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有格和苗莲娜虽然名义上是男女朋友,事实上却已经同居了,两个年轻人干柴烈火,每天总要亲热一番,可自从来到桃花源那些美好又浪漫的时光再也没有过,这天趁着仁义不在,两人准备好好温存温存,不料苗莲娜刚扑进方有格怀里,门突然“砰”地一声被人撞开了,把两人都吓了一跳,苗莲娜甚至尖叫了。
“对不起,对不起,”仁义明白自己闯了祸,下意识地连连拱手,在这里这些天他别的没学会,拱手施礼却是麻溜得很,“你们继续,继续。”
方有格摆摆手:“看你风风火火的样子一定有什么事。什么事,说吧。”
仁义却一转身,对着满面羞红的苗莲娜表姐也顾不得了,迫不及待地问:“姐,你认识一个叫白雪梅的姑娘吗?”
“好像有这么一个姑娘,怎么了?”苗莲娜这些天在学习针法,天天跟一帮娘们儿混在一起,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一大帮娘们儿可就热闹非凡了,往往话唠了一箩筐,活儿却没干多少。苗莲娜学得很认真,跟一个女人学完了,就会跟另一个女人学,这样串来串去,不知不觉就把半个村子都串完了,东家红西家紫的也听说了一些。
“咱们得帮帮她呀?”仁义一脸的焦急不安,好像姑娘是他什么人似的。
“怎么了?慢慢说。”方有格给他倒了一碗水。
“是这,”仁义一口气喝了大半碗,学着这里人的样子一抹嘴,说,“我刚才在灵石那儿来着……”
“你怎么又去了?”方有格皱了皱眉头。
“哎,这次可有收获呢。”仁义满不在乎地说。
“什么收获?”
“就是这白雪梅姑娘啊。”
“白雪梅怎么了?”
“她在灵石前祈祷呢。”
“嗐!这有什么啊?祈祷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儿吗?还值得你这有大惊小怪的。”表姐本来已经被他带进来了,紧张得不行,一听是这么回事儿,顿时松懈下来,“瞧你这一惊一乍的臭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啊?”
“等我说完啊。”仁义被误解了,急赤白脸地说。
“说,你说。”
“白雪梅说,她自幼被许配给张长生,可她不喜欢他,又不敢违逆父母,如今婚期临近,因此痛苦不已。”仁义急慌慌的,开始说得颠三倒四的,说了好几遍,好不容易才说清楚了。
“这个恐怕不好办。”苗莲娜思忖着踌躇地说,“人家有媒妁牵线,有父母之命,合理合法。”
“就是不合情!”仁义直击要害。
“感情也是可以培养的嘛,哪那么多一见钟情啊。”方有格说。
“培养?这么多年了,估计是不行吧。依我看,干脆悔婚得了。哪就不能悔婚啊?”仁义不服气地说。
“悔婚?当然可以!……”
“那不结了?”
“就是不行啊!结不了!”
“咋?”
“你也不想想,这是什么地方,桃花源,最讲礼仪的地方,悔婚这种事恐怕是最丢人的事儿了,谁干得出来啊?”
“那也不能眼看着姑娘往火坑里跳啊!”
“什么叫往火坑里跳啊?”
“这就是啊,跟她不喜欢的人生活一辈子,那该有多痛苦啊!想想都起鸡皮疙瘩。”
“那是她不了解他,说不定结了婚,生活一段时间,了解了,变得恩恩爱爱如胶似漆了呢。”娜娜说着飞了方有格一眼。
“这样当然好,可要是越了解越麻烦,反目成仇了呢?”
“你怎么老是把人往坏处想呢?”
“你怎么老是把人往好处想呢?”
姐弟俩你来一句我回一句,唇枪舌剑,谁也不让谁,谁也说不服谁,都气得不行。
“行了,行了,你俩别吵了,究竟怎么回事我们还不清楚呢,说不定是那白姑娘赌气说的气话呢。”
“对啊!”娜娜得了机会,马上不忿地看着仁义,一脸的鄙夷。
“别忘了,她可是自小许配过去的,这么长时间了,她能不听说点什么吗?同在一个村里住着,能会见不着吗?说不定就是看不惯对方呢。还有啊,她可是对着灵神祈祷的,能瞎说八道吗?”
