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科长有所不知，这云溪寺在本地算得上一等一的地头蛇，大大小小事物想要此地运作，都要他们点头才行。”
“但它终究是方外之人，有些事不方便直接插手。”林平说道这事也不对自己手中毫无权力感到惭愧。“当然，他们也不希望我们插手。所以这边的名额一向都是他们捐献的。除此之外，一般事物我们也会挂个名字，若有一些功劳也能分润一二。”
冯春林还真没想到本地基层已经弱化到这等地步，完全成了人家的橡皮图章。他心中对此万分警惕，脸上却一副你故且说，我听着的表情。
林平偷偷瞅了冯春林一眼，见他脸上既没有愤怒，也没有鄙夷，只是一脸冷静作倾听状，心中稍稍放松，胆子也大了些，继续说道：“就算是这捐献过去也不是通过它们直接走的，而是通过本地的一些富绅，比如前龙头林友臼，”他想到道愿和尚昨天晚上打听的事情，补充说道：“也就是你们说的黑叔——这也是他在本地混的时候，大家给取的浑民。”
“林友臼每年会去一趟榕城，具体去忙什么，我们也不敢过多打听。”林平话是这么说，但冯春林从这一个“敢”字便已经听出一些端倪，终于忍不住冷哼一声道：“呵，好一个不敢。收钱你们倒是敢？”
严格来讲林平他们自然不算是收钱，但这种隐性贪腐向来都是看负责纪律的三科人员心情。倘若他们要较起真来，这事儿可就足够把林平这一个小队三个人全仍进去。
冯春林心中亮趟：这可能就是云溪寺所追求的，就算将来真的有所反目，这三个人也算是有把柄落在云溪寺手中。
这种风格和之前云溪寺办事的风格如出一辙：手段温柔，全部游走在灰色边缘。这件事也是如此，以他观察，林平这人看似是利令智昏的小人，但实际也能分得清轻重。
这些钱和资源要是真的亲手送到林平手里，林平说不定根本不会收。但绕了一圈以后，这份来历不明的财产被轻度漂灰后，林平估计才顺水推舟收了下来。
林平对于冯春林这样的讽刺早有准备，心中暗喜，嘴上确是一叹道：“诶，云溪寺势大，我一介小门小户弟子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又，又怎么敢不收这笔钱？”
冯春林心中冷笑，林平这个理由听起来倒是十分有理。到了人家地盘，他又不是似冯春林这样的天纵之资，也不是似宋敏这样天生贵胄，要是真不吃这敬酒，难道他吃得起那碗罚酒？
可细细推敲又全然不是这个道理。旁的不说，就在刚刚他冲色无和尚索要茶叶的贪婪模样，怎么看都不似一个被逼无奈方才同流合污的正人君子。
最有可能的是，林平见对方势大，也就看似被动，实际主动加入了。
不过此时正是用人之际，所以冯春林只是将此事暗暗记下，又在林平身上打上需要敲打的标签后，便开口询问道：“这么说你也是被逼无奈？”
林平见自己的话似乎真的有效果，心中更喜，叹道：“我们队中三人，哪个不是被逼无奈呢？”他倒是讲些义气，就算是辩解也不忘为自己两个兄弟捎带说上一句。
“我本不是此地人，直到升任队长才调到此地，这一干就是二十年，头十年还好，人员一直是充足，我们和云溪寺也是相安无事。从十年前开始，身边的弟兄，走的走退的退。整个小队就在也没有补充过人手，最惨的时候只有我一个孤家寡人守着这个空架子。”
“后来我三请五请，才从总部要来两个人，最终我们三兄弟在这儿一待又是五年，其间修为毫无进展，升迁都是无望。既然要在此久待，哪有胆子敢在这得罪云溪寺呢？”
冯春林对于林平的话可不全信。在他看来，可能恰恰相反，正是因为林平这么听话他才能在这儿待这么久。万一林平走了，正来个不听话的，云溪寺不是更要伤脑筋？
至于林平？估计他自己也待在此地乐不思蜀吧。
冯春林脑中急转，脑中敏锐捕捉住林平话中的一些特殊信息，追问道：“你是二十年前就调到这儿的？你们队是从十年前才开始变成现在模样的？”
林平不知道冯春林怎么对这件事感兴趣，他说这话本只是为了卖惨，但既然冯春林问了，他细细思考觉得不会暴露出什么问题，便老实回答道：“不错。其实我刚来之时，云溪寺已经势大，但我刚当队长的时候，和云溪寺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
“若有事虽会请云溪寺出面帮衬，但那时请云溪寺是因为我初到此地人生地不熟，因而请云溪寺多加帮衬。当时的云溪寺也不怎么问外事，除了龙头人选这件事上不容他人插手以外，其他事向来都是任由大家做主。”
“不过十年之前，林友臼当上本地龙头后，诶，有些事就不太顺畅了。”林平说道这，不由叹了口气，显然十分怀念前十年那顺心的日子。“我们和本地的文化产业，向来是遵循一定的原则，只做监督。便是货物都是他们自主申报就好，我们也只是抽查。”
