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时间。
消息如同被戈壁上的热风裹挟着,迅速掠过西域广袤而苍凉的土地。
关于黑石堡陷落,乌孙陀罗伏诛,以及大秦公子赢子夜颁布的政令与那最后冷酷的警告。
如同长了翅膀的沙砾,无孔不入地钻进了西域每一座尚在观望的城邦,每一个仍在犹豫的部族。
楼兰。
这座建立在绿洲之上的繁华古城。
此刻却笼罩在一片无形的阴云之下。
王宫之内,不复往日丝竹管弦之音。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沉寂!
楼兰王尉屠耆瘫坐在他那张镶嵌着宝石的胡床上。
往日里精光四射的眼中,此刻只剩下惶恐与焦虑。
他手中捏着一份由商人快马加鞭送来,抄录在粗糙羊皮上的秦军檄文,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乌孙陀罗……死了?黑石堡……破了?”
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仿佛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那个如同噩梦般笼罩西域,逼得他们不得不俯首称臣,甚至派出军队组成联军与秦军纠缠许久的魔君,竟然就这么败了?
败得如此彻底?
殿下的几位重臣,同样面色惨白,窃窃私语。
每个人的眉宇间都凝聚着化不开的忧惧。
“大王。”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颤巍巍地开口,他是楼兰的国相。
“大秦公子檄文中言明,凡参与联军,对抗天兵者,皆在清算之列啊!”
“我楼兰……我楼兰可是派了近万兵马,虽未与秦军主力正面死战,但也曾袭扰其粮道、侧翼!”
“这……这……”
他没有再说下去。
但殿内所有人都明白那未竟之语。
按照秦军那宣言,楼兰先前的行为,已然是在逆者的边缘,甚至已经踏入了半步。
另一位武将模样的贵族忍不住愤然道!
“当初若非乌孙陀罗以邪术胁迫,以屠城相逼,我等岂会……”
“如今他倒了,大秦难道就不分青红皂白,要一并清算吗?”
他的话带着不甘。
但更多的是一种色厉内荏的虚弱。
面对连乌孙陀罗都能斩杀的赢子夜,面对那如同洪流般不可阻挡的秦军兵锋。
楼兰的这点兵力,这点城防,又能支撑几时?
“不分青红皂白?”
国相苦笑一声,脸上皱纹更深了。
“檄文上写得清清楚楚,‘顺者生,逆者亡’。”
“大秦要的,是绝对的臣服,是西域永久的安宁。”
“我等先前依附乌孙陀罗,后又多次反复,在大秦看来,这便是冥顽不灵的明证!”
“现在那赤砂城负隅顽抗,据说王贲已率数万大军将其团团围住,破城只在旦夕之间……”
“赤砂城的下场,恐怕就是我等的前车之鉴啊!”
一想到赤砂城可能面临的命运。
城破、屠戮、灭国。
殿内众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尉屠耆猛地从胡床上站起。
却又因腿软而踉跄了一下,旁边的侍从连忙扶住。
他推开侍从,环视着殿内惶惶不可终日的臣子们,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嘶哑。
“投降……乌孙陀罗时,我们已是不得已。”
“如今……如今难道还要再降一次吗?”
“大秦…他们会接受吗?他们会相信我们的诚意吗?”
他像是在问臣子,又像是在问自己。
“大王!”
国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
“不能再犹豫了!”
“大秦天威浩荡,兵锋正盛,绝非我楼兰可以抗衡!”
“如今主动请降,尚有一线生机,或许还能保全宗庙社稷,若等秦军兵临城下,或是等那清算的檄文正式送到我楼兰……”
“届时,一切都晚了啊!”
“那赢子夜在黑石堡并未大肆屠戮降卒,反而分田安民,可见其并非一味嗜杀之人。”
“我楼兰若能率先遣使,奉上重礼,表明心迹,或可……或可求得宽宥!”
他的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尉屠耆心中所有的犹豫和侥幸!
“罢了……罢了!”
