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长与朱白结束了酒宴回到成亲王的别院府邸时，已经过了申时，也就是下午3、4点钟的光景了。
两人将手中的宝物出手，因着与不二堂的盟友关系，又连番收了人家的重宝，这次连讨价还价都没有，直接就一口价成交。
等到两人离开的时候，正看见杜小六，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人头，挂在不二堂内院的旗杆上。按照胡堂主的说法，要挂足七天，给心怀不轨者以严厉的警告。
两人回来时，老姚正在偏厅等他们。
“看你们酒足饭饱，这是满载而归了？”
老姚眼一眯，敏锐如他，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两人身上不同寻常的气息，以及神情气势里的一丝沉重。
“呃！”
小村长没有刻意排遣酒力，因此脸蛋红扑扑的，打了个酒嗝，带着几分醉意说道，“有收获也有麻烦，老师想先听哪一桩？”
“麻烦何其多也！”
老姚无奈叹气，这一天天的，也就是他们心大，否则就那些噩梦一样的末日景象，就足以让人深陷焦虑之中，
“先拣高兴的事儿说！”
小村长立刻掏出道符，“先天道符，老师可知其来历？”
“只在典籍中见先人提过，但是语焉不详，具体功用也是一知半解，只能说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天机的形成和演化，会在特殊的机缘下产生效力。你看，这基本跟没说一个样儿！”
老姚显然不准备在这件事情上多做纠结，直接跳过，“还有啥？我总感觉你们俩回来，都变得不同了？”
“晚辈得了蛛祖遗蜕，虽然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一只丝茧，其实内蕴蛛祖精元，照晚辈推测，应是蛛祖在应劫之前留下的后手，因此关联极大，只是晚辈现在还没时间深入探索。”
“哦，我这边也有收获，正要叫你们一同参详。”
事涉蛀府秘辛，老姚自然不会过多打探，直接转移话题，从袖子里将曦和宝珠掏了出来。
“此珠取自曦和顶，受千年日光精华，已生至纯阳力，又被这位不知名的前辈灌入自身道法感悟，借纯阳之力温养，所以延宕至今，尚有些许规则力量留存，等下我将之引出，你们尝试感悟，能有多少收获便是多少，不可强求。”
老姚说着话，就准备施法，朱白连忙将悟道石取出，在三人眼前各放置一颗，“正好，刚刚得到的悟道石，可以强化对规则的感知力，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甚好！”
老姚单手结印，将曦和宝珠定在空中，四周层层的水元之力覆盖，只在中间某处，留下一条缺口。
随着水元之力鼓荡侵袭，就像是海绵挤水一样，将曦和宝珠中的规则之力缓缓逼出。
一道耀眼的红光，如日之初起，刹那光华，却似将人带到了空气稀薄，天风呼啸的旭日之巅。
一道人影立身高处，只留下光芒映照下的背影，正在凝神聚气，催动风云，演化某种不知名的道则。
宝珠中射出的红光像被三棱镜分解，倏尔一分为三，射入悟道石，呈现出三种截然不同的画面。
小村长面前，只见一片星海，群星璀璨如海中游鱼，聚之成型散之成物，竟与他的鱼龙八法互通，吐纳之间相互牵引，慢慢地，就随着小村长的心意转动，形成了类似鱼龙八法的外化投影微缩版。
而在朱白那里，情形也有些似曾相识的熟悉，夜空中明月高悬，水中一轮倒影，远处一道人形，似朱白又多了几分刚劲，潇洒闲逸之中，更显得魁伟厚重。
“诶？”
朱白心念转动，忽然就与画面中的人影建立了联系，辗转腾挪之间，水流翻覆，似万川归海，又似长江延展出万千支流，似聚又散，如往如来，不见首尾。
水流之中，又有万千月光同现。
正所谓：一月普现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摄。
万千唯一，一化万千，契合了朱白自身的气质，演化出一种全新的意境与天地。
至于老姚那边，同样也是基于自身的法象外化。
