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峭冬风,长街上,零星一两个人,远处走来一人,此人身形伟岸,红衣似火。
对面驶来一辆马车,车帘稍稍掀开一些。
“东公子?”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车上走下一人,一袭白衣翩若出尘,正是张婉莹。
沉浸在自己思想中的东日升冷不防地被叫道,愣了一下,定睛一看,见是张公道府上的侄女张婉莹,张婉莹笑道:“多日未见,竟是不认识我了?”
东日升抱歉一笑:“抱歉,你这是去哪?”
张婉莹见他心不在焉,也不好多问,“我婶母今日归家,叔父抽不开身来,便派我去迎接。”
东日升挑眉,张公道的这位妻子他也略有耳闻,据传常年住在寒山寺中,极少露面。
“原是夫人今日下山,这么冷的天,怎么不等暖和了点再下来?”
“这不年关将近,我叔父思念婶母,我不与你说了,万一婶母到了城门口,我却还未到,就失了礼数了。”她转身,匆匆上了马车,忽而她看向东日升,轻轻说道:“这冷的天,东公子还是多穿一件罢。”
东日升看着马车渐行渐远,眉头微蹙,朝中局势已渐渐明朗,虽诏书还未立下,但朝中大半朝臣已默认赵瑨是下一任储君,即使赵伦还出逃在外,却也终究掀不起多少风浪。
丞相张公道乃赵国一代贤相,面对赵国险象环生的夺嫡之争他始终置身事外,赵瑨和赵伦更甚至死去的赵德都曾有意将他拉进自己的党羽,一一被他拒绝,是老皇帝最为倚重的臣子,对于老皇帝病重七皇子监国一事,他始终颇有微词,赵瑨敬重他是一代贤相,因此对他很是尊敬。
或许是直觉,他总认为,张公道不似表面那么简单。
可转念一想,这朝中又是谁是简单的呢?
东日升摇摇头。
此时此刻,城门之外,苍茫茫的天际尽头远远行驶来一辆灰色马车,驶的进了,马车悠悠停下,张婉莹早就等候良久,她从马车上拿下一件狐裘,恭敬的说道:“婉莹恭候婶母。”
马车里的女人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句,便是连帘子都不曾掀一下。
张婉莹却好似习以为常,继续说道:“婶母,叔父与三位兄长忙于朝中大事,今日未来相迎,还请你谅解。”
半晌,马车里才响起声音。“你来是一样的,天寒地冻的,回车里待着吧。”
“是。”
“再服下这帖药,姑娘的烧就会退了。”大夫抄下一张方子递给站在一旁守着的杏花,“切莫不可再着凉。”
“我知道了,谢谢你,大夫。”杏花像是捧着珠宝一样捧着那张方子,那日从城外梅花林回来,见到锦绣的样子她差点快晕了过去,好端端的出门,弄得一身湿淋淋的回来,尤其这寒冬腊月里,这哪怕是个壮汉也熬不住啊,果真,当天晚上锦绣便发烧了,高烧不退,请来好几个大夫才勉强稳住那凶悍的病情,今日是最后一贴药,喝下去了,就完全退烧了。
锦兰在外面支支吾吾的,见大夫走了,才轻悄悄凑上来:“阿姐没事吧?”未注意身后的杏花被她吓了一跳,对于锦兰她多少是有点埋怨的,说赏梅是她想出来的,结果小姐却落得一身病。
“大夫说是今夜喝下这帖药,就会退烧了。”
锦兰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杏花,你可千万别怪我,阿姐落水,我真不在她身旁。”
杏花转个身,撅嘴说道:“我哪敢生二小姐的气啊,二小姐自己没出事就最好了。”这本是话里带刺,奈何锦兰仿佛没听出来一样,莞尔一笑:“没生气就好,我走了,阿姐醒了派人来通知我一声。”
说着便又高高兴兴的走了,杏花气的无语了,嘟囔一句:“什么嘛。”
明州,城主府。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赵伦暴躁的将书房里所有东西通通砸了个粉碎,仍是尤为不解恨,大骂道:“竖子嚣张,竖子嚣张,他以为他是什么,他不过是那个贱妇生下的杂种!血统纯不纯都是问题,为何父皇不相信我反而相信他,气死我了!”
赵伦幕僚杜悦上前将他拦住:“殿下息怒。”
“息怒?要我如何息怒,他赵瑨,堂而皇之在城外举办宴会,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欺负我手下无一兵一卒?不能端了他老窝是吗?他都嚣张到敢明目张胆的出城了,这不等于昭告天下我是个窝囊废吗?我实在是忍不下这口气,我要杀了他!”赵伦从小就是受尽宠爱,加上母亲韦贤妃受宠多年,他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从前,那赵瑨只有被他欺负的份,而今时今刻他竟是受赵瑨如此侮辱,又怎咽的下这口气!
