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战的消息，传遍整个战场。
霍曲枭松了一口气。
两国不仅提前的制定好了新的停战协议，虽说这东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许多人并不以为然。
然而这一次，霍曲枭也知道再这样打下去势必会伤筋动骨。
邢皇帝甚至以物资抵押。
两军皆退于边境线以外，五百里。
“现在这个时间休战，对你腹中的胎儿有好处。”
霍曲枭也不知从哪听来，这边塞大漠有人挖佛像，据说雕刻之人，颇有算命之能。
霍曲枭想要给她还有她腹中的孩子乞求命数。
沐颜昭对此不以为然。
石崖逶迤在风沙磨洗后更清亮的长空，沙州的日头总是灼人。
霍十告诉他们：“我尚年幼时，他已凭画工在沙州声名大噪，一同扬名的还有那幅倔脾气。他往窟里一钻就是十几年，早跟窟中石头一样顽。”
窟口隐隐透出明灭微光，又换了新址。
他们行过陌生幽邃的拱券形廊道，洞天佛国便豁然中开。
窟室正中横亘一尊仅具初形的巨大石刻，木栏架高迥处坐着人，正一凿一琢描摹佛陀眉目。未挡住的另半边，业已完工的唇线栩栩如生，勾勒出端庄慈严的弧度。
“刘伯，还在塑你的佛？”霍十方踏入一步，靴底就激起一层厚厚石粉，于是在廊前驻足扬声，“给你带了酒，马乳葡萄。”
栏架上涌出一连串咳嗽，半晌方平下气来，咕哝几声，胸肺发出闷闷的响，“不喝啦。”
继而，他很不痛快地摇了摇头，还分明夹杂些吞口水的馋声。
“喝了酒手抖，塑不了佛。放那儿吧、放那儿吧。”
霍十这才给霍曲枭与沐颜昭介绍道：“刘伯，以前行驶任务，偶然遇到。”
刘伯轻轻点头，纵然霍十告诉他：“这是皇上，这是皇后。”他也淡然处之，
沐颜昭很喜欢他这种淡定感。
这里都是佛相，然而没有人知道具体怎么操作。
沐颜昭不很懂，举目细瞻，也只从石胎轮廓瞧出这佛陀姿态与平素相异，便出声发问：“为何是卧佛？”
一阵沉沉的笑，像是从胸腔中震颤出来，与从前每每说起极得意之作时的笑声一般无二。
“没见过吧？只见过修行时的佛坐像，是不是？”
钉凿仍旧不疾不徐，讲经一样的腔调兀自响起，“……佛陀修行圆满，无生无灭、超脱生死，是为涅槃佛。”
他扬手拂去凿底石灰，在木架吱吱呀呀声中退行着下来，佛面庄严宝相从石中脱胎而出，清晰可见。
然双目低垂，过往慈怜而悲悯的注视不见，取而代之是无际的宁谧与，与寂灭。
他舒着肩臂晃晃悠悠走下来，随手将石粉蹭在早不辨颜色的衣摆上，身转至一半，看到沐颜昭，却是动作一顿。
刘伯弓下腰去放下手中细凿，拣取几样锤斧别在腰间，慢腾腾攀上栏架，再慢腾腾开口。
“皇上是为皇后娘娘，求佛。”
斧锤击石声相比细琢更慢而重，散碎石块落下，他的咬字也带了些碎石般的生硬棱角。
“是的，古来征战几人回？朕也想，求个平安”
“观诸人间，肉身性命，无不灭亡……譬如客舍，会当弃去，谁得久留？”
一块碎石滚到他们脚边，刘伯望着它来过的路径，默然片刻，“我自不能超脱，就是觉得，生死有命，无可避讳畏惧。”
这话，乃是大不敬。
霍曲枭摇摇头，
空旷石窟中骤然沉寂，钉凿声也停歇下来，良久，只有火把燃烧出毕剥的声响。
“好个无不灭亡，好个谁得久留。那都是朕的儿的命，不过朕今日只想求个平安，”
刘伯干笑两声，停下了刻凿的动作，一手抚上崎岖不平的石料哑声道，“皇上取敌救人，应该如此。”
他声音愈发激动，被震起的微尘绕着光柱四散飞扬。
“我只想活一世，亦不过百年，若无所作为，终身陷贼，如何算真生过，长存续又有何用？你——”
话被陡然呛入喉中的石粉断成半截，霍曲枭咳得蜷下身去，视线随之偏移，乍然瞥见光束尽头石壁上岩彩正新的画幅，瞳孔微缩，屏着息循光细细看去。
阙楼仪仗、华灯辉煌、游人如梭——非是佛国，乃是京都，
他在山川异域的石崖窟里，用画笔一点一点描绘出那个盛世故土，顶好的岩彩，千百年也能鲜亮似新，宛然如生。
沐颜昭于画前怔立，低低接道：“……你是个真正的匠人。”
“你会是个好皇上，好将军。”许久许久，刘伯目光扫过霍曲枭，扫过皴裂的石壁，望向窟外莽莽黄沙，苍朽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窟中回响。
“皇子生辰，老奴定然把贺礼送上。”
总有人记得，留下的是什么。
沐颜昭离开之际，还忘不了这璀璨的画面。
他们回京，霍曲枭吩咐将军以及人手全部驻扎在边疆，但他放不起那些老狐狸高定了求佛之士之后便带着沐颜昭回去。
这一路上或许是老天爷不作美，一路暴雨。
连日的奔波教少年分不清东西南北，他只朝一个方向走，他莫名坚信前面就是圣殿。终于，多日的疲惫攫住少年的双脚，坚毅的少年瘫倒在无人问津的巷口。
那是京都冬至后第一次雨天，雨势之大，措手不及。
豆大的雨滴悉数落在燥热的城内，墙根处挤出的一簇簇蓝色亚麻花垂拂地面。少年一动不动，任由雨水浸湿衣衫。
就睡一会，少年想。
“云想衣裳花想容……”
皇宫的马车被少年拦下，霍十准备下车，沐颜昭好奇的望着少年。
他费力睁开眼，迷茫间觉着有人径直朝他走来。那人撑着一把油纸伞，步调不紧不慢。
沐颜昭不曾想过“雨天”“少年”“昏迷不醒”这样话本折子才敢写的戏码，竟生生被她撞见了。
撞见是一回事，于我不想干是另一回事。
因而她只心中惊了一下，并没有想要美救英雄的心思。
霍十准备动手，沐颜昭却发现那少年的手里有一张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