“万一是一时没想开呢?”表姐受了启发,再说起话来,一下变得振振有词起来。
“好了,咱们还是了解了解情况再说吧。”方有格说着,看着娜娜。
“看我干什么?”
“下一步就看你的了。”
“我?我能做什么?”
“你能了解一下白姑娘的情况啊,我们是男人不方便,只有了解了白姑娘的情况,咱们才好对症下药啊。”方有格看着娜娜,语重心长地说。
“这倒是。行,我去问问究竟怎么回事儿。”
第二天,苗莲娜跟几个娘们儿在一起学针法,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大半天就过去了。白雪梅要回家吃饭了,苗莲娜也要到招待他们的第一百四十五户人家吃饭,就一起走了出来。
白雪梅走了一会儿,听见背后有脚步声,一回头看见上神苗莲娜,忙招呼:“上神,你应该往那个方向去呀。”
“哦,是吗?”苗莲娜明知故问。
“是的。上神,你是不是迷路了?要不,我把你送过去吧。”白雪梅说着走回来。
就在白姑娘要从苗莲娜身边擦身而过的时候,苗莲娜看看四下无人就把她叫住了:“哎,白姑娘,我想问你件事儿,可以吗?”
“上神,但问无妨。”
“我听说,白姑娘快要结婚了,是吗?”
“结婚?”
“哦,按照你们的说法,就是出阁,出嫁,拜堂成亲……”
白雪梅听懂了,羞得满面通红,低下头去,小声道:“上神,别说了,羞人答答的。”
“这有什么可害羞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娜娜不以为然,反而因为忽然想到她和方有格而喜盈盈的。
“上神快别说了,怪羞人的。”
“嗐,成亲是大喜事啊,为什么不能说呢?”
白雪梅不吭声了。苗莲娜以为她会一直往前走过去,给她领路,没想到她却低着头不动了,看来还是想说道说道的。有门儿!苗莲娜暗喜。
“我听说他叫张长生,是吗?”
白雪梅点点头。
“你见过他吗?”
“见过几次。”
“说话了吗?”
白姑娘摇摇头。
“为什么不说话呢?”
“那多羞人啊!”
“你不是见过他了嘛,顺口就说了嘛。”
“我是偷偷看的……”
“偷偷看?”
“嗯。”
“为什么偷偷看?有什么规矩,不能看吗?”
“羞人答答的,怎么好意思嘛。哎呀,上神,咱们走吧。”
“这么说,你是很喜欢他喽。”
“没……”
“那你一次次偷偷地看他,还不是喜欢他啊?”
“也不是……”
“那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就是想看……”
“那你还说不喜欢?”
“说不上喜欢……”
“那你讨厌他吗?”
“也说不上……”
“那你嫁过去,过一段时间,彼此熟悉了,了解了,不就好了?”
“哎呀,跟一个生人天天在一起,就还是个男的,怪别扭的,想想都叫人害怕啊!……”
“那,为什么不退婚呢?”
“使不得,使不得!”
“为什么?”
“两家老人定下的婚事在先……”
“那也不是不可以退婚啊,要不然照你这么说,大家都不退婚,何来退婚一说呢?既有退婚一说,肯定就有退婚的人家嘛。”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我家还是不能退婚。”
“那为什么?”
“当初两边老人家金口玉言商定婚事,只等我们长大完婚。现在,我们长大了,可以完婚了……”
“也可以退婚吧?”
白姑娘点点头。
“那不就得了?”
白姑娘摇摇头,皱起了眉头。
“能退婚,为什么又不退婚呢?有人逼迫你家吗?”
白雪梅又摇摇头。
“这到底是是怎么一回事啊?”苗莲娜被白姑娘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弄懵了。
“如果他家中无事,倒也什么都可商量……”
“哦?他家出什么事了?”
“他父亲去世了,撇下孤儿寡母,如果我家再退婚,对他家来说就是雪上加霜,落井下石,趁人之危,这是最为人所不耻的!我家绝对做不出这等无耻之事的!”
“总得有人要做嘛……”
“什么?!”
