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害群之马
一叶耕秋2025-02-26 15:493,483

  圣旨一下,谁敢怠慢?不日,坊刻业律条便经中书省昭告天下,紧跟着,尉迟凡便收到了京城都察院的传唤。尉迟凡将一箱子抄袭之作,以及自己和鱼禾连夜整理出的证据一并递交了主审官。

  律法才出,正是抓典型儆效尤的时候,况且此案都已经惊动了圣上,主审自然急不可耐地等着领功。于是,检察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入四顾书坊,半日的功夫,除凡语堂以外,所有跟《瑛瑛传奇》沾边的抄袭篡改之作,全都被抬了出来。上百名衙役当街砸板,锤子“哐哐”地砸在雕版之上,溅起阵阵白光,直砸得大小书商们痛心疾首。

  大家伙簇在谷良身旁,哭唧唧地求会主拿主意。谷良咬紧牙关,一张脸憋得似猪肝。上头招呼都不打,来了就开砸,显然是没想给任何人回旋的余地。谷良混迹商场几十年,打过交道的官员不胜枚数,似今日这般雷厉风行之事还是头次遇到。按常理,这么大的案子,涉案官员但凡有点私心,都会放出点消息来,给商户留有打点通融的空间,也方便他们中饱私囊。可这次……难道世道变了?冷风中,谷良接连打了几个哆嗦。

  让书商们更疼的是,砸毁雕版并不能了事,十倍罚金才让他们更加难熬。几乎京城里能查账的吏使全来了,同时分散到各家店内,现场依账处罚。霎时间,四顾书坊上狼哭鬼嚎……

  是夜,督察院的人手撤走后,谷语斋被大小书商们围得水泄不通。

  “会主,现今当如何是好?”“会主,难道我们就这样认了?”

  谷语斋的版本最多,被砸得最惨,也被罚得最惨,谷良正头疾厉害,哪有心情应付他们?未加思索就应付了句。“你们问我有何用?又不是我让你们这样做的。”

  “谷老!您这样说就难看了吧?我们加入四顾行会自然以您马首是瞻。若不是谷语斋最先推出《瑛瑛后传》,我们能一窝蜂似的效仿?”

  “就是!您既然当了这个会主,就该有会主的担当,不然你何以凭白五故享了大家伙那么多尊重?”

  ……

  大家伙损失了真金白银,情绪本就差极,抱怨的口子一开,便再也装不下去,七嘴八舌地就开始攻击谷良“无事会主,有事无主”的做派。

  谷良头疼欲裂,一手捂着头,一手指着人群。“你们……你们……”

  “你们有本事找朝廷理论去,休要在我们谷语斋撒野。我们家主身体不适,请你们出去!”那日往凡语堂送信的小厮,竟义愤填膺地护在谷良身前。

  谷良心头一暖,伸手往小厮的肩膀上一搭。“好孩子,老爷平日没白疼你。这事你顶不住,退到后面去吧。”小厮转回身,犹犹豫豫地退到了谷良身侧。

  谷良费力睁大猩红的眼睛,在人群里寻找陈昂的身影,总算在门槛处看到那一抹白。两人眸光一对视,谷良眼里的狠厉表露了出来。

  “你们要找人算账,何必找我?谷语斋出了第一本《瑛瑛后传》不假,可你们当中,难道没一人记得,出此来主意的人……”

  “诸位!请听陈某一言。”眼见谷良就要把自己推出来当替罪羊以供大伙泄愤,陈昂机敏地站了出来。

  “诸位,大伙损失惨重,心里憋闷,在下感同身受。可我们在这里逼迫会主有什么用呢?今日事,大伙也瞧见了,朝廷根本就没给四顾行会申辩的机会。会主他老人家再大义,难道能顶撞律法吗?他又有什么错呢?大伙效仿谷语斋出续,改结局,原意不是为了拨乱反正吗?而且大家也的确因此赚到了银子,不是吗?可谁能想到,律条说下就下了?朝廷为何做得如此果决而迅速,你们就不曾想过,这背后的推手是谁?”陈昂拔高声调,抢在谷良的话出口之前,牢牢牵住了大伙的注意力。

  “你的意思,是那尉迟小儿搞的鬼?”谭松一抬手中大刀,指着陈昂的鼻尖问。

  “那不然呢?督察院办干事,官吏们手中拿着的书单和名册,从何而来?认定抄袭的证据出自何人之手?大伙光顾着气愤,难道都不想想朝廷如此大动干戈砸版后,谁最受益?”

  人群里的议论声,顷刻炸了,迅速从埋怨谷良转为辱骂尉迟凡。

  “哐啷”一声,谭松的大刀砍在地面上。“好个尉迟匹夫!平素我好歹还因他有几分才华,敬他是个俊杰。如今看来,竟彻彻底底是个小人,竟然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对同行赶尽杀绝。早知如此,我当日就该在凡语堂门前,一刀将其横尸两段,也免了今日麻烦。”

  卢炳坤赶紧上前,拍了一把他的胳膊,小声嘱咐:“人多嘴杂,兄台慎言。”

  “诸位,想我四顾行会诸商家,各个正人君子,我等声讨凡语堂数日之久,却从未发生一起打砸事件。可反过来呢?大伙的生意才有那么一点点起色,人家就砸了我们的雕版,抽我等筋,喝我等血。”

  “是啊,是这回事。”“他尉迟凡好狠的心啊。”“简直狼子野心。”

