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培墨篇 第三章 恋情
甘原2025-06-20 09:362,904

  庄培墨从钟铮的病房里出来,外面已经墨黑,天幕上不轻不重地缀着几颗星辰。

   离开之前,他又确认了一次,钟铮的病房里那支录音笔已经不见了。看来放录音笔的人,已经知道自己的窃听行为被发现。如果不是林相棉,会是谁呢?

   庄培墨去护士站查阅了钟铮的病例和探视记录,但记录信息做得零零碎碎,访客信息并未记录在案。他问护士:“平时还有人来看她吗??”

   戴着口罩的小护士头也不抬道:“常有人啊,你不就常来?”

   “除了我呢?”

   “我们怎么会知道?”小护士语气不佳。

   庄培墨思索着下楼,往停车场走了一段路,停下了脚步,看见一面打开的车窗里飘出几缕青色的烟。程以愿从窗户伸出手冲他摇了摇,庄培墨走过去,靠近车边。

  “你同学怎么样?”程以愿问。

  庄培墨回答:“她不是我同学。”

  “不是吗?”程以愿抬眼。

  “不是,她是文学院的,我是学信息工程的,计算机学院,我们是传说中的计院。”说起往事,庄培墨忍不住笑了笑。

  “那你们关系还很好?”程以愿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蒂很完整地掐灭在车载烟灰缸里,没有乱扔。她揶揄道,“是前女友吗?”

  庄培墨连忙道:“别瞎说。”

  “不是?还来看她。”程以愿低声揶揄。

  庄培墨面色沉重起来,似陷入了回忆:“我跟你说过,我的大学时代老和几个人在一起玩儿。可能我以前性格比较怪吧,他们接纳我。”

  程以愿笑了,试探着问:“你现在,应该也不能说很正常?”

  庄培墨搓了搓脸:“说不清。”

   

  庄培墨坐在程以愿车上,程以愿随手打开音乐放着歌。

  “像我妈听的音乐。”庄培墨缓声道,一段复古的粤语歌在车厢内流淌,仿佛串联起上个世纪的回忆。

  “你可以直接说我老。”程以愿不以为意。

  “你不老,我是说音乐。”庄培墨辩解道,但语调并不着急,他很少和人发生争执。

  “很正常。”程以愿说,“我和你不是一代人。”

  程以愿比庄培墨大了十岁。他们认识不到一年,还不算正式在一起。庄培墨觉得程以愿喜欢自己,但或许因为年龄差距的缘故,双方都还没说破。

  当下的状态似乎刚刚好。

  向缘走之后,庄培墨常常感到心里像有一个洞,有时空得烧心,仿佛饥饿过头的胃酸倒流。

  狄烔对他说过:“我们几个,应该没人能放得下。”狄烔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但说的话却很有分量,往往也很正确。

  “你还没说,你那同学,到底怎么回事?”程以愿问。

  “出车祸了,脑内有个血肿,说是醒不过来了。”庄培墨答道。

   “那看开点吧,如果人生本来就乱七八糟的,醒不过来或许比醒过来强。”前面红灯,程以愿放缓了车速,“每个人有自己的命。”

  庄培墨偏头看了她一眼:“你现在都是这么想的吗?”

  程以愿说:“不然呢?总要让自己想开点,不然我已经死了。”

  半明半暗间,程以愿的轮廓显得有些朦胧,她眼底有一层亮晶晶的光,如果不是正在开车,庄培墨想抱抱她。

  “你……很伟大。”庄培墨好半天才挤出这几个字。

  程以愿忍不住笑了:“你的安慰好拙劣啊。”

  “对不起啊。”庄培墨转头看向车窗另一边。

  “没关系。”程以愿说,顿了顿又道,“谢谢。”

   

  他们是在寺庙里认识的。但认识之前庄培墨已经听说她很久了。同在寺庙做义工的小姜告诉过庄培墨,有位女施主,给洪喜寺捐了一大笔钱,程以愿来的时候,他还特意指给庄培墨看过。

  看到她的第一眼庄培墨就想到了向缘。其实她俩长得并不像,只是都柔柔的,笑起来眯着眼睛,像风一样,有一种人类、尤其是男人很难抓在身边的轻。

  没过多久,庄培墨就知道程以愿在庙里供了个牌位,上面的人是她儿子,一个四岁就夭折的小男孩。这样的遭遇让他产生了恻隐之心。

   

  那天,庄培墨从洪喜寺回家,遇上大雨,天色糊如锅底,根本打不到车。他在雨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一辆黑色大奔开过来,降下车窗示意他上车。