“我是说……”
“你是上神,怎么能说出这等话来?我们桃花村人自古以来还没有发生过这等丢人败德的事情!我就是死,也绝不能这样做!”
“啊?”苗莲娜大吃一惊,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文弱的女子居然会委屈死自己,也不肯败坏门风!“这又何苦呢?”
“生死事小,失节事大!”白姑娘凛然地说。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苗莲娜知道已经再无回旋的余地,只能作罢。
“啊!?”仁义听了表姐的叙述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就因为这个委屈死自己啊?这太不值得了!”
“结婚后白姑娘未必一定委屈啊。”苗莲娜说。
苗莲娜淡然的样子和刚才叙说时的紧张形成鲜明对比,让两个好朋友听得莫名其妙,看着她好一会儿也反应不过来。
“你们想啊,白姑娘根本不了解张长生,因为不了解才产生畏惧心理,才觉得委屈。要是结了婚,天天生活在一起,了解了,说不定还会打心眼里爱上他呢。”苗莲娜说着,看着方有格不由笑了。
“这样最好,可这样的情况只有50%,另外50%可是相反的啊!”仁义忧心忡忡地分析说。
“什么叫50%啊?就没有还能凑合的可能啊?”表姐不乐意了,叫起来。
“也是,也是。”仁义想了想,确实有,忙讪笑着点点头。
“这样也不好啊,两人生活一辈子形影不离的,虽然没有悲,可也没有喜,那这一辈子不是白活了吗?”方有格思虑再三,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那怎么办?”表姐弟都瞪大眼睛看着他,齐声问。
“找张长生了解了解情况。”方有格想了一会儿,说,“看看他的态度再说。”
张长生家在村子东南角的一处山脚下,这里竹林茂盛,花草遍地,倒是一处不错的地方,只是可惜仍掩不住贫穷,两间草房歪歪斜斜的,好像一股风就能刮倒,眼下还没倒,只是因为这股风还没刮起来。方有格和仁义来到张家的时候,张长生正在对着一头黑黝黝的猪仔亲热地说着什么。
张长生显然太投入了,根本没听到有人近来。
两人没惊动他,就远远地站在一旁静静地听他说些什么。
“小猪兄弟,招待上神是咱家莫大的福分,可咱家一贫如洗,拿什么招待呢?上神当然不会计较,可咱心里过意不去啊!我跟俺娘商量了好几天,还是决定把你请到咱家养起来。反正咱家抓到的是第五千五百五十五号,还早得很哩,有的是时候。不过,你要争气,好好吃,好好长,到那时候你争取长得膘肥体壮,让咱家能好好招待上神,不能丢了咱家的脸啊!你说好吗?”张长生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手给小猪仔捋着毛,一手轻轻给它挠着痒痒,样子和神态就像哄孩子一般。
小猪仔好像听懂了,安然地躺在地上,舒舒服服地享受着,听主人说完,哼了哼鼻子。
“哎呀,要是这样,我真感谢你呢!”张长生满脸欢喜,“你就是咱张家的大恩人,不,是咱张家的大恩猪!到时候,我会给你磕头的。”
四野里一片寂静,没有风,也没有鸡鸣狗吠,张长生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仁义看看方有格,方有格看看仁义,两个好朋友都不禁热泪盈眶,泫然欲滴。
“方有格,你看他多么淳朴善良啊,咱一定得帮帮他啊!”
方有格点着头:“一定,一定,一定得帮帮他!还有白姑娘,好人不能受委屈!”
“对,咱们不能叫好人受委屈!”
两个好朋友的说话声虽然不大,到底惊动了张长生,他朝这边抬起头来,轻轻拍了拍小猪仔,赶忙站起来朝他们走过来,施了礼:“上神光临,草屋蓬荜生辉啊!请——”
“我们就在外面说道说道吧。”方有格说。
“也好,请——”
三人慢慢走进张长生家旁边的竹林,慢慢踱着。
“张兄,听闻你就要大婚了,是吗?”方有格慢慢说。
“啊,没想到上神也知晓了,哦,上神是无所不知的,恕小人莽撞了。惭愧,惭愧!”
“对方可是叫白雪梅的姑娘?”
“正是。”
“足下见过白姑娘吗?”