  “诸位,别人要将我等赶尽杀绝,而我等却在这里逼迫与埋怨自己的会主,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人群霎时安静下来……

  “会主,谭松糊涂,向会主道歉,这就回家思过去。”谭松倒是爽快,冲谷良一拱手认了错,拔出地上刀,又冲大伙一拱手,“诸位,冤有头债有主,大伙也别为难会主了,谭松去也。”大步流星出了谷语斋大门。

  这方,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去也不是,不也也不是。谷良心里的怒气消减了几分,又摆出了长者的风范。

  “诸位,恕老夫无能,未能护住各位利益。但老夫今日真的乏了,头脑也不活泛了,恐是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来了。诸位若是不愿回去面对自家残局,就留在谷语斋吃口便饭吧。”

  “多谢会主体谅,谷语斋也受损严重,我等就不在这此叨唠了。”

  “刚有不妥,还望会主见谅。”

  “会主先休息,身体要紧,在下告辞。”

  ……

  人群哗啦啦散了,屋内只剩陈昂一个外人。未等谷良发难,陈昂竟转身噗通一跪。“小侄思虑不周,害会主损失惨重,小侄愿以命相抵。”

  谷良一指他的脑门。“少来这套!我要你的贱命有何用?你现在就告诉我,怎么善后?信了你的馊主意,平白惹了一身骚,老夫纵横多年,从未摔得这样惨过!现今,天子和朝廷都出面了,你告诉我接下来怎么办?难道在那毛头小子面前认栽?”

  “小侄,小侄……”陈昂仍然跪在地上,深深垂着头。

  “说话!”

  “回会主,小侄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毕竟律法已下,民何以挑战法?《瑛瑛传奇》我们是碰不得,也毁不得了。”

  “那咋办?”谷良睚眦欲裂,太阳穴青筋暴跳,“难道眼睁睁看着他尉迟家独大?”

  谷良猛然抬起头,傻里傻气地接了句。“会主,若是那尉迟小子没了……这四顾书坊会不会清静些?”

  什么玩意?谷良的鼠眼睁得老大,“疯了?!你想杀了他?”

  “会主,小侄不敢。但刚才,不是有人说了,只恨当初没一刀杀了他?”

  谷良眼前闪过一道精光。“谭松?”

  “会主,你说,若是谭松杀了他,是不是一劳永逸?”

  谷良的眸光鹰隼一般扫向陈昂。陈昂赶紧俯身低头,“会主,小侄今日又气又累,讲话没带脑子,您全当我胡言乱语了。”

  “是啊。贤侄今日也累了,回去休息去吧。”他的声音里藏着明显的和缓。

  星空之下,四顾书坊上空前惨烈,满街的雕版碎片尚未清扫。陈昂踏在上面,脚底搁得很疼,心里却雀跃不已。陈默不知何时跟了上来。

  “家主,您真是太英明了。您难道知道会有这一天?今日那些衙役愣是没砸成咱们沉香草堂一个雕版。”

  陈昂瞥了他一眼,嘴角深深一勾。

  “别拍马屁,我可不会掐算。”

  “那家主为何三令五申,沉香草堂不出一本《瑛瑛传奇》续本?”

  “若我说,我对那尉迟凡不服,我觉得我做得出超越《瑛瑛传奇》的作品,你可信?”

  “我自然信!家主在陈默心里乃是当世第一。”

  “其实,我只是本能觉得,拾人牙慧既不光彩,也不是长久之计。而我不想给沉香草堂留下劣迹。所以,这篡改之事,万不能记到沉香草堂的账上。”

  夜幕里,陈默望着主人笔直的身姿,崇拜之感空前浓烈。这一局,不管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总之沉香草堂成了唯一的获胜者。先前秘密倒卖抄袭书稿赚了个盆满钵满,今日又躲过了砸版之灾和罚金之祸,前后一叠加,凭空甩出同行几条街……

  三更的梆子声才过,谭府的角门被人敲开了。身穿黑衣带着黑色斗笠的谷良在谭松一脸震惊的表情里迈步入内。

  “会主,这么晚了,您怎么突然莅临寒舍?”

  谷良四下望了望。谭松立即会意,屏退了下人。黑漆漆的院子里,只剩两个黑影对立。

  “贤侄,你想来知道,老夫有意将会主之位传于你。可今日事,你也看到了,不知你有何感想?”

  “谭松感谢会主的一路栽培,只是那尉迟凡实在太难斗了,小侄恐怕没那个能力斗败他接过会主的衣钵了。古语云,为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贤侄不要妄自菲薄,你的能力老夫有数。只不过,那尉迟凡的确是个害群之马……”

  “哎,不瞒会主,小侄此番损失惨重,恐过不了许久谭某坊就得关张黄铺了。”

  “倒也未必。此时也许还有一线转机。”

  “哦?”黑暗里谭松的眸光一闪。

  “若世上没了那匹害群之马,贤侄再登上这会主之位,统领坊刻业发展大局又有何难?贤侄是绿林传奇的行家,江湖高手让一个人消失不难吧?”

  “哈,哈,哈哈。”几声阴森的笑声紧随其后。“会主说的是,别人害我倾家荡产,取他狗命有何过?“

  “贤侄实乃通透之人。老夫这这便回去,静候佳音。”谷良压了压额上斗笠,拉紧黑色大氅的领口,转身而去。

  

继续阅读:47. 刀下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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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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