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驾崩一事,引得云梦泽国上下一片动荡。普通老百姓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大小官员,各族势力,却都敏感地预见到一场席卷整个云州的风暴即将来临。
而作为这场风暴的中心,帝都天池城就更是风云际会,虎跃龙腾。
各方势力齐聚,皇子之间的角逐,外族之间的角力,都在台上台下如火如荼地展开。
但是整个天池城,都被围成了一个铁桶,重兵环卫高手云集,到了这一天的傍晚,更是全城宵禁,比之小村长和老姚刚到的时候,更加严密了好几倍。
他们没有潜入城中,就在外围静静地等候,这个时候不宜出牌,一切都要等李氏的反应。
然而一天的时间过去,并没有任何动静传来。
不知道李氏在做何打算。
及至到了深夜,一驾马车从紧闭的城门之中驶出,甚至惊动了九门提督袁青霄大人。
这个时候京城只进不出,是何人居然能深夜出城,又不知会牵引起怎样的风云呢?
袁大人快步来到城门前,看着驾车的老宫人,却禁不住身形一颤,缓缓地俯身施礼,
“曹女官,夤夜出城,不知有何急事,又不知可有太后娘娘令谕?”
车上一妇人,却穿着太监的服饰,脸颊消瘦两鬓花白,一张嘴巴又细又长,双眼之中透出凛冽的光芒,傲然说道,
“自然是有,莫非袁大人以为,妾身连这点规矩都不懂?”
说着手一伸,掌心处暗金色的光芒一闪,似乎是拿着一块令牌,但她的速度极快,瞬间又收了回来。
此时天色漆黑,就只有袁大人身后两名侍卫掌灯,加上远处城门楼上的火把照明,所以一时之间,袁青霄根本没看清这妇人手里拿的是什么。
他讪讪地笑了一下,抬头看向曹女官的身后,“那不知车上何人,也是奉了太后懿旨出城的么?”
这话明显是要搜车的意思,但曹女官却假装听不懂,冷笑一声,“此乃太后密令出城执行的秘使,身份自然无虞,大人只管放行便是!”
曹女官说着话,眼中射出两道诡异的光芒,紧紧锁定袁青霄。
袁青霄骤然只觉身上一禁,好像一阵风刮过,把他的官服吹得猎猎作响。
两边侍卫手里的灯笼瞬间熄灭。
同一时间,耳边就听见有人喃喃低语,“此事与袁大人无干,是天子亚父李公的意思,你若有何疑问,何不找他老人家亲自一问?”
这番话揉杂了浑厚的真力在内,更有一股蛊惑人心的作用,袁大人乍然听闻,脸色骤变。
随即双目下垂,神情变得木讷再无一丝表情,“如此,就恭送秘使出城!”
说这话身子向旁边一闪,让开道路,同时一声低喝,“开城门!”
吱呀呀的绞轮声响中,曹女官一抖马鞭,发出啪啪的炸响,四骑快马一起加速,出了城门扬长而去。
直至马车跑出去好远,袁青霄还站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向着城门外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了诡谲的神情。
却只是一瞬,就立刻恢复了正常,对着身边一个侍卫低声说道,
“速去禀报李大人,曹女官和乾王妃出城了!”
……
城门之外,暗夜的高空之中,老姚和小村长借着雾气掩形,不紧不慢地跟在马车后面,一直驶到了城外的一处空地,在这里,又有一道湖泊,形状如同月牙,上方一道拱桥,而马车就停在拱桥的边上,像在等待什么人。
“这个曹女官之前见过啊,”
小村长一边咔咔吃苹果,一边跟老姚闲聊,“之前就是她,把我打到了落霞天,在那里像野人一样过了3年,不过就练了一手好厨艺,啊对了老师,您还没吃过我做的烤鱼吧?等有时间您试试?”
老姚笑笑,根本没接小村长话茬,淡淡地说道,“车上三人,一个四极境初期修为的女子,还有两个孩子,若这个女人是乾王的侧妃李氏,那两个孩子,大概就是你的弟弟妹妹了?”
嗯?
小村长愣了一下,虽然早知道自己还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但现在就在眼前,心情还是有一丢丢的矛盾。
从亲情上来说,这也是自己的家人。但是他们的娘,跟自己老妈就是死对头,这样的关系,感觉很难和平相处啊。
“那他们现在出城干什么?难道是……有人要对他们不利?”
