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叶赫稍早些时辰起床洗漱净便前往皇宫面圣，朝会被取消倒也省了心力，径直前往秋辉殿等待。
辰时一刻，便由侍女梳洗穿戴完毕，先前看过衣裳，青绿色外裳，倒是活泼。
叶赫穿戴梳妆完毕，拢拢衣衫握紧了手里的暖炉，瞧着镜子中人儿披散着头发的模样不由失了神，蓝晶耳坠轻晃，荡出一圈圈涟漪。
待有公公前来唤这才由嬷嬷扶着缓缓走去，路上只听嬷嬷碎碎念，语气中带上了些感慨，
“小雪团子都长这么大了”
叶赫坐在轿子里，低首笑笑，今日应当能让霍曲枭亲自给自己束发了，也不知人束发如何，莫让自己歪着发冠会见诸臣才是。
大殿早已布置完毕，在轿子中静候着，待听见皇帝高声道“国师入——”，这才被人抚出轿子，朝大殿上走去。
叶赫进了殿，一眼便瞧见站在最前端的霍曲枭，那人手持一把玉扇，一手握着，一手托着，身上藏蓝鸢尾长袍，腰间别着翡翠鸳鸯玉，面容倒是温润得很，嘴边噙着笑。
此刻不好与人交流，便只能端着清风明月的模样。
殿前被人放置了梳妆镜及蒲团，至霍曲枭面前，叶赫微行一礼，拂衣跪坐其上。
霍曲枭赐冠谢恩毕，便可束发。
虽简化了礼节但仍是冗长。
礼节完成，众人退散。
叶赫起身，霍曲枭静静地凝视着叶赫。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叶赫抬眼，装一副脑子不清明的模样，万变不离其宗地嚼着那同一句：“臣实在愚钝，望殿下明示。”
愚钝？
他在皇家身边摸爬滚打了多少年的国师，若是愚钝，怕也活不至今日。
霍曲枭便只做皮笑肉不笑，拿眼在叶赫身上复滴溜溜转一遍——若是普通的男人，不愁难以收服。
可偏偏，叶赫不近女色。
霍曲枭捻了茶叶撇进壶里，滚水一浇，冒得点热气，蒸腾着扭曲了背后那张脸。
他硬生生扯出个笑来，低眉侍弄茶具，满沏了一杯，再小口啜了，好叫那老东西在太阳底下有多晒过去一盏茶的功夫。
霍曲枭跪地，身子晃一晃，额上沁着今日里不知第几回汗。
若说霍曲枭怕了，偏生紧着牙关未曾松口，若说霍曲枭累了，身上有功夫的人，何至于太阳底下跪一跪便要抖？
只怕早在宫里一出又一出地演的轻车熟路，偏生，霍曲枭不肯买这账。可恨那好茶不曾尝出什么味道，只管僵持，不曾有答复。
“我能予你最多的好处。”
霍曲枭终是懒得装模作样，风起，夹着几个字脆生生砸过去。
叶赫以头叩地，言：“臣本忠于陛下。”
“忠于朕？糊涂。你该忠于国家。”
她复归于沉默，只余风声在空中转，顽固的像一块石头。
霍曲枭身后，霍十蓦然抬掌，予他一个手势——沐颜昭醒来了。
“回去吧，改日再邀国师来宫中品茶。”
叶赫忙不迭起身，告声退，逃也似走得飞快。
臣子，果然都是巴望不得的东西。
也罢，朕本就孤身一人。
沐颜昭总在雪天里望向窗外。不做什么，只发呆。
于是便不时回忆起年幼。
那时她还年轻的很，只觉得眼前人迤逦若神人那般。
霍曲枭走进：“醒来了？怎么不再多睡一会儿？是典礼把你吵醒了？”
霍曲枭字字体贴，
霍曲枭却让她感到了温度和与人的温暖。
霍曲枭的轮廓她却深深记在脑海里，久久忘不去了。
此时，霍曲枭总会在这时为她端来一杯热茶。 那青玉茶杯散发的白烟热气只消在空气中交缠片刻，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自打做皇后，这样的闲暇日子也愈来愈少了。偶尔得空，沐颜昭也只愿意去院里与他长谈。
她曾与他说。
“若真真切切的打心里来讲，她不爱这权位。”
“这何尝又不是为我制成的笼，所有人都心安理得讲完关进去，仿佛那样他们才可以安心。可有人想过她是如何想的？可有人曾心疼过夜里子时，这只华而不实的鸟仍在笼里拼了命的撞这笼的门，哪怕头破血流。”
沐颜昭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快要临盆了，胡思乱想多了。
可霍曲枭却捧起她的手紧紧攥着。似乎就像在对待此生唯一至宝一 样，将她拉到他怀里。同她说。这
“世界上，我最牵挂最在乎的人就是你。我何尝不是在夜里边巡逻边心系望着她院子，不大不小的院子，在世界停止时仍然有几盏灯光亮着，透过窗外与至暗相抗。”
偶尔休息时，霍曲枭便坐到沐颜昭院墙下。
“或许人便如此，才大者劳自大。而这一份劳苦是卸不下也丢不掉的。”
他们召集女官，想为了给沐颜昭分忧，却没做到。
他们能做的便只有坦然面对，可霍曲枭却不希望她独当一面。
他便对着一轮孤月与她许诺，终生并肩。
沐颜昭笑了笑，踮脚吻他脸颊，回答他：“今晚想吃玉米鲜肉羹。”
那拥有一双似灿星般斑斓的眼睛，眨动着。
沐颜昭听到霍曲枭说：“好。”
“这天下从此便我们的了。”
可天下又有哪个女子会不为之倾倒？
沐颜昭突然的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霍曲枭时常与她抱怨。
“只一人身在高处，又冷又苦，便要她作陪。却又想着，想着，如果把颜昭带过来，是不是也也是一种残忍。”
她又怎的能不答应：“不会。”
长安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嘴巴，嘴巴嚷的又是弥漫天地的谎话。
这谎话里也是掺真的，真真假假构造了长安城的虚荣和繁华。
沐颜昭身处漩涡的中心，那话自然而然随风似的飘进了耳朵。
听姑娘说、听阿婆说、听将军说，也听长乐坊的女人说。
他们告诉沐颜昭的是五彩缤纷，却也千篇一律，全是长安城里的琐事。多多少少大大小小，都被标着长安城的印记。
家与国掺在一起。
那些女人讲的是沐颜昭最爱听的，她们之中盛行的是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只有眼前的男人，告诉霍曲枭的，是真实。
“孤独。但是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