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牢牢把握住权柄
杨华团2025-12-02 14:5322,942

有人说当官是一门技术活儿,当一把手尤其是。这门技艺刘长兴虽说已初步摸着了一些门道,但毕竟艺无止境,他还需要不断地摸索、修炼,以期在将来某一天达到炉火纯青的境地。眼下驾驭市长曹建德以及金马市领导班子中的其他成员,刘长兴不仅能体味到驾轻就熟的惬意,甚至有一点游刃有余的感觉,所以说,刘长兴有理由对自己官场博弈的才能和本领暗自得意。

28、正负相抵

就在刘长兴去省城的那几天,金马市又出了一件糗事,被网络和新闻媒体炒翻天了。这件事和刘长兴心目中占重要位置的马湖滩湿地生态园有关。

金马市现任政协主席曾是前一任常务副市长,以他的资历和人脉关系,给个更有实权的正地级领导岗位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因为此人工作作风方面喜浮夸,具体干事时好搞面子工程,在常务副市长岗位上所取得的政绩有些经不起历史和百姓的考验,影响了他的政声,故而在调整岗位的时候被放到了政协主席的位置。

这一次,政协主席也是出于好心,要支持市委市政府的中心工作和重点项目,于是组织市政协领导和政协机关、政协系统的一部分同志到马湖滩湿地生态园参加植树造林劳动。这件事本身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但在具体做的过程中却出了细节方面的偏差和漏洞。最早让这件事见诸媒体的是本市《金马日报》,正面报道了市政协领导和工作人员支持马湖滩风景区建设,主动参加植树义务劳动。报纸上同时刊登了一幅劳动现场的照片。从照片上看,参加劳动的市政协领导和工作人员围拢在挖好的树坑四周,手执铁锹,正在弯腰铲土。进入画面的共有8人,其中4人戴着白手套,6人脚上套着蓝色的塑料鞋套。

引起轩然大波的正是这幅照片。有网友在网上发帖子热嘲冷讽这种穿着鞋套、戴着手套的植树劳动是作秀,称之为“带套门”。有关网文后面的跟帖更是五花八门。

“带着鞋套植树,这哪里是劳动,简直就是作秀嘛。”

“领导们都挺有钱的,一双鞋怕要值好几千吧,为植树弄脏了多可惜呀。植树是假,作秀是真!”

“谁让人家是领导,要是领导不带鞋套,那才奇怪呢。”

“树坑看来不是这些人亲自挖的。看了他们的表演,会让后辈们以为,植树就是填土、浇水,树坑或许本来就有的……。”

“领导能这么干吗?如此脱离实际!见微知著,窥一斑见全豹,这样的领导、公务员能把工作干好吗?植树能弄出花样来,工作上花花绿绿的表面文章又该有多少?这绝对是做作,作秀啊……”

“这些人是不是怕传染上‘猪流感’啊?他们带的是安全套,为了安全,方便,……简直是一群混蛋!”

“我得问问他们,深入实际、联系群众的工作作风都被你们落实到脚后跟上去了啊?!”

“严重的官僚作风!严重的形式主义!严重的表面文章!”

……

这件事虽然不很大,但“糗点”很有吸睛力,再加上有外地媒体火上浇油,故而短时间内就被炒成了新闻热点、网络焦点。

刘长兴刚刚回到金马市,市委宣传部长立即向他汇报了这件事,紧接着曹建德市长来找他,说的第一件事也是“戴着鞋套植树”。通过听取汇报,刘长兴还了解到更多的、没有被媒体和网络捕捉到的细节。原来,新闻照片所暴露的脚上带套子的人都是领导——市政协主席、副主席,领导鞋上所戴的蓝色塑料鞋套是市政协办公室主任交代工作人员给准备的,并且发放的时候严格按照级别,副地级以上领导才有这待遇。这位办公室主任甚至别出心裁,还从营业性擦鞋店里带了两位“技师”,专门挑选了相貌姣好的女孩用车接到现场,以备植树劳动之后为领导服务。这些没有被媒体和网络曝光的细节更让刘长兴书记皱眉头。

只有一个细节让刘长兴感到欣慰。那就是,市电视台摄像记者也到现场跟拍了市政协领导参加植树劳动的新闻,而这条新闻播出前审查时被电视台长杨荣玺压下了,原因在于她发现了领导脚上的鞋套,认为播出之后弄不好会造成不良影响。刘长兴听了以后说:“搞新闻的人就得有点政治敏感性,杨台长做得对。”

戴着鞋套植树这件事的确给金马市造成了不良影响,虽说事情不算大,但处理起来却颇有难度。为这种事到网络上去围追堵截,不仅费力,而且效果有可能适得其反。完全置之不理,即采用冷处理的方式也不是不可以,估计媒体和网络炒一阵儿也就过去了,毕竟这不是一件国计民生的大事,也没造成什么损失,而干部作风问题又较有普遍性,所谓劳动成为作秀绝不仅仅是金马市政协一家,但是,冷处理难免显得被动。刘长兴和几位市委常委碰头交换意见之后,决定“戴着鞋套植树”这件事要作出正面回应。回应的方式是向公众说明事实真相,并且由市政协领导出面检讨并表达歉意,同时将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市政协的办公室主任撤职查办。虽说这样处理对政协办公室主任有点过重,但想要刹住形式主义和巴结媚上的不良风气,此人适宜做杀鸡儆猴的那只鸡,谁让他正好碰到刀刃上呢,这叫咎由自取。