“远远地看见过一两次。”
“哦,那就是没说过话喽?”
“怎么好意思?太冒昧了。”
“那,你喜欢白姑娘吗?”
“这个,当然。白姑娘亭亭玉立,我见犹怜,只是家父英年即逝,家道贫寒,只怕白姑娘嫁过来要受苦穷了,小人因此惴惴不安呢。本想悔婚,又怕有辱白姑娘,因此犹豫不决。上神今来,正可教我。不知可行?”张长生说着突然转过身紧走几步拦在两人面前。
“什么?你要悔婚?”仁义吓了一跳,心想,你个穷小子,人家不嫌弃你就够了,还嫌弃人家呢?
“悔婚?”方有格也大感意外,“你不怕别人骂你背信弃义啊?”
“不怕。”张长生把胸脯拍得砰砰响,“只要白姑娘不受委屈就好。”
“嗐,我就不明白了,你悔婚,怎么会有辱白姑娘呢?”
“这个上神有所不知,你想,我们双方老人指腹为婚的时候,肯定是双方都十分满意这桩婚姻的。已经二十来年了,好端端的,婆家突然悔婚,固然会被千夫所指,但女家也好不到哪里去——毕竟如果没有什么不端,婆家何苦悔婚呢?而女子一旦被疑不端,这辈子就被毁了啊!”张长生说着说着,伤心起来,眼泪汪汪的。
两个好朋友谁也没想到内中情由居然是这样的,惊得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仁义本来想说你小子悔婚,人家白姑娘正求之不得呢,现在也张不开口了。事实上,他们也确实说不了什么。
等见到苗莲娜,两人把情况跟苗莲娜说了一遍,苗莲娜也惊得半天合不拢嘴,惊叹:“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人啊!”
转天,苗莲娜再见到白雪梅忍不住把情况跟她说了,白姑娘没听完就哭了,两肩一抽一抽的,十分伤心。
苗莲娜一时傻了,不知道白姑娘为哪般这样伤心——喜?悲?都对,都不对。
“对不起,对不起,白姑娘,是我多嘴惹你伤心了。”苗莲娜连连道歉。
“不不不,是我的错,我错怪了他!”白姑娘忽然忘了苗莲娜是她敬仰的上神,一把拉住苗莲娜,涕泪横流,“上神,贱妾求求你,千万不要让长生哥悔婚啊!贱妾愿意嫁给他!一百个愿意!”
“什么?你愿意嫁给他了?”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始料不及的苗莲娜好半天才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原来不是一直……”
“上神,那时候是那时候,现在是现在嘛。”白姑娘突然破涕为笑,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
“行,我马上就把你的话原原本本地转告他,请他做好准备!”苗莲娜真是太高兴了,来桃花源这么久了,她还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开心过呢。
“准备?准备什么?”白姑娘愣了。
“准备迎娶你呀,傻丫头。”苗莲娜见白姑娘一直愣愣地看着她,说着,调皮地刮了一下她俏皮的小鼻头。
白姑娘羞得一下捂住了脸,却偷偷地笑了。
仁义很得意,晃着脑袋说:“怎么样?功劳不小吧?多亏了我潜在灵石前打探消息吧。”
自此,仁义发现了这是一大乐事,好像上了瘾,越发一如既往地到灵石前偷听了。
过了几天,就是两个年轻人大喜的日子,谁都以为贫寒的张家迎亲的队伍肯定是稀稀拉拉的来不了几个人,请不起礼乐队而冷冷清清的,没想场面却更加热闹,花轿忽悠忽悠抬来了,锅盖大的铜锣咣咣地敲起来了,吹鼓手滴滴哇哇地吹奏起来了,还有数不清的人们纷纷恭贺他们百年好合。原来大家听说了这一桩奇事后,都感动不已,心甘情愿地从家里赶来了……
常言,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成想在这里却翻了过来,这事不胫而走,不几天全桃花村都知道了,还知道是三位上神帮了大忙,让两个年轻人打开了心结,变得惺惺相惜,心心相印起来。
这下可好,来灵石前祈祷的人更多了,大家都说灵石果然十分灵验,只要对着灵石倾诉,就一定会感动上神,上神就一定会来保佑其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