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故人归里
等把许容方送回住处，已经将近十一点了。
为了更方便些，他们没住饭店。佟安却一早就安排了公寓，上下三层，还带个小院子。
门口守着的是张瑞风的人，除此之外还有两个丫头并一个保姆。应是提前打过招呼，这些人看见他们客气极了，把梅知和三羊的活儿都给抢了。
趁着他们坐在楼下喝茶的功夫，手脚利索的收拾出来几间房，顺便准备了醒酒汤和宵夜。
三羊和梅知扶着许容方回了房间，傅奚莳则跟着保姆宋妈围着公寓上下转了两圈儿，看了看房间的位置和布局。
这里的确不小，东西置备的很齐全，很多都是当下时兴的样子，就连铺在餐桌上的餐布都是难见的好料子。
“太太还有什么事叫我们就成，我在一楼，杏仁和核桃在二楼。”宋妈低着头，说完话就退下了，只留傅奚莳一个人在原地发愣。
她还想解释一嘴，宋妈溜的到快，已经没影儿了。
再回到卧室的时候许容方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三羊才将宵夜和醒酒汤端上来，就被梅知扯了出去。
有时候他实在觉得三羊没什么眼力见，居然还能跟着许容方这么多年。不知道是他们二爷好脾气，还是三羊有什么其他的过人之处。
嗯——这嘴好似开过光应该算一条。
醉酒的人不能洗澡，傅奚莳拧了毛巾来给他擦脸，才擦了两下，许容方就醒了。
看样子还是有点儿迷糊，直着眼，盯着傅奚莳发呆。
屋里只亮了台灯，只有傅奚莳凑近的时候许容方才能看清她的脸。
灯下看人，总像加了一层朦胧的影子，看不真切，却教人心向往之。
这不免让他想起回国后的头一次见她，还是在宋合蔚的玉荣班。
彼时傅家未经灾祸，傅奚莳也只管做她心思纯良、不理世事的小姑娘。与现在不过时隔两年，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又好像一切都没变过。
***
许容方回国时在夏天，雨水多，艳阳少，适合坐在屋里端着一本书赏雨落芭蕉，也适合撑着伞踱去戏园里听一出戏。
都是些消磨时间的好去处。
不过许容方最喜欢的还是往卿芽小筑跑，这里做蟹最好吃。
眼下正值吃六月黄的好时候，虽比不得秋后的蟹肥，味道却很不错。加之各种鲜味一起，个中滋味甚佳，就算是日日来都吃不腻。
有时他一个人，有时带了四姑娘。
而每次从卿芽小筑回来时，许容方都会顺路去玉荣班瞧一眼。或是同宋合蔚说说话叙旧，或是前头落座听上一出戏。
从他回来一连几天日日如此，直到第七日头上，他遇见了傅奚莳。
自上回见着到现在已经不知道过去多少年月了，小姑娘长高了不少，脸上的婴儿肥也不见了。抽条的绿竹似的，一下子有了少女模样。
从前花花绿绿的短衫换成了新样式的长裙，头妆却仍按照旧时小姐家的打扮，戴着钗环珠坠，叮叮当当的撞出了脆响。
夏景儿里的蝴蝶一样，扑棱棱飞进了许容方眼里。
这一飞，就再也没能出来。
***
一九二三年七月炎夏，虫鸣阵阵，垂柳傍堤，故人归里。
许容方在上海，遇见了他此生唯一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