杜悦虽说赵瑨此举不过是想将他引出来,但是赵瑨如此不将他放在眼里,还是让他大发雷霆。
“这又是怎么了?”明州城城主洪乾未进书房便听赵伦咆哮之声,进了书房,房中更是被炸了一样,一片狼藉,而赵伦双目赤红站在书房中央像个疯子一样大吼大叫,他眉间怒色微显。
“世伯,你来的正好,借兵给我,我今日就要杀进京州城,我今日就要那赵瑨狗命!”赵伦冲向他一阵大吼,洪乾眉头深锁,看了眼杜悦,才说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沉住气。你从前便是如此冲动,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赵伦后退几步,勉强压抑住自己心头翻滚的情绪,“那我该怎么办,便看着那贱人如此嚣张?”
洪乾长叹一声,“你本无把柄在他手中,只要一口咬死杀害赵德之人并不是你,他又怎耐你何?可你却做出夜逃京州城的事来,他便是要如何编排你都可以了,说来说去,你如今的名头却是被你自己给败外了!”
赵伦摇头怒吼:“我在不逃?他便会寻个理由杀了我,赵德有勇无谋,该死,可为何却是我做了这冤大头,我是清白的!赵瑨那贼子贼喊捉贼,实在可恨,难道就看他得意洋洋,若是父皇一死,他不就是赵国皇帝?”
洪乾不说话了。
赵伦左思右想都觉得四面八方是条死路,忽而明白,这十几年来赵瑨韬光养晦,在密谋编织一座牢笼来困住他,不仅是他,还有其他的皇子,都在他亲手编织的这座牢笼之中,待得他们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出不去了,不过是困兽之争。
他遍体生寒,见洪乾竟有退缩之意,骂道:“洪乾,你若有不二之心,我第一个便杀了你!”
洪乾此时此刻也怒了,他怒道:“六殿下,老夫这座桥你还没过呢,你就寻思着拆了,真是让老夫不得不寒心呐,若不是看在右相的面上,我山高皇帝远,当我的悠哉城主,哪有这等子焦头烂额之事!”
杜悦见场面一触即发,连忙上前劝道:“殿下息怒,城主你且消消气,说来说去都是那赵瑨的错,事到临头,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这个时候又起什么内讧,不是平白便宜了别的人?”
杜悦这句话说的恰到好处,既点出了洪乾如今与赵伦是一条船上的,就算赵伦被抓住了你洪乾也别想有好日子过,又告诉了赵伦此时此刻大敌当前,还应该与洪乾打好关系才是。
洪乾冷哼一声,赵伦毕竟不是个笨蛋,反应过来,勉强说道:“是我方才话说的太重,我一时口不择言,还请世伯见谅。”
洪乾毕竟不是个冲动之人,加之杜悦提醒,他也明了现在是怎么个局势,长叹道:“子伦呐,不是我不借你兵力,只是如今京州到底是如何形势我们都不清楚,贸然出兵不过是徒增伤亡。你好好想想吧。”他拍了拍赵伦的肩,转身离开。
赵伦阴冷的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洪乾身影再也不见,他才骂道:“老不死的东西,畏首畏尾!”
杜悦上前说道:“洪乾在这明州当土皇帝当的舒坦惯了,自是不愿意趟这趟浑水。”
赵伦转身,坐在房中唯一一张尚且没被他砸了的椅子上,揉着眉心,那日借舅父韦厉的帮助逃出京州城,长途跋涉将近半个月才赶到里京州足足有千里之远的明州,暂时投奔于韦厉好友明州城城主洪乾府中,洪乾作为明州城城主,手下有五万兵力,他屡次提出借兵,洪乾都顾左右而言其他,摆明了不愿借兵,而今赵瑨公然挑衅,他是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他手下能集结的兵力不过五万,若想杀进守卫森严的京州城那是难上加难,若是再加上洪乾手下的五万守城兵,或可一拼,可惜洪乾年事越高,胆子越小,死活不肯借给他,而今就算是抢也要抢过来!
“燕叔去京州快一个月了吧,有什么消息传来?”
杜悦拱手说道:“燕叔前日来信,韦贤妃被囚禁宫中,燕叔猜测赵瑨那厮怕是已掌握了皇宫。更甚者,已经掌握了皇上。”
赵伦深呼吸:“说点有用的,我舅父呢,他是当朝右相,难不成那杂种也敢软禁他?”
“这倒没有,只是,右相行动不便,府内四周布满眼线,赵瑨已经派人盯着他了,稍有不慎,怕会引来杀身之祸。”
“我原本的部下呢?那些说要拥立我的大臣呢?”
“只有极少还取得联系,大部分…..”
“混账!”
赵伦再也忍不住,起身将唯一一把完好的椅子摔得粉碎:“混账混账混账!这群人,这群喽罗!待我杀进京州城,我要用他们的血清洗京州城!”
“殿下,殿下息怒,殿下您忘了,虽然形势处处对我们不利,但是殿下还有一张王牌。”
“什么王牌?”赵伦稍微冷静了点。
“您可还记得,韦贤妃曾有一妹妹,乃是您的姨母。”
“姨母?”赵伦想了想,突然说道:“对,我的确有个姨母,不过我早已记不清她长什么样了。这与我的事有何干?”
杜悦微微一笑:“这件事还真与殿下你息息相关,您可还记得您姨母的芳名?”
“韦….莲清!”赵伦想了许久,才磕磕绊绊说出一个名字。
“正是韦莲清!她的夫婿便是朝堂上大名鼎鼎的张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