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孙邦彦和宋敏做好，色无和尚右手轻轻一抬，角落的铜皮茶壶晃悠悠飞到空中，不知从何处又飞来两只小青花瓷碗，其中一个边上还有一个豁口。随着三小团深绿色的茶叶投进碗中，一股热水陡然分成三条银龙落入小碗。整个房间之中立刻充满一股浓郁的茶香味。
“敝寺的铁观音也算是小有名气。”色无和尚的眼睛已经眯成一条缝，笑呵呵道：“两位请先尝尝。”
孙邦彦接过悬在自己面前的瓷碗，小心翼翼避开豁口，轻轻抿上一口，感觉先是有些苦接着回味甘甜，眼睛不由一亮，又喝了一口。
宋敏心中稍稍犹豫，还是喝上一口，含在嘴里一会方才将其咽了下去，称赞道：“好茶。”
两人喝完碗中茶后，踌躇起来：这旁边没有桌子，空碗给哪儿？色无和尚双手合十，轻念一声阿弥陀佛。随着这声佛号念完，宋敏和孙邦彦忽而发现那两个杯子已经没了踪影。
色无和尚道：“经云：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就如这两瓷碗，本无所谓存不存在，只是和尚因为需要用来招待两位，所以方才存在。如今招待既然已经结束，这碗便不必存在了。宋檀越出身名门，想必对此应该不太陌生。”
宋敏知道这是佛门秘术，因为心中只是稍稍有些惊讶，却没有多说，只是微微点头，表示理解。
色无和尚转头对孙邦彦说道：“孙施主乃是佛子，不过如今受红尘蒙蔽，无法参透其中奥秘实数正常。”
“大师，我可不是什么佛子。”孙邦彦连连摆手：“我此生便是连句‘阿弥陀佛’都未念过，和佛陀怎么看都不算有缘。”
“孙施主刚刚不就念了一句？”色无和尚嘴角含笑：“这世间缘法实在深奥，有些人与佛陀缘定三生，有些却只是来世有缘。即便是今生有缘的，也有的缘分早早显化，有的却等到临老在看到那份缘分。孙施主与我佛之缘，当是从和尚开始。”
孙邦彦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阿弥陀佛就被色无和尚扯上这么多道理，他对于佛教本无好恶，但经历了钱言与林笃功之后，对于云溪寺实在心怀警惕，不过有些话，他见识浅薄，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所以他看向宋敏，暗示她出马。
宋敏开口道：“大师总是说孙邦彦是佛子，不知是哪位佛陀菩萨化生，又是拼何而定？”
色无和尚似乎早有准备，道：“今夜有位故人托梦给贫僧，告诉贫僧，你们在黄泉路的一些事情，其中一些痕迹，让贫僧与那位故人都觉得十分蹊跷，因为这位故人说两位可能会来云溪寺一趟，便让贫僧亲眼看看。”
色无所谓的亲眼自然不是指肉眼，而是指天眼。
宋敏和孙邦彦继续听着。
“贫僧自梦中醒来，便看到两位已经行至云溪寺山脚。既然故人有所请求，贫僧也对这件事颇为好奇，便乘机偷窥了孙施主的命运。”色无和尚说道这，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双目低垂口中轻念一声阿弥陀佛，方才继续道：“贫僧的天眼通可看命运万千，不过一人命运又何止万千条？好在孙施主到底与我佛有缘，这万千条路之中，竟然真的让我看出一些端倪。”
“有那么一条，孙施主拜入和尚门下，精研佛法三年而小成。及至二十年后，竟然可以和如今的贫僧对话。如此境界，想必已经在贫僧修为之上了。”
宋敏听到这话，不由回头看向孙邦彦，她还真没想到孙邦彦未来成就竟然这么高。未来的他竟然可以看到命运这头的色无和尚，还能和他谈上话。这种境界她也只是听自己外公谈过，宋敏还记得自己外公曾经说过，这样的厉害角色，佛教在农耕时代近四千年的时光中，也不过培养了二三人。三十七年前这几人就已经消失，他今生也不认为还有人可以达到这样的高度。
“我们也不会允许有人达到这个地步。”孙正一当时说的斩钉截铁，也很少见的杀气腾腾。宋敏估计之前那二三人给他们造成了相当大的麻烦。
孙邦彦未来会达到这个水平？宋敏很怀疑也很担心。不过这毕竟是一种可能而已。所以她只是看了一眼孙邦彦，就重新看向色无和尚道：“孙邦彦已经拜入江南分局七科科长冯春林门下。冯师傅虽是平民出身，也无名师，但天资卓绝，不过三十一岁就已经入流，如今更是达到七品，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宋敏没有直说，不过她的含义在场人还是能听懂的：想要收孙邦彦为徒？没戏。由于亲传师徒的特殊性，很少有人会转头拜入他人门下。这种行为不仅为修行界忌讳，其人更会被认为品行不端。
色无和尚显然是知道这件事的，道：“据我所看到的，孙施主和冯科长并没有行过礼。而且，”说道这，色无和尚又一次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事后说人非，虽不是贫僧所愿，不过为了我教大昌，贫僧也就不惧是非了。”
