然是要进来的,所以宋敏和孙邦彦没有客气什么,便和色无和尚走进佛堂。
这件佛堂不大,也没有什么雕塑画像。正中只是挂了一个“佛”字,便再也见不到其他什么佛佛像菩萨。佛堂的角落,一口铁皮煤炉上边躺着一只铜皮水壶,弯弯的尖嘴正呼呼往外蒸着蒸汽。大约是这口炉子的缘故,让整个佛堂暖和不少。宋敏更注意到煤炉旁,两只白色的鞋垫正贴在炉壁上干烤着。
除了这口炉子,一旁还有一张小床靠在离窗子稍远的拐角,靠近窗口的地方则摆着一张写字桌,上边放着一些书籍,其中有一本摊开着,一只笔帽盖好的笔斜倚在那摊开的书上。
宋敏有些意外,整个佛堂除了那大大的“佛”字,更像是集卧室和书房一体的私人居所。色无和尚知道宋敏心中所想,坐在“佛”字下的椅子,指着两手侧另两只板凳道:“地方简陋,还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