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七)人到奉天
崔冼笙来接人的排场比之松月斋有过之而无不及。
才下火车,傅奚莳就看见一个身着长袍的中年男人。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胡子理得半丝不乱,正拄着手杖在往这边看。
见他们过来,那双眼游移片刻,愣是没找到落脚的地方。
“崔师兄,师父他临行前发了热,不好受颠簸,便没跟着一道过来。”傅奚莳知道他在找莫行章,伸手从口袋里摸出那封邀请函递了过去。
“病了?”崔冼笙接过来掀开,里头果然躺着两行熟悉的字。
“放心吧,不严重。我们来之前大夫已经给瞧了。人一上了年纪免不了头疼脑热,不是大毛病。”六师兄紧跟着宽慰,崔冼笙神色渐缓。
“该我去看师父才对。”他将邀请函贴身收好,这才问起傅奚莳:“上回去哈尔滨还没瞧见你,何时入的门?”
“甲子年,快三年了。”崔冼笙这么一问,傅奚莳也不禁讶然。
似乎她才刚刚经历了亲人离散,被莫行章捡回去。
一晃居然已经过了三年。
“怪不得,倘若我晚去一年,说不准就能碰上了。”崔冼笙笑笑,接过身边人递来的西施壶,灌了两口热茶。
他的声音有些哑,不太清亮,似乎声带有损,单听这嗓子绝想不到他之前会是个名角儿。
方才只顾着听他的声音,直到现在傅奚莳才注意到,崔冼笙身后一直跟着个端茶壶的年轻人。
“见怪,我这嗓子是老毛病了,说不了几句话就干的难受,只得常备着茶润喉。”见她看,崔冼笙囫囵解释了两句,似是不太想提这段陈年旧事。
傅奚莳心下了然,便没再多言。
莫行章说到一半尚且都不能自已,何况这位亲历人。
二十多年过眼云烟,记忆或许能模糊,这些刻在身上每日每时的印记却是消不掉的。
时刻提醒着他,那段暗无天日的折磨。
纵使岁月如梭,今非昔比,也是绝不可能宽宥的。
六师兄插了两句嘴,几人应和了几句,各自上了车。
***
天宝剧院比傅奚莳想象的更加夺目,挑高足有五层。
最下头两层是散座,三四层是雅间,顶楼是崔冼笙私人的房间并几间客房。
他闲来无事的时候经常宿在这里,庆祥班的众人过来也是住在这儿。
虽在剧院里,装潢却比一般的饭店还要好的多。
庆祥班的演出排在冬月十七,到廿四一共八天,之前之后的时间由他们随意安排。
虽然崔冼笙应承了一应花销,人家也不缺这仨瓜俩枣,到底是师兄不是师父,何况这回莫行章没跟着。
众人都很自觉,没仗着崔冼笙的名头在奉天吃吃喝喝,各自有各自的盘算。
或是会友,或是闲逛,或是去影剧院看看电影,或是留在天宝剧院听听戏。
倒是有两位与众人不大一样。
六师兄日日赖在房中喝酒,傅奚莳日日躺在床上睡大觉。
到了第三天头儿上,四姑娘领着张穆川敲开了傅奚莳的房门,才算把她的瞌睡虫给赶走。
只是没想到一同跟来护送的人会是马五。
***
“你放着好好的巡长不做,大老远的怎么想起往这儿跑了?”梅知太长时间没瞧见马五,半是惊讶半是打趣的拽着他上下打量。
脸上又添了新伤,人胖了一圈儿,倒是一如既往的精神。
“你他娘的是不是忘了老子是奉天人。”马五叨叨叨,唾沫星子喷了梅知一脸:“反正年前捕房也没什么活儿了,就算有咱们杜大督察不是还在呢么。”
说起杜邵笮,梅知擦干净脸上的口水,有些好奇的问道:“邵哥还干着呢?”
马五点头:“可说是呢,原本是不想干的。但杜老爷因为咱们二爷当年的赶鸭子上架,恨不得住在庙里头,日日祈祷他儿别在想不开卸了任。”
马五喝了口水,见人都瞅着他,摆摆手继续说道:“你们也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就凭咱们杜二爷这游手好闲的架势,哪儿还搁的下他这尊大佛?捕房的督察多多少少也算有点儿实权,这年头儿往哪塞人都不容易。何况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既不能高了,又不满低了,实在难办。”
在哈尔滨待的这几年,因为有张瑞风这尊大佛在,就连梅知都快忘了上海那错综复杂的局势了。
不然许容方不在国内,单凭他们和松月斋的人,当真不好说。
四姑娘对他们说的这些不感兴趣,从马五一开始叨叨叨就拽着傅奚莳去了房间里。
她把随身带的箱子直接摊开在了地上,满满登登都是小吃和零嘴儿。
“有些不好带,只装了这些不容易坏的。”眼看傅奚莳的眼圈儿要红,四姑娘忙抄起一块酥饼塞进了她嘴里:“快尝尝,都是你爱吃的,就知道你肯定想死这些老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