一轮旭日初升，江边上夜色渐淡，水面上雾气升腾，隐约可见浮光跃影，日升露晞，鱼龙潜跃，莺飞草长，大自然中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尽显生命之顽强与不屈。
却是老姚当日，领悟露华之道那一刻情景的再现。
这一刻三人之前呈现景物不同，却都是境由心生，分别对应着各自的道法机缘与性格特征。
一声轻喝，老姚率先参透了个中玄妙，身形一动，露华之道发动，将眼前光景以水元演绎再现，实化到现实空间之中。
法天象地，向外扩张的同时，也在内部演化出无数的单元空间，变成一个广袤到难以言喻的小世界。
朱白的水月同生感应，挣脱了原本的空间束缚，来到了老姚演化的小世界之中。
却已经变化了形态，成为了无数水，无数月，无数水月构建的多维空间，隐隐变成一座在各个方向看起来都是五角形的水月坛城。
老姚和朱白一念相通，二者在同一个世界规则的勾连下，来到了一处玄妙的所在。
只是透过曦和宝珠的一缕感悟，两人知道这过程还未结束，还需要小村长的加入，才能呈现出曦和宝珠要带给他们的最终法象。
而且这时机就只有一瞬，因为曦和宝珠的力量随时都可能中断。
“三光定鼎日月星，”
老姚的微观空间和朱白的水月坛城同频震颤，发出了一道玄异的宇宙信息，想要激发起小村长的反馈。
“嗡！”
小村长受到感召，终于停止了对星光世界的探索，身形一动，巨影如鲲鹏展翅，挟带万千星辉，掠入老姚的小世界之中。
“轰轰轰～”
剧烈的震荡，始料未及地发出，超越了三人承受的极限。
本来只是一种力量的共鸣，但是后来就越来越爆裂，但因是三人心意所向，同心协力发出，所以就想音叉一样，当频率高到一定程度，三人想要即刻中止，已是不能。
“怎会如此？”
“世界要爆掉了！”
三个人的思想信息在空间中交叠穿梭，一瞬间又往复叠加了千万次，更加剧了空间震荡的幅度。
终于在某一刻，这力量来到了极限。
世界忽然陷入短暂的静止。
三人的意识体伫立虚空，彼此皆没有具体形象可言，却好像清晰地看见了对方的每一个表情和每一个动作。
“发生了什么？”
“这个世界要爆掉了，而先圣要传达的信息，就隐藏在爆裂的那一瞬间。”
这是小村长的感悟，他的星光世界范围最广，隐隐超出了老姚小世界的极限，涵纳虚空，连接到过去和未来，因此接收到的信息相对明确。
“那就爆？”
这是老姚，“不过你们俩，能不能承受得住？”
他有点担心，自己归凡境的修为倒是无虞，就怕小村长和朱白修为尚浅，直接给这一爆震散了神魂，那就哭都没得哭了。
“我也没事，蛛府秘法，可以分解出一丝神念引走攻击。”
朱白看着小村长，“你怎样？”
小村长撇了撇嘴，他们俩都有恃无恐，但是自己，好像只能硬扛？
”试试吧，人死鸟朝上，不死万万年，我相信本村长的宏图伟业不会止步于此！”
“那就爆！”
三人齐声高喝，层层的震荡无限叠加，终于演变成无可阻挡的空间风暴，从最中间一点出，爆出发绚丽到极致的光芒。
整个世界瞬间解体。
小村长首当其冲，第一感觉就是自己被肢解了。
从第一颗星星爆碎开始，他就感觉自己的身体裂开了，变成了一堆碎玻璃渣子。
但是玻璃渣子还在继续爆碎，开始变成了粉尘，还在爆…….继续爆，最后成了微不可见的微光粒子，跟法性一样的感觉，明明看不见摸不着，但还确切知道它的存在。
这整个过程，并没有想象中那种撕心裂肺的疼，但是整个过程清晰可见，也充满了撕裂神魂的惊悚。
说白了，这考验的不是肉体的忍耐力，而是精神的承受力。
但凡他精神上有一丝松动，发出类似“不行，我受不了了！”这样的想法，那么自身的保护机制启动，他的思想就会陷入一片空白。
然后……应该就没有然后了。
所以必须硬撑过去，扛过去，应该就没事了。
本着这样一丝明悟，小村长挺过去了。
但是紧接着，第二课星星爆开……然后是第三课，后面还有无数颗。
小村长只想骂娘。
这个过程本来极短，不过是瞬间完成，但在他的意识世界里，却似经历了无数的岁月，走过了无量的轮回，看到了自己无限次的毁灭。
实在是一种残酷的折磨。
老姚和朱白的处境也差不多。
他们的世界也解体了，朱白的无数水月都在破碎，所以类似的过程他也要走一全套。
老姚更不用说，露华之道微观至几乎到物质的本源，那数量更是难以尽数的庞大，虽然修为境界高，但是他的感应会更强烈，所以并不比小村长和朱白轻松。
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人都发出了愤怒的诅咒。
