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明大师这么说,孙正一自然没有什么好话留给他。
孙正一继续冷笑道:“好一个本心,昔日天下争锋,你坐在禅室念经。如今天下久平,群雄束手,你却手脚暗动,这是哪家本心?莫不是为了天下魁首四字?”
过去那些和新政府争锋的天庭高手如今死的死,逃的逃,投降的投降。也正是因此,法明大师这三十七年名声愈发大了。这和他的修为确实是剩余曾经明言反对新时达人中修为最高有没有关系呢?
孙正一这句诛心之话,直接质疑法明大师的动机,认为他是为了权力才这么做。这固然是故意嘲讽,但细细一想又有几分道理。
正因为有道理,法明大师也无法任凭他这般诋毁,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老僧绝无此意?”
“那是何意!”
“昔日赵施主英明神武,老僧所见人杰之中,更是天下第一。更难得的是,胸襟宽阔,心系天下黎民。他与天庭为敌,有人说他是不满人王之位,方想取而代之。老僧却是相信,他是实打实不满‘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己物;圣人不仁,以百姓为粮仓’,想要一扫其中不公,践行‘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的大公平。”
法明大师虽是佛教大师,但其所说这后一句却是出自“道德经”。两句话更说出农耕时代和如今时代的最大不同。
农耕时代,修行者朝不保夕,普通人难道就好多少吗?邪修练器血祭天地,正道修士虽然明令禁止,但为了收集念力,传播信仰圈养信众都是常事。就像法明大师所说,代表天地的天庭地府只把这世界看做自家的,而其中领头的一品修士,那些自号“圣人”的修行者对于百姓的爱护也只是出于要爱护自家粮食的观念。
也正是因此,那个时代才被称为“农耕时代”,它比更早的“游牧时代”要文明,普通人有了一定生存空间。但本质上仰起鼻息根本没有改变。
而如今轮回破灭,天庭消失,除了要尊守各种法律,普通人的地位是真正和修士平起平坐,甚至现在的修士已经可以看成一些能力特殊的普通人而已,尤其是在死亡面前。
过去修士纵有寿尽,但有轮回在,只要打通关系,就可以保留记忆转世重修。而普通人却要依照业力高低,被判入各项轮回。
这固然有惩恶扬善的作用,但连生死都不自由,又怎么能称之为“公平”!
法明大师说出孙正一一直支持新时代的原因,他的脸色也稍稍和缓,点头赞同道:“英明神武者古今皆有,但能够做到真正‘除不平,建大同’的唯有陛下。”
法明大师之前说“赵施主”,只是为了暗示他和当今领袖的关系,如今谈及正事,自然也换成尊称:“佛教诸门本就有‘普渡众生’,‘众生平等’的观念,其意和陛下理念暗合,因此贫僧昔日坐于禅室。只待陛下扫荡天下就好。”
至于如果没有扫荡成功他要怎么办,法明大师没说,孙正一也难得没有嘲笑。毕竟法明大师选择站在旧时代一边就已经说明了问题。
法明大师说道这,似乎有些累了,将紫砂杯中不知何时注满的茶水又一饮而尽,方才继续道:“可今日不同往日。如今天下久安,混一太平。道非道,佛非佛,儒非儒。更有西方诸教参杂其中。有志者兼包并蓄固然是好事,但何本何末当要分清。”
法明大师所说的现象确实是现在修行界的现状。修士不似过去有门户之见,所学颇杂,这点稍大的修士身上体现不明显,但年轻一代十分突出。像金喜言所用的“中国PS术”就完全没有参考三教任何一家的教理,这放在过去是不可想象的。
如今的这种混一思想,本身就是新时代追求的,可和过去的“门户”思想截然不同,所以老一派修士赞成者并不是很多。孙正一对于法明大师的忧心忡忡不以为然:“大师多虑了,这天下本就是‘道生’,诸教能够混一,正是因此。学说纷杂令人眼花缭乱不假,但只要秉道直行,混一便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并没有什么不好。”
实际上孙正一的说法,便是一种以“道”为本的思想。他自己还是觉得要分“本末”的,只不过和法明大师希望强行区分本末,孙正一觉得完全不用区分,因为大家本质都是一样的。
法明大师知道这是两教思维的差异,因此也不在此多说,而是继续说道:“佛子降临,在老僧看来,便是为了区分本末,而不是为了其他。”
孙正一这才知道法明大师绕了一圈想要说什么,但他语气既然缓和,那就不好直接变脸,笑道:“大师所言,我信之。”
法明大师一听便知道这不过是敷衍,因此没有因为这句话就放弃自己的劝说:“天下久定,修士之中固有居心叵测之人,但为何这些人一直不行动?盖因势不由人,有识之士不敢违逆而已。只要新时代保持如今态势,天下自安。孙局长又何必玩火自焚?佛子降世,本就只是我佛门为了区分本末,重整佛法所生。于天下无关,于世俗无关。还望孙局长三思。”
法明大师说的也是大实话,孙正一也知道他说的是正论,因此道:“大师所言老成持重,我心知。我不杀孙邦彦便是因此。从未想过其他心思。”
这话当然是睁眼说瞎话,他和法明大师都是心知肚明。法明大师的眼中难得露出一丝焦虑。
自从色无和尚从念界出来后,他便知道了其中种种经过。和色无和尚长居小地方不同,他历经两朝交替,更是当年天下板荡的参与者。
因为经验丰富,当色无和尚说孙正一在孙邦彦求饶后停手,他便意识到,之前孙正一应该只是试探色无和尚,想要确认这是不是佛子。色无和尚的所作所为一定已经让他确认那个少年便是佛子。
继而他就猜到孙正一对于佛子能够容忍,肯定是因为佛子的吸引力还不够。孙正一杀佛子是为了减少新秩序的潜在威胁者。既然是佛子,未来修到二品比肩佛祖释迦摩尼肯定不是难事,这样的大修士又天然站在佛教身边,孙正一要杀他自然可以理解。
可这样的威胁,孙正一却能够停手,由此可见其所图甚大。能够让孙正一停手的原因,法明大师只能想到一个:孙正一一定想要用孙邦彦做饵,勾引那些有心推翻新时代的修士,然后再用雷霆手段一锅端之。
也正是因此,他不得不施展秘法,保证自己肯定可以碰到孙正一。趁孙正一还没有完全坚定之前,劝说孙正一。纵然不能让其回心转意,也可以让他做决定前好好思量一番,不至于太过酷烈。
如今孙正一满嘴答应,这自然不是因为他心中就这么想,肯定是因为孙正一内心坚硬如铁,早就下了决心,如今不过是在敷衍罢了。
想到未来的腥风血雨,法明大师不由叹口气道:“孙局长何必敷衍老僧,这世间之事,老僧所见不少。陛下有孙局长这样的纯臣,乃是新时代之福。但孙局长纵然不为自己,难道不考虑考虑自家后事吗?”
孙正一除了是江南分局的局长,也是江南道门孙家的家主。法明大师说自家后事,也就不是指现在,而是指未来。
孙正一今年年近八十,修到他这个境界,纵然没有昔日天庭的千年寿元,但有道门孙家的传承祭祀,活个一两百年不是难事。而只要他在,孙正一相信道门孙家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
因此孙正一笑道:“大师,何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