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仁义和方有格在村里随便溜达着,不知不觉来到了那片空场地。
他们现在是被第一百二十三号人家招待着,明天就该换成第一百二十四号人家招待了。招待序号一开始就是被打乱的,第一个招待的人家住村东,第二个招待的人家不是挨着的,而是在村西,第三个招待的人家可能在村南,第四个招待的人家可能在村北……这样,排到现在,他们早已把村子逛遍了。
现在他们摸清了,桃花村大概像个葫芦的形状,那片空场地就位于村子的正当中。之所以这样,主要是因为空场地两边都是山崖,是无法居住的,要是挖山建房,费力太大了,不如另寻他处。
这样以来,空场地还是有不少地方是空着的。灵石就在空场地边上山崖下面。
他们走着,冷不丁发现灵石前有人,显然不是在祈愿,就是在感恩。
“走,听听去,听听他们都说些什么。”仁义顿时来了精神。
“这可不行!”方有格一把就把好朋友拉住了。
“怎么了?”
“人家是在对神灵祈祷,咱们怎么能听呢?这不是亵渎人家吗?”
“嗐,咱们悄悄的,他们不会知道的。”
“入乡随俗,懂吗?不管他们会不会知道,咱们都得管住自己。”
“那行,你请便,我自己去听听。”仁义的倔脾气上来了,方有格一把没拉住,仁义已经跑远了。
方有格无奈,只能偷偷躲在一旁,时刻注意着灵石方向的动静,以防发生意外情况,他好去打个圆场,以免闹到无法收拾的地步,那就太尴尬了。
仁义没有直接去到灵石跟前,而是多了个心眼儿,从一边绕到灵石后面去了。
站在灵石前的是一个女人,她显然已经祈祷完了,因为仁义只听到最后一句:“……谢谢灵神的保佑。”
仁义不甘心,可也没有办法,只好无精打采地回来了。
方有格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自讨了个没趣,也不去问他,拉着他只管乱逛。
现在他们知道了,桃花源什么都好,却也挺没趣的,因为除了山好水好人好,其他就无聊了,就像现在,一入夜就无聊得狠,既没有演出,也没有酒吧歌厅舞厅什么的,唯一的乐趣恐怕就是几个谈得来的人聚在一起闲拉呱了。拉什么呢?那可不一定,天南地北,犄角旮旯,东扯葫芦西扯瓢,多是跟他们的生活密切相关的,偶尔扯一扯过去。
他们也曾去听过,可他们一去,人家就闭口不谈了,不是不想让他们听到,而是恭恭敬敬的,只想听他们说。他们能说什么呢?汽车?飞机?股票?网络?电影?热播剧?……显然不行。其他的呢?谁会呢?谁知道呢?谈不到一起,还浪费人家的时间,大家都尴尬,索性不去了。
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只是很多乐子他们参加不进去。
比如,摔跤,爬树,击剑,角抵,牵钩,投丸……这些都是年轻人嬉戏的花样,他们不爱玩,也玩不了。
再比如,荡秋千,斗百草,九连环,七巧图,踏青……这些都是适合妇女玩玩耍的项目,他们是男人,是无法参加的。
又比如,杀羊羔,骑竹马,打陀螺,捉迷藏,闯门,猜谜语……只可惜,这些都是小孩子玩的游戏,他们已是成年,无法加入进去。
忽然传来儿歌声,倒是他们没听过的,十分新鲜,就停下来,静静地听着——
小鸡嘎嘎,
要吃黄瓜,
黄瓜有水,
要吃鸡腿。
鸡腿有毛,
要吃山桃,
山桃有核,
要吃牛犊,
牛犊撒欢,
撒到天边,
天边打雷,
打给石贼,
石贼告状,
告给和尚,
和尚念经,
念给先生,
先生打卦,
打给蛤蟆,
蛤蟆洑水,
洑给老鬼,
老鬼推磨,
一推两半截儿。
又唱——
小板凳歪歪,
菊花开开。
开几朵?
开三朵,
爹一朵,
娘一朵,
剩下一朵给白鸽。
又唱——
小白姐,洗白手,做花鞋,
做的花鞋搁板上,
鸡叨跑,狗撵上,
气得白姐哭一场。
白姐白姐你别哭,
你爹给你买个皮老虎,
白天牵着玩儿,
黑了吓蚂虎儿。
……
听了一会儿,很是有趣。
两人正信马由缰地走着,忽然前面传来说话声,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还是听得很远,很清楚。
这倒稀罕了。
两人急忙赶了过去,却没看到什么人,正疑惑间,忽然发现地上相对坐着两个人,中间隔了二尺远的空档。再一看,原来是在下棋。
象棋?绝对不可能!一来识字的人屈指可数,二来虽是明月当空,可毕竟不是白天,哪里看得清楚呢?