老姚的污言秽语，成了意识毁灭之外的另一种折磨。
小村长的还好，毕竟没那么多脏话储备，而朱白，却开始念起了诗。
从五绝到七律，到楚辞汉赋，到现代诗文，后来也把他的文学储备给用尽了。
这漫长的过程，好像开始进入了收尾阶段。
前面爆碎的粒子，开始对后续的产生作用，倏忽席卷，就是一大片爆碎，最后就成了浪涛席卷之势，挟带着一大片海潮，轰然席卷，将之前的形体淹没在狂暴的汪洋大海之中。
只是一直到现在，他们也没弄明白这反复的折磨是怎么个缘由，又有什么意义。
反倒是精神被磨砺得无比强韧，老姚觉得自己的骂人水平更上一层楼，朱白觉得自己可以出口成章，堪比一代文豪。
而小村长，就单纯地相信，哪怕明天世界就颠覆在自己眼前，也可以做到从容应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慌张。
渐渐地，爆炸终止，世界恢复了平静。
曦和宝珠的光芒变得十分暗淡，渐渐收缩枯萎，零落成尘。
一缕微风吹过，眼前的幻象消失，悟道石的光芒同样无比暗淡，几乎就成了毫不起眼的青石，再没有一丝灵力的波动。
三个人久久无语，谁都没看谁一眼，就这样从下午做到了黄昏。
夕阳西下，当最后一缕光芒扫过庭前的空地投入他们的眼中。
小村长蓦然惊醒，开口念了一句诗，
“破碎星河一万年！”
嗯？
老姚和朱白不明所以，齐齐向他看过去。
“三光定鼎日月星，破碎星河一万年！”
这是刚才从外界传送来的句子，只是一直被压在意识海的深处，直到此刻，小村长静极思动，才把它给翻了出来。
“这是一句谶言？”
老姚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刚刚的星河破碎，是一种内在的映现，其实曦和宝珠传递的是一条指示？”
“对，”
小村长点头，“三光定鼎日月星，这个不用解释了，但是不破不立，后续要破碎星河，然后……然后……”
三个人对视一眼，彼此都明白对方的意思，却都没有宣之于口。
无限破碎之后，三人体内的本源其实得到了淬炼与升华，这是显而易见的事，痛苦折磨必然会有收获。
但是，更关键的，小村长的星河破碎之后，其实里面泄露了另一种物质，或者不该叫物质，这是法性之中隐含的因素，就想灵力之中隐藏有虚灵，这种物质也是一样，只是在星河破碎，原本的属性消亡的时候，它才显现了一丝端倪，因为这时候的它无所依凭，所以就像水落石出一样显现出来。
这个过程极为短暂，如同孤阳不生独阴不长的道理，它本该很快消散掉。
却在日月星三光定鼎的特殊力场作用下，从新进入下一场轮回，被老姚三人所吸收。
就其实质来说，它是将生未生，所以不在过去，不属于未来，它属于当下，在不停地变化中，还没有定型。
诚如无念僧所说的那样。
而如果非要给它一个定性的名字，小村长觉得，它应该叫做：不朽。
因为处在存在于不存在之间，所以，超越了法性的范畴，既在法性之中，又在法性之外。
同样地，就避开了败物的侵蚀，所以它又是纯粹的，全新的存在。
未来一线之机，其实就在它的身上，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它又可以叫做：希望。
三人无意之中，得到了这样的机缘，所以谁都不敢说。
眼里流露着抑制不住的喜色，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难得在绝境之中，看到一丝希望。
“所以只要在合适的时机，布置出三光定鼎的大局，在破碎星空一万年，希望就会洒满人间？”
朱白忐忑不安，到底忍不住要确认一下，当然他说的希望，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希望，他指的是不朽，是星光破碎释放出的隐性物质。
“想来应是如此！”
老姚轻声叹息，破天荒地跪了下去，向着曦和宝珠的灰烬叩首。
“先圣之名，泽被苍生，晚辈代万族，叩谢圣德天恩！”
小村长与朱白亦五体投地，久久不愿起身。
此位圣人，虽未留下名字，但若世界获得新生，他居功至伟，值得万世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