  庄培墨关掉雨伞,钻进了车厢。雨中喧哗的世界顷刻间安静下来,车内有果木香味,让他觉得很平静,没有与陌生人共处在狭小空间的尴尬。

  “去哪儿?”端庄的女车主问他。

  “利洋路,方便吗?华夏超市对面。”庄培墨说,“不顺路的话,把我送到路口公交站也行。”

  “没事。”女车主道,“不远,我送你。”

  车内一时安静。和林相棉不同,庄培墨并不是话多的类型。

  “我在洪喜寺见你好几回了,以为你是居士,但看着太年轻了,又觉得不像。”女车主说,她自报姓名,“我叫程以愿,自己开公司,我们以后可能还会见到。”

  为了礼貌,庄培墨靠得离前座近了一点,回应道:“我叫庄培墨,不是什么居士,只是来帮忙。”他又补充说,“我从大学就开始在这儿做义工了,已经五六年了。”

  庄培墨不想提在寺院内见过程以愿的事,他已经知道这位女士在庙里供牌位,说多了是给人伤口撒盐。

  但程以愿主动说了:“那我没这么长时间,我来庙里,是为了让我儿子走得安心一点。”

  庄培墨没想到程以愿这么没有波澜地一句话讲清楚了来龙去脉。车内的空气凝固,只剩下导航提示转弯的声音。

  “其实是为了我自己安心一点。”程以愿平淡道,但庄培墨能听到她语调里的脆弱,“说什么为了他,他都不在了。”

  “节哀。”庄培墨只能这么说。

  “你说你在庙里做义工这么多年,你有发自内心相信吗?”程以愿问。

  庄培墨下意识回应道:“我也……说不清。”

  程以愿嗤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不过……”庄培墨想了想道,“我也有很重要的人不在了。她也不是信徒,但喜欢读经,常会和我分享一些自己对世界的看法,我待在寺庙里的时候,就好像她还没走,会让我觉得安慰一些。”

  程以愿没有追问下去。她是个善良的人,庄培墨想。雨在车窗外下得斑驳,好像世界本来就是如此模糊。

  “我儿子小名叫蘑菇。”快到庄培墨家时,程以愿突然说,“他总是不长个儿,小小的。我想过他长得比我还要高的样子。”

  庄培墨“嗯”了一声,仿佛他看到了那个一点点大的小男孩,“蘑菇应该很喜欢雨天。”

  程以愿笑了。她笑起来很妩媚,眉宇的忧郁淡了不少,车内像是染上了一层明亮的光晕。

  “你说话有点像小孩儿。天马行空的。”

  庄培墨颇为意外:“是吗?认识我的人都说我老气横秋。”

  对面是华夏超市,程以愿把车停到路边:“也许你应该和比你年长的人多聊一聊。”

  庄培墨想了想:“那就加个联系方式吧?程……老板。”

  这个称呼又把程以愿逗笑了:“行,程老板下次再去的时候,请你喝茶吧。”

   

  没过多久,两人便经常相约着吃饭或者看电影,彼此都有些心知肚明地走得很近。就连林相棉约庄培墨也很难约得上,庄培墨说:“我有人约了。”

  林相棉忍不住大为惊讶:“老树开花???”

  庄培墨:“别骂太难听。”

  林相棉揶揄:“谁啊?我认识吗?长啥样?”

  庄培墨知道不给个准话是不会被林相棉放过的,只能如实说:“是个姐姐。你怎么会认识?”

  “土哥让我刮目相看,你你你你!傍富婆啊?”林相棉的语音电话马上打来。

  “你个狗,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庄培墨倒也没真的生气,他们太熟了。但他想了想道,“禺和科技你听说过吗,是家上市公司,她是老板。”

  庄培墨原本以为会招致一连串“傍富婆”的诛心诽谤,不料林相棉那边不吱声了。

  “怎么了?认识吗?”庄培墨问。“竟然不诽谤我,有问题啊。”

  过了好久,林相棉才道:“程以愿。”

  “你怎么知道?”庄培墨追问,林相棉却挂了电话。

  “以前见过。你也别问了,和人好好相处。”这是林相棉给庄培墨回的消息。以他的性格而言,显得过于冷静了。

   

  “土哥和蘑菇的妈妈搞到一起了。”林相棉仿佛喃喃自语,吐出这句话,脸色难看到浮现出灰败的阴沉。他双手交叉在一起,揉搓片刻,又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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