他再念一声阿弥陀佛道：“我看了一些过往，觉得冯科长并不是真心想要收下孙施主，只是做了一些交易而已。”
宋敏和孙邦彦俱是陷入沉默之中。这件事他们心中都有数。冯春林从来都不想再收亲传弟子。如果不是形式所逼，冯春林又知道这个条件足以让孙邦彦无法拒绝以外，冯春林肯定不会收下孙邦彦。
即便是达成了协议，冯春林也限制了许多条件，占据了主动。可以说孙邦彦如果没有真正卖命的话，宋敏相信冯春林只会打个哈哈，收孙邦彦做自己的徒弟。
师父，师傅，一字之差，在修行界就是天壤之别。
孙邦彦终于开口道：“虽然这是交易，但有所舍方有所得。”
孙邦彦倒是很坦然，他也想得很开。
这件事其实就是这个道理。孙邦彦一穷二白，既无背景，也无传承，普通人一个。如今看起来自己好像要拼命才能换来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是很不公平的。但没有宋敏的话，他相信自己甚至连这个资格都不会有。
既然这样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色无和尚听到孙邦彦的话，对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又是高看一眼道：“孙施主确实有宿慧，世间道理确实如此。不过，诶，阿弥陀佛，如果冯施主从最初就没有想过兑现呢？”
没有想过兑现？宋敏和孙邦彦俱是一愣，宋敏作为在场最了解冯春林的人，心中第一时间竟然不是反驳，而是问自己真的假的？
良久，她才强笑道：“大师，这件事说得就过天马行空了。如此平白诬蔑一个千里之外的陌生人实在不像是高僧的作风。”
色无和尚知道宋敏心中不是这般想，叹气道：“此事真与否我也只是推测不假。但既然说出，我自然是有些证据。”
宋敏听到前半句心中稍稍放松，听到后半句心中又是一紧。
只听色无和尚缓缓道：“不信，还请宋檀越从口袋中翻出冯施主给的护身符。宋檀越家学渊源，一看便知。”
宋敏心中一沉，脸上却不露半点颜色，缓缓将口袋之中装有护身符的锦囊掏出。没有让色无和尚继续讲话，自己就将锦囊的封口打开，倒出其中的护身符。
杏黄色的符纸上，朱红的丹砂工整地画出这个宋敏十分熟悉的符咒。
神行符：激发之后可以让人无视禁制，空间距离，直接回到最近的神坛。这是自己母亲的研究成果，更是母亲和父亲结合旧时代符咒特点改进的结果，在成果稳定后，进入积分体制，成为许多公管局修行者颇为喜爱的保命道具。
从小她和母亲在一起聊天的时候，宋敏的母亲就爱拿这张符表扬父亲，宋敏自然记忆深刻。因为记忆深刻，她更知道这符咒是一人一张，从不能带两个人走。
这意味着什么？宋敏心中还是不敢相信，道：“和尚可能误会了，我和孙邦彦一体同休，冯师傅也是知道的，自然不会要害他。”
因为要害他就是害自己！宋敏不敢相信自己的冯师傅会蠢到这种地步。
一张符咒本身并不能说明什么，冯春林是一个人出任务，平时对于自己的水平又十分自负，所以只准备一张护身符是可以理解的。况且他又不知道孙邦彦会将符咒给宋敏。
“如果···”色无和尚说了一个如果后，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道：“这个地方我也不曾看的太清，但我看到孙施主似乎递了一样东西给冯施主。如果，那样东西是冯施主给的另一个保障呢？”
这件事宋敏真的不知道，她看向孙邦彦。孙邦彦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他心中知道色无和尚所说是真的，喉咙干涩对宋敏说道：“冯师傅给了我一个法术，说如果事情危急，就，就用这个法术拖延一下。”
孙邦彦要施法拖延，那么拿着护身符的自然是宋敏。这样的话，只要宋敏自己愿意，冯春林就可以保证宋敏一定能够安全回来。
这种既做好万全准备，又保证给宋敏选择余地，从而不留下逼人坏印象的均衡感，确实是冯春林饱受孙正一好评的原因。宋敏清楚这一点，听到孙邦彦所说，她第一次讨厌起这种强烈的冯春林风格。
色无和尚也想到了其中的巧妙，赞叹道：“冯施主智珠在握，做事却处处留有余地，难怪能够达到如今的高度。”
但往深的想，宋敏还是觉得没道理。把孙邦彦留在念界，自己也会死啊？
她看向色无和尚道：“我和孙邦彦一体同休，如果孙邦彦死了，我又怎能独活？”
色无和尚眼朝孙敏心口一瞥，道：“宋施主福源深厚，再过不久就知道缘由了。”
宋敏仅仅听到这一句就可以肯定，江南分局一定是早就找到了解决的法子，大概本来就是这两天就会给自己做手术了。冯春林一定是知道这件事，所以才没有吧这件事放在心里。
她勉强一笑道：“大师所说终究只是猜测。无论如何，此去我们终究是有惊无险，按照约定，孙邦彦和冯师傅的交易已经达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