弈棋?更不可能了,毕竟玩这种棋太奢侈了,谁会随身带着棋盘、棋子呢?根本不是普通人玩得起的!
六博?也不可能!跟象棋一样,虽说没有字,可有骰子,有骰子就有点数,月光下哪里看得清呢?甚至比象棋还不如!因为象棋棋子要比骰子大许多呢。
那是什么棋?这倒值得一看究竟。
只见地上画了六条横线,六条竖线,六条横线和六条竖线齐齐地交叉在一起,形成三十六个交叉点。双方你下一枚,我下一枚,你再下一枚,我再下一枚,仍不说话。直到最后三十六个交叉点下满了,才松了一口气,议论一下。然后开始吃子。互相吃掉对方一枚棋子,腾出空地方,以便移动棋子。
仁义和方有格看了半天才看出点门道来。原来三十六个交叉点可以放三十六枚棋子,但不是对弈双方均匀地分配,各十八枚,而是根据放棋子形成的阵势,取得优势,便可多放一枚、两枚或三枚,最高为三枚。每个交叉点上放上一枚棋子,双方互相形成牵制之势。至于双方哪一方先下,需要另外分出胜负,老虎杠子鸡虫,剪刀石头布,大压小,只要商定好,都行。棋子唾手可得,碰到什么用什么,树叶、泥球、小棍棒、小石子……都行,但要求自己一方必须是一致的,以便区分彼此。
“这是什么棋?”仁义好奇,忍不住问。
一个人抬头闻声抬头见是上神,慌忙站起来施礼,惹得对手也慌忙起来施礼。
“这棋何名?”等还了礼,双方重新坐下,方有格问。
“大方带斜。”先站起来的那人说。
“怎么是这名字啊?”
“大方是阵势,也是攻势,斜,同是阵势,也同是攻势。”
“何解?”
“先下棋的时候是阵势,下满格,开始博弈,就变成了攻势。阵势时,一方多下一枚棋子,三斜、四斜各多下一枚棋子,五斜多下二枚棋子,六斜因一贯到底,又称六洲或六通,可多下三枚棋子。一条直线连续六枚,可多下三枚棋子,若直线在边上,可多下两枚棋子。攻势时,也是这样。”那人不厌其烦,逐一详解道。
“这倒有趣。”
“呵,小人逗一乐罢了。然,此棋便宜,街头巷尾,田间地头,无处不可游戏。”
“很有道理!”
此后,两人无事时便下此棋,倒解了他们不少闷子。
不过,自从发现有人向灵石祈祷,仁义的兴致就全都被吸引了过去,每当夜晚来临就猫一样悄悄地摸过去,躲在树丛草丛里偷听人家的祷词。
大凡人生在世,无论高低胖瘦美丑穷富,总会有些不如意的,有些方便与人言说,有些却是不便,憋在肚子里总是难受,总想找个对象倾诉一番。
灵石虽然跟在桃花山下一样,仍伫立在僻静的悬崖下,但毕竟不同于在桃花山下,人们离它更近,也更方便,但凡谁人有什么想倾诉的都可以来到灵石前,竹筒里倒豆子似地倒个干净。
这样以来,灵石前就总有人来祈祷一番。话是这样说,难心事总会有,可也不是数不胜数,偶或才会有一个半个的人来。
仁义听来听去,只有两种,一是乞求的,乞求上神保佑身体健康,阖家幸福,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等等,一是感谢的,感谢上神赐福添璋弄瓦,人丁兴旺,平平安安,等等。别的就没什么了。想来也是,祈祷能有什么愿景呢?无非是乞求,无非是感恩。
听了多日,都是这样,仁义觉得甚是无趣。
方有格说:“既然这样,你就别去偷听了嘛。浪费时间不说,还担惊受怕的,何必呢?”
“这里的生活多悠闲啊,大把大把的时间,不浪费又能干什么呢?”仁义心有不甘,嬉皮笑脸地说。
“那你想偷听到什么?”表姐也不乐意了,“难不成你想求上神把咱们的气囊修补好啊?”
“切!”仁义鄙夷地说,“就算有神仙,修补气囊这事,也不是神仙干得了的,还得咱们自己干才行。”
“知道就好。”方有格影射地说。
“当然知道啊,我又不是白痴。”仁义乜斜地看着好朋友。
“这就叫观音拜菩萨,求人不如求己。还是做好咱们自己的事儿吧。”
“是是是。”仁义笑着挖苦道,“我说不过你们,谁让你们有两张嘴呢。也是我活该,当初怎么就撮合了你们俩呢,瞧你们一唱一和的配合得多好啊,简直天衣无缝啊!”
“那是,我们是彼此的另一半,分开就是残破的,在一起就完整了,就成了一个人,一个人怎么可能说出两种话来呢?”苗莲娜说着故意依偎在方有格身上,你侬我侬的。
“行了,行了,I服了you,行不行?”仁义赶紧作投降状。
“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