“但林友臼当了龙头后，却每每总是忘了此事，或者先交易后报备。若是让他这么做下去，我们的规矩就毁了，那自然不行。”林平重重一拍桌子，站起来大义凛然道。
冯春林见他装的辛苦，也只好配合道：“不错，规矩既然定了，那大家便要遵守。否则天朝威仪何在？”
林平一听冯春林说完，立刻坐了回去，又是叹气道：“理是这个理，但奈何······”他特意没有说下去，目的自然是想让冯春林自己联想。
“我去找林友臼谈了谈，他口头上信誓旦旦地保证，不过回头一切照旧。也正是在那几年，我身边的兄弟不是内退，就是调走。等到我反应过来，我就已经成了孤家寡人，就算想要阻止林友臼也成为不可能。”林平说道这，不禁咬牙切齿，手也握紧成拳。
冯春林脸上一副同情神色，背地里却仍是冷笑：“倘若真如你所说，你是聋子还是瞎子？一直到成为孤家寡人才发觉事情不对？”
林平斜眼偷瞧冯春林，见他虽然一脸同情，但丝毫没有说话的意思，心中稍稍有些拿不准，思考一会说到：“幸好，五年前，林友臼不知怎么昏了头，带着兄弟出去和人抢生意，最后大败而归，旁人到云溪寺兴师问罪。最终林友臼退位出让生意，人也被逼得背井离乡。我也是那时趁着这个机会，找关系活动活动，又用当地势力变动即将进入整合期，需要增派人手监视，防止出现大的动乱，才从旁处借调到两个人。”
闽南一地私斗成风，修行界和其相关产业更是如此。如果有事谁也不会说是去请律师的。克制些的会请当地有名望的头面人物作为中人，出地方彼此商量——云溪寺在此地就最常充当中人，各方也十分卖他的面子。
若是谈不拢，自然也不是请律师去打官司，呼朋唤友，聚集宗族之人械斗都是常事。这其中最常见的便是摆擂台较量一番。彼此协商，点到为止或生死不论。
这种私斗之风由来已久，屡禁不止。因此如果仅仅只是摆擂台，闽南分局甚至都不太会管。一般只要求来分局打声招呼，再出点车马费请几个探员去维持秩序，防止有无赖之人，输了直接掀桌子从摆擂台发展成群殴。
闽南分局划出的红线就是不能出现群殴这种影响较大的恶性事件。而了防止这些人打出火气，忘了红线在哪，有人在场提醒他们谁才是这块地方说的算是十分有必要的。
在云溪县龙头突然空缺后，各方势力如果真的对此有所想法，彼此的较劲确实是有可能激化，那么只有一个人的云溪县小分队自然显得势单力薄了。
林平的这个理由，在冯春林听来有理有据，但由于这个时间点太过敏感，因此冯春林沉吟一阵，方才询问道：“你这两个同事都说哪儿人？”
“哪儿人？”林平偷偷看了冯春林一眼，见他神色认真，不似随口一问，心中一沉，迟迟疑疑道：“我这两个同事都和我一样是榕城人。”
冯春林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他是何等聪明人？仅仅只这一句便知道林平为何迟迟疑疑。他冷笑一声道：“哦？原来都是同乡”
林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头上也是汗如雨下道：“不敢相瞒，这两位一位是我远房表叔，一位是，是我小舅子。”
冯春林本以为这两人都是云溪寺故意安排的人手，但既然和林平这般亲近之人，又都是榕城人，那么反而值得放心。
冯春林淡淡道：“起来吧，都什么年代了？早不兴跪拜了。”
除了那些还活在旧时代的人对于跪拜这件事还有所执念，像冯春林这样算是长在新时代的人，对于他人跪拜自己，不仅不觉得高高在上，反而会觉得分外别扭。
冯春林的话让林平心中长舒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又一次赌对了——他本以为冯春林已经猜出他们三人的关系，索性主动请罪。
冯春林现在大概已经对于这个小队的情况梳理的差不多。从本质来讲，这儿并没有被云溪寺渗透的很厉害。那剩下两个，估计也是林平出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宗族观念，所喊来一起享福的两人。
这福是建立在“同流合污”这种事上，如果放在江南分局，冯春林肯定会顺手就将其处理了。但这事是闽南分局之事，他跨省办公本就是做客，自然要遵守客人的礼节，不能越俎代庖。二来目前正是用人之际，如果因为态度强硬，把这几个“小鬼”逼地狗急跳墙，跑到云溪寺一边，自己反而束手束脚。
冯春林心中盘算，口气分为温和道：“我已经知道你的不容易。嗯，”他装作沉吟思考，故意停顿一下，才对等待审判的林平说道：“此事，你确实有小错，但念在你的苦处，加上态度诚恳，我便暂时记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