转念一想,小村长立刻猜到了此事的关键,不管怎么说,是自己的弟弟妹妹,老爹的亲骨肉,不能眼看着被别人欺负。
这时候李氏已经下了马车,两手各牵着一个孩子,看起来也就5-6岁的年纪,都穿着连帽斗篷,所以看不清面容。
而在拱桥之下,水波之中,不知道何时,从原本荡漾的水波上,凭空出现了一只竹筏,一个艄公打扮的人,带着斗笠打着赤脚,正站在船上等候。
“这两个孩子,就拜托七叔公了,”
李氏裣衽施礼,两个孩子也很乖巧,同时俯身,嘴里伶俐地喊道,“七叔祖!”
唔!
竹筏上的男子,轻轻点头,并没说什么,手上竹竿却忽然闪电般伸出,在两个孩子身上轻轻一点。
几乎是一瞬间,就把两人带到了竹筏上。
随即竹篙一划,竹筏向着远方驶去,尾端在水上带起的水波还没消散,竹筏就已经渐渐地消隐在雾气中。
是一种十分高明的遁术,直接进入了相近的空间,片刻之后就不知所踪。
小村长松了口气,这个什么七叔公,必然是李妍珍心腹之人,否则不会把两个孩子托付给他。
而且看起来,这人修为也十分高明,这样的话,小村长也放心了。
他轻轻出了口气,忍不住有些奇怪,“怎么李棠岚不对乾王府下手,这时候还肯放李氏出来……我就不信,她们娘几个这番举动,能逃过李棠岚的耳目。”
“必然是知道的,就不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另有所图。”
老姚沉吟片刻,眼皮向着远处一撩,“李棠岚的分身来了!”
小村长抬眼看去,只见元天之上,一道淡淡的流光从天池城的上空升起,微微摇曳着穿越了空间,下一刻就出现在了月牙湖的上空。
这个沧浪山的李氏,身法也是高明。
“脚下风雷,掌上惊涛,说的就是沧浪山的两种绝学,风雷步和惊涛指,确实有点东西。”
老姚一边赞叹,一边给小村长做科普。
李棠岚那边,却完全不知道现场有人偷窥,一经现身,眼睛就看向竹筏消失的方向。
“你叫了老七过来,把孩子送走了?”
他眼神之中含义莫测,脸上似笑非笑,冷冷地问道,“还假冒懿旨出城,胆子真是不小!”
李氏见了他,低着头,一时无语不知在思量什么。
一边曹女官却立刻躬身行礼,“宗主恕罪,小少爷兄妹俩于此事无关,小姐只是爱子心切…….”
“你住口!”
李棠岚厉声呵斥,表情之严厉让小村长担心曹女官就会血溅当场。
但是并没有,李棠岚就只是呵斥了一声,语气又变得温和起来,对着李氏说道,“你一向懂事乖巧,怎么今儿个也糊涂起来?有沧浪山在,谁敢动你的孩子?你现在该担心的,是乾王夫妇,还有他那个人龙孽种,而今种种,都是她们的谋算,目的就是扳倒沧浪山谋权篡位,但凡她们得逞,李氏一族就死无葬身之地。你有这私下出宫的心思气力,不用在外人身上,还要给自己的亲爷爷添麻烦,你真让爷爷失望啊!”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让小村长都有些动容。
但更气的是,居然敢说我是孽种?
就冲这一条,一定要把你的嘴巴撕烂。
李氏却丝毫不为所动,仍旧安静地站着,半晌才抬起头来,“不论如何,孩子是我亲生的,我绝不会让任何人拿他们当作人质或者筹码。李氏与龙族的恩怨,自然是要了结,但我了解乾王,他与此事无关。”
“你说乾王对此事,并不知情?”
李棠岚眉毛一挑,自己这个孙女心思细腻,而且是生活在乾王身边的人,她这么说,倒有一定的可信度。
“当年乾王送走了龙子,还把龙女逐出了家门,必是那个毒妇心怀怨恨,想要报复所有人…….,”
李氏说这话,抬起了头,轻轻地说道,“爷爷若是信我,就万万不能处置乾王,那样正中了毒妇奸计。反而应该全力安抚,乾王从无不臣之心,只要他拒绝称帝,且全力辅佐新主,那毒妇的算计就会全盘落空。沧浪山与龙族相安无事,而龙女若敢对沧浪山发难,就必然会受到天下人指摘,如此一来,云梦泽国就仍然牢牢把握在爷爷手中。”
这……
李棠岚听李氏一番言语,顿时就有些犹豫,自己这个孙女护夫心切,夸大其词曲意逢迎肯定是有的,但话说回来,真要把住了乾王这颗棋子,天下稳定不说,还可牵制龙女母子,的确是一招妙棋。
李氏见他有所松动,立刻趁热打铁,继续说道,“依孙女所见,龙女暴虐,弑皇夺位,与乾王忠义背道而驰,此时就要有人对乾王晓以大义,陈述利害,乾王不齿龙女所为,二者必生嫌隙,则可分化对手。再者,只要乾王不肯称帝,龙女算计落空,龙子即位无望她无利可图,自然不会再下血本与李氏血拼。所以这一局的关键,不在他人,实则是在乾王啊爷爷!”