尉屠耆长叹一声,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他无力地挥挥手。
“就依国相之言……”
“即刻挑选能言善辩,熟知礼仪的使臣,备上我楼兰最珍贵的宝石、美玉、骏马……”
“不,将王室宝库中那尊传承自上古的‘月光璧’也取出来!”
“以最谦卑的姿态,最快的速度,前往黑石堡……”
“不,是前往大秦公子行在之所,呈递降书!”
“告诉殿下,我楼兰愿永世臣服大秦,纳贡称臣,绝无二心!”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屈辱与无奈!
但更多的,是一种为了生存而不得不低头的悲凉!
类似的场景,在龟兹、在且末、在精绝……
在许多曾被迫或主动依附于大月氏,与秦军有过纠缠的西域城邦中,几乎同时上演着。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王公贵族们聚集在宫殿或帐篷里。
争论、恐惧……
最终在现实的铁蹄面前,不得不做出同样的选择。
一队队装载着金银珠宝,特色贡品的驼队、马车。
从各个方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向着黑石堡,向着那位决定着他们命运的大秦公子所在,匆匆而行。
戈壁的风沙,见证了这些西域城邦最后的挣扎与屈从。
西域的天,彻底变了!!
……
半月时间,弹指而过。
西域边疆,原本属于大月氏势力范围的边缘地带,此刻已彻底改换了旗帜。
连绵不绝的秦军营帐依着地势铺展开来。
玄黑色的帐顶在戈壁炽烈的阳光下,远望如同无数座肃穆而威严的山包,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营垒之间,旌旗招展。
甲士巡逻,兵戈反射着寒光,一派森严气象!
中军大帐,比寻常营帐宽阔数倍,以坚固的木材和厚实的皮革搭建,帐顶高悬代表着赢子夜身份的玄鸟金纹旗。
帐内,气氛更是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来自西域各大小城邦的使臣们,分列于帐内两侧!
他们身着各自民族最华贵的礼服,头戴象征身份的冠冕或皮帽。
然而此刻。
这些往日在国内地位尊崇的人物,却个个低眉顺眼,脸上写满了惶恐与不安。
他们手中捧着以金箔、玉石或珍贵木匣盛放的国书与礼单,姿态谦卑至极!
帐内鸦雀无声,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偶尔因紧张而吞咽口水的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端坐于帐中主位的那道身影之上。
赢子夜并未身着戎装,而是一袭玄色常服,金线绣着简约的蟠螭纹路,更衬得他面容俊朗,气质深沉如渊。
他随意地坐在那里,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佩。
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这群代表着西域最后抵抗意志,或者说求生欲望的使臣。
眼神深邃,看不出丝毫情绪。
在他身侧,公孙墨玄手持羽扇,面带微笑。
眼神却锐利如刀,审视着每一个使臣的细微反应。
赵弋苍按剑立于赢子夜身后半步,如同一尊铁塔。
周身散发的凛冽杀气!
让一些胆小的使臣几乎不敢直视!
蒙犽、王贲等将领则分列两旁,甲胄在身,面色冷峻,如同即将扑食的猛虎!
终于,龟兹国的老使臣,似乎是众人推举出的代表,颤巍巍地上前一步。
深深躬下身,几乎将头颅埋到地上,用带着浓重口音的雅言,声音颤抖地开口。
“尊……尊贵的大秦皇子殿下……”
“外臣……外臣奉我王之命,特来呈递国书!”
“我龟兹……愿……愿永世奉大秦为宗主国,年年朝贡,岁岁来朝,绝……绝无二心!”
“恳请殿下……念在我等先前受那乌孙陀罗胁迫,不得已而从贼……”
“宽宥我等过往之罪……”
他说着,双手高高举起那份以金线捆扎的国书。
有了龟兹使臣带头,其他如且末、疏勒、姑墨等国的使臣也纷纷上前,效仿着龟兹使臣的姿态,高举国书与礼单,说着大同小异的求降话语。
声音混杂在一起,充满了哀恳与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