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
四皇子身怀西域胡羌血脉,再加上他已经逝去的母亲成为了皇宫中的禁忌。
母亲尚在人世时,总念叨着想再去看看那里的天,可自从她进了泛黄的皇宫,直到和那个男人共赴黄泉,也没机会再回到养育她的故土。
最后,她给四皇子留的信里说: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不必迁怒,也不要怨恨。你要好好活下去,以后有机会的话,代他再去看看龟兹的云吧。”
“对不起,不能再陪你长大了。”
“我爱你。”
四皇子自小爹不疼,即便贵为皇子,也是处处遭人歧视,亏得母亲悉心教养,总算也没长歪。
母亲不喜欢他叫她母妃,他私下都叫她母亲。
母亲常常给四皇子讲她仍在龟兹时的故事,讲那里蓝天碧草,又有风沙漫天。
他连皇宫都没出过,只能从简单字句里勾勒出他对母妃故乡的憧憬,他一直在想,到底是怎样一片神奇的地方,才能孕育出母亲这样独特的女子?
他的母亲,同这后宫之中的女人都不一样,笑起来像花儿一样美丽,让人联想到初夏的太阳,温暖又不灼人。
她直爽善良、敢爱敢恨,会中原女子都不会的武功,会教他龟兹特有的乐器和舞蹈……
她这么好,听她说以前在龟兹,甚至在整个西域和突厥,都有人追求她。可她不是普通的女子,她是龟兹的公主。
为了龟兹,为了西域,她不得不舍弃故土,来到中原。
他听说父亲起初也是待母亲极好的,他大抵也没见过他母亲这样好的女子,喜欢是应该的,不过后来他正妃生了孩子后他就渐渐疏远了母亲,
导致四皇子在宫里也没什么地位,这些都是他长大后听说的。
再后来,父皇登基了,过了两年他的皇后生病了,结果父亲和母亲又重修旧好了。
四皇子是想不通个中缘由的,但母亲似乎很开心,那就随她吧。
他以为他会封母亲为后,结果他封了一个世家女子。也是,母亲异域血脉,怎可入主中宫。
只是四皇子没想到,皇上再次食言了,不仅给不了母亲名分,也给不了母亲想要的爱情。
母亲对他依旧如故,教他武功,教他明理。
可他分明见过她对镜垂泪,于是他想,等他再大些,拜王建邸后,带母亲回龟兹看看,她应该会开心吧。
可四皇子终究没等到那天。
国家与吐蕃开战,父皇命他随军出征,他权当是代表皇家去鼓舞士气。
这仗打得很艰难,将近三年时间,四皇子经历了很多,也成长了很多,虽与母亲传过一些信,但仍有好多话想当面同她讲。
最迫不及待的是,此战过后,他年岁已至,可出宫建府,届时就可以想办法带母亲去龟兹了。
回来后,他确实得到了嘉奖,可他心心念念着的母亲,他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母亲,本该是龟兹一只自由的鸟,在那里无忧无虑自在潇洒地飞翔,却不得不远嫁千里,被繁华的皇宫禁锢了双翼。如今她应当已魂归故里,见到她心心念念的土地。”
四皇子印象,我应当为她高兴吗?
这雨还在下着,清明雨下思故人
佳节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冢只生愁。
他连去皇陵看一次母亲的机会都没有。
可悲啊。
四皇子像是下定决心,皇上让他自生自灭,那么他离开这不属于自己的牢笼,也未尝不可啊。
夜色依旧,四皇子简装上阵,他跑了。
清明雨下,山野处处桃李芬芳,几处莺歌燕舞绕梁久久未绝,雨丝飘落连绵成幕,薄纱缭影遮掩原本模样,像极烟云暮雪。
四皇子提酒坛到那处孤坟,石碑就匿于雨中,近于眼前却驻足难以上前。
他愈是靠近那碑思绪便愈是争抢着现于眼前。
他征战时,掌中托举的匕首及甩衣襟时旋出的飞镖皆历历在目。
匕首上银光流转堪若皎月辉映。
四皇子阖眸,细微之处构造皆明晰入目,烙印心间。
几番挣扎,画面才趋近挥散,镖身反光也才逐渐暗去。
他睁眸回神撑纸伞走近,伸了伸手向前匀出一半伞檐为石碑挡住飘洒雨丝。
石碑上写着——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死生别离处。
巷口早已是一番一树梨花压海棠的样景,花香沁人。
每每路遇那处都要停车几许才得以离开,似是已成为自己与母亲不成文的规定。
四皇子见她前便拾一支落花赠她,他见自己亦是如此。
即便花瓣边缘微卷已有颓败之势,二者也从未嫌弃过什么,只是徒留打趣便罢。
那树那花仍在,故人却难寻。
寂寥孤独的意味涌上心头,若那人瞧见定要笑话一番。
四皇子抿唇抬手轻拭眼角泪光,余下眼眶泛红。
他拎酒坛扬洒于她碑前,喃喃道,
“母亲,都是上好的佳酿,我大方的很。”
他遂仰首提坛灌酒浆入喉,酒香四溢,半坛已然下肚。
伞随手丢于一旁,面上水痕攀满,分不清是雨是泪,复又灌酒液,呛入几口轻咳几声遂泄了力跌坐他她碑旁,侧身倚着她碑,阖了眸。
他像是做了一场梦。
梦里,暖阳透婆娑树影斑驳映射地面,鸟语花香一派春意正浓。
孩童拿着糖葫芦坐在秋千上荡着,女子穿针引线,一旁二男子对饮畅谈,好不自在。
倏地芳草败落,秋千空荡,房屋破败,只余自己一人。
四皇子身前一只手伸来熟悉面孔入目,一时欣喜诧异交叠,却还是不假思索般伸出手,方欲握他手腕人影便消散不见。
惊醒方知梦,他仍悔那日种种。
“君子死知己……走了,来日再看你罢。”
地牢中。
一时间,火光燃起,墙上蔓延的藤蔓绿色褪去,只存留了铅色的灰烬落入墙角处。
卫凌华将半脸面具带上,在火光中,繁多的花纹显得异常冰冷。
“柳长安,到你了”
卫凌华将匕首推开,在手臂处划伤一条,红色的血迹顺着皮肤流下,一滴一滴的落入铁匣中。
等到血滴溅落出来,卫凌华才收手,铁匣深处闪着些许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