小村长听她说得头头是道,苹果都忘了吃了,张大了嘴巴,情不自禁地发出惊叹,
“这女人不简单啊!娘的算计,虽然没被她猜透,但也八九不离十。这情况不对啊,老师……”
老姚也在暗自皱眉,李氏所言,固然是站在维护丈夫的角度,但有一句话就很对,乾王才是关键。只要乾王能保持气节,龙女自然是无计可施,就连小村长,也不能忤逆父亲的意思,非要赶尽杀绝。
说不得李氏的危机,真就迎刃而解了?
“这不对啊老师,明明是天下之争爷们之间的战斗,怎么现在变成了两个女人的博弈?这根本就是妻妾争夺老公的对决啊!这事儿闹的你说!”
老姚给小村长逗乐了,可不是么,搞来搞去,什么归凡境的大修,什么龙族和沧浪山两族势力,到头来,都是这两个女人的局面。
但凡有人抓住乾王的心,另一方就输了。
“不行,我得赶紧通知我娘,这要是李氏赢了,我就没爹了啊!”
小村长把苹果扔到一边就要跑,却被老姚一把拽住,“你慌什么?不急在这一时,看完再说!”
另一边,李棠岚似乎也终于给李氏说动,陷入了沉思。
李氏于是再推一把,稳住胜局,“孙女这次出来,就是想跟曹姨一起,前往瀛洲接应乾王,顺便告知李氏的诚意和龙女的阴谋,只要我能先一步赶到乾王身边,爷爷你们就当天子是正常死亡,此事不做追究,则危局可解矣!”
李棠岚缓缓点头,却又不由得问道,“你既然有此成算,为何还要送走我的曾孙?真的害怕爷爷保不住他们么?”
“龙女狡诈,孙女想到的,她应该也能想到,必然会借我的孩子做文章。我不能授人以柄,更不忍孩子受到伤害,因此送走他们,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只要我两个孩儿安然无虞,龙女,你不是我的对手。”
李氏蓦然转身,脸冲着天池城的方向,冷冷地说道,“你输给我一次,就会输第二次,终此一生,你就只会输得一败涂地。这京城你回不来,乾王的心也会离你越来越远,你若识相,就躲得远远的,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哈哈哈!”
她发出了尖利的冷笑,似得意,似怨毒,更带着几分寂寥的味道。
“你说的是很有道理,但就有一桩,你真的确定自己在乾王心目中的分量,他真的会舍天下大位,谨守臣子的本分不做非分之想么?”
李棠岚已经做出了决断,这句话看似询问,其实是要李氏做出保证,让自己放心,这样他才能安心做好下一步的部署。
“是!”
李氏毫不迟疑,断然说道,“我从来都支持他的任何决定,甚至不止一次提过要把龙子接回来,相比较而言,龙女虽然高贵艳丽,但心机深沉且生性狠辣,乾王对她是忌惮多过爱怜,试问天下哪个男人,喜欢有一个强势狠毒的女人把持一切,时刻骑在自己的头上?
所以孙女此去,就只有成功绝对不会失败!”
李氏一边说,一边对李棠岚恭敬施礼,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正式地表明自己的决心。
李棠岚至此,再无二话,手轻轻一挥,“去吧,带着忠诚的乾王一起回来!”
李氏微微一笑,转头向着曹女官道,“曹姨,我们走!”
小村长眼睛眨了眨,“老师,我要回功德殿,赶紧找舅舅商议,您先帮我看着这个……姨娘!”
他本想称呼李氏毒妇,但终究是老爹的媳妇,论辈分怎么也得叫一声姨娘。
“哦!”
老姚笑呵呵地看热闹,伸手一挥,将小村长送走,自己也化作一点看不见的水汽,御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