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露迢迢，风雨而过。
正值深秋，江南百景甚是美哉。船只来来往往，船夫行行匆匆。
沐颜昭用尽身上的钱财，才终于回到了江南，一把折扇，一席朱色衣袍，站在船头欣赏这烟雨，溪流淙淙。
沐颜昭垂眸顿足，如今种种，让她心中不宁，不安。
大雨倾盆，折扇抵在唇边抬眸看见岸边的一个男人在等船，沐颜昭不禁轻笑一声。
男人很是好看，水珠画过旖旎的眉眼沁人心脾，衣衫被雨水寖泡打湿，眉头微微皱起，绛雪般的朱唇微启。
“靠岸。”
船桨在水中滑动，推开潋滟的水纹。雨越下越大了，船靠了岸。
沐颜昭拿过油纸伞。撑开，迈开腿下了船，心里不禁多了几分愉悦。
和平，来之不易，可是沐颜昭心里也清楚，和平来的太晚了。
而且，不过是这火没有燃烧到苏州而已。
如果燃烧到了……
沐颜昭停下脚步，想是有要事嘱托，天光乍破时候，她便在路上了。
明明是秋天，就像是人间早入四月天，但太华高耸入云，倒也春未晚，她去时桃花含苞，春冰未融，天色还暗，风还是入骨的凉。
沐颜昭像是记忆的那样，一步一步爬上去，疾步过晨殿，过天台，过池塘，踏上后山九十九阶雪，阶阶都留了行踪，而后她撩起道旁葳蕤草木，抖落冰露，几经轮转，才至院长小院。
院长向来起得早，天未明时就早已收拾寝食，此时日出久矣，想必野马早分鬃、白鹤亮完翅、晨功的云手已经打了好几遍了。
院长已然盘膝青松下，任山风入袖，袍泽映雪，直着一身硬朗道骨，轻抚胡须，在与院子里的老夫子对弈。
下棋讲究专心致志运筹帷幄，沐颜昭不便叨扰，只好负手立于院长身后，不言不语。
院长知是她来，也未分得一分注意，只冷清撂下一句“你且看。”
她且看。
她偏了偏身形，试图一窥方寸。两人行子如走马，落棋如起兵，虽在一尺见方局，却襟怀无限天，像是临渊龙潜于野，她听声声石子叩木，如飒踏马蹄，山雨将倾。
黑白两极针锋相对，平分秋色，虽各占半盘，但对方难得下得狠手，围堵拦截，追亡逐北，院长虽面色不改，镇定自若，但颓势将倾，再错一子便摧枯拉朽，满盘落锁。
不是不可赢，沐颜昭想，还有一着险棋，兴许可以一子解如今的围城。
遂阖眸独自推演，终也不曾打扰半句。
院长到底没走那一步，以至于狂澜难挽，还是输了。他放下手中子，捋须唤她，“颜昭。”
“晚辈在。”沐颜昭拱手以礼，侍立一侧。
“你方才在看什么？”
“一局好棋。”
“真是棋？”院长轻挑眉头，冗长尾调，她偏头思索却不得出路，只好再一拱手，以示请教。
他倒是笑了，“纵横十九道，这是天下势。”
而后院长回过头去，似在思索残局，“你早知我输，哪一步开始？”
“倒数一十六着，院长不该入中元。”
“方才怎不说？”
“观棋不语。”
院长闻言大笑起来，笑沐颜昭“好一个观棋不语”，十分豁达清朗，而后语极重、心极长地嘱托于她——
你且记住，此行人间，大道不争，顺势而为。
人各有命，观棋不语。
良久。
沐颜昭琢磨了良久，像是自己的痛苦都因为院长的这一席话而消失了一般。
她知道的，院长也应该知道的。
周庭筠……
“院长……”
院长摇摇头。
他或许已经知道了。
在周庭筠没有来的时候，在沐颜昭孑然一身的时候，
“一切都是命。”
院长说完，那一边的老夫子倒是不太好继续呆在这里了，所以，让出来了位置。
“你坐。”
她应该坐吗？
沐颜昭无言以对：“对不起。院长，对不起。”
周庭筠来京城是为了求取经学，为了她的功名利禄，但是绝对不会是为了凄凄惨惨的下场。不会是这样。
雨落珠坠罗幕湿，绯红沁碧落遥遥滴血，沐颜昭似乎听到了当时暮色低沉恹恹，惨叫撕心裂肺压的人神魂荡，雨浸坤仪试图冲刷这场杀戮。
院长只是说道：“他不是还没死吗？”
“我……”
院长的一句句话赌上了沐颜昭欲说还休的想法。
雨还在下，露重草弯。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到现在还没有看见他的尸体，那么不妨怀揣着希望，相信他还是活着的。”
旧时少年鲜衣怒马足尽风流傲意，欲执刃闯荡江湖，如今怆然而念，旧人宛在，而人不归。
沐颜昭知道对方是在明显的安慰自己，他也想承认这般的事实。
“若是这样我心里会好过一些，我不愿再去看也不愿再去……”
院长安稳又慈祥的望着沐颜昭，那一张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也正是这份温柔给予旁人力量。
“既然外面祸患不断，你先在这里留下来吧。”
书院不仅仅是书院，也像是这里的保护伞。
沐颜昭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才是他的归宿，便赞同了，他的想法暂且的现在这里停留下来。
她才发现原来书院的后方迎接着这附近的村落，村民们对她很是温柔，沐颜昭这一来二去的也和这里的村民打好了关系。
沐颜昭和往常一样去找院长，叫唤院长过来吃饭，可是并没有看到院长的人。
“院长院长，我做了你最爱吃的清蒸鲈鱼，你要不要来尝一尝……”
沐颜昭左顾右盼。
却迟迟没有看到院长的人，平日里他都会在这里与人下棋。
沐颜昭犹豫了片刻。
她直接地推门而入，然而却未曾看到院长的踪影，她往里走就看到了触目惊心的景象。
受人尊敬的院长，鲜血横流。
“院长！”
沐颜昭赶紧走上去，想要看院长还有没有呼吸，她手上却黏糊糊的粘上了院长的血。
“院长？”
不管他在怎么呼唤，那依旧是沉沉的陷入了梦境中的人，不会给予她半分的回答。
突然，她心生不好的预感。
这恐怕是一个针对着她的局，不管她怎么样他都得服输。
对方就是冲着他来的，她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