戴着鞋套植树这件事促使刘长兴书记认真思索了干部参加劳动的问题。过去,干部下基层参加劳动被当做发扬我党密切联系群众优良作风的具体措施来落实,劳动必须是扎扎实实去干,而不是装装样子走走过程。以刘长兴的年龄,他能记起小时候在农村亲眼看到,人民公社的党委书记和社员群众一起深翻土地,干得和村上的壮劳力一样欢实,脖子上挂着一条白毛巾,擦汗都给湿透了,手上和农民一样有着被劳动工具磨出的厚茧。那时候干部下乡劳动或者为百姓办事,到社员群众家里吃派饭,赶上啥吃啥,吃过饭必须按规定给社员交钱和粮票。相比较而言,这些年所谓的干部参加劳动都成了走过程装样子。一般只是到现场象征性地干几下,让新闻记者照相录像,用于新闻报道,然后就草草收兵了,金马市发生“带鞋套植树”,只不过显得更矫情、更形式主义而已,但绝不是个别和唯一。长此以往,难怪我们的各级干部在群众心目中都成了官老爷,难怪老百姓有仇官心理。看来,恢复和发扬党的优良作风,真正做到密切联系群众,对各级干部来讲都显得十分迫切和必要,而且任重道远!

发生“带鞋套植树”这件事也要辩证地看。从表面上看的确给金马市造成了不良影响,但另一方面它也暴露了我们在干部作风方面的存在问题,给市委市政府教育广大干部、切实转变工作作风提供了一次契机。

经金马市党政班子研究决定,近期要组织全市干部和公务员参加大规模的义务劳动,到马湖滩湿地生态园、金牛山地质森林公园和杜下镇规划中的风景区,以及其它可以植树造林的场所,开展植树劳动。市委市政府要求全市所有的公务员除身体状况不佳需要照顾者之外,一律要承担一定量的劳动任务,限期完成。在刘长兴心目中,这样做不仅是对全市领导干部和公务员的一次普遍性教育,同时也是消除“带鞋套植树”事件不良影响的有效措施。

必须承认,这些年没有制度化保障干部参加劳动的有效性,大家早已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你一个刘长兴突然心血来潮,非要逼着金马市的干部真刀实枪干活儿,这岂不是强人所难,赶着鸭子上架?怨声载道是必然的,但到了场面上谁也不敢讲出来,有情绪也得去落实,市委市政府的权威性在那儿搁着,没有人会公然对抗。可是,近些年来,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也已蔚成风气,无论上级布置的什么工作,下级在具体执行过程中打折扣、做选择、搞变通都是常见现象。这不,对于市委市政府部署的公务员参加植树劳动,市直单位有的就想出了变通的策略。这些单位和部门植树挖坑任务照样完成,但只是不让本单位本部门的人去干,而是花钱雇佣农民工、临时工去完成。至于所花的钱,有的是向本该参加劳动的人收取(更多的人愿意接受这种用出钱代替出力的方式,毕竟不经常劳动的人去干重体力活儿难以适应,十分受罪。),有的由单位领导想办法,用各种来路不明的钱顶上。一部分单位和部门这样做了,使得老老实实组织本单位的人去干活儿的领导面临很大压力,手下的人必然会抱怨,人家别的单位领导知道体贴下属,我的领导怎么没有一点人情味儿呢?有的单位于是半途而废,干了一半,剩下的部分也花钱雇民工来干。总起来看,这种花钱雇人挖树坑的做法,将市委市政府的一道政令冲击得七零八落,搞成了非驴非马,干部和公务员参加劳动,在一部分单位和部门又变成了传说。

相当大一部分单位和部门将公务员植树劳动变通成为雇佣农民工干活儿,这事情不可能瞒得住市委市政府。市委书记刘长兴了解到这种情况之后勃然大怒:“领导干部和一般公务员干点体力活儿能死人吗?搞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都成习惯动作了!‘戴着鞋套植树’本来就够丢人的,想要消除这件事的恶劣影响,我们安排点实实在在的植树劳动,有的人为什么非要千方百计抵制呢?花钱雇人挖树坑必须制止,带头搞这种名堂的单位领导要承担责任。”

在刘长兴书记的主导和干预下,市委市政府作出决定:凡是花钱雇人挖树坑的市直机关单位和部门,将被重新分配劳动量不少于原先的新任务,而且必须由本单位工作人员亲自去干。雇人挖树坑所花的钱必须由该承担劳动任务的个人承担,如有转嫁给公家的,一律由决定花公家钱的领导个人负担。对市委市政府新的决定再搞变通和消极抵制的,单位或部门领导一律就地免职。

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市委书记刘长兴认真起来了,下面那些习惯于搞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人不得不收敛,接下来的植树劳动变成了真刀实枪的苦干。可是,毕竟这些年领导干部和一般公务员真正参加体力劳动的机会少之又少,“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的观念让大家心安理得,一个个西装革履,一尘不染,手上磨出血泡乃至老茧的机会哪儿找去?这样的机会终于降临,金马市市直机关的同志们干得好辛苦,老茧谈不上,但磨出血泡的却大有人在。于是有人敢怒不敢言,有人虽不敢怒但却敢言,私下里议论他们的书记刘长兴简直就是“刘扒皮”嘛。

议论归议论,血泡归血泡,反正市直各单位、各部门植树挖坑的任务都按时按量完成了。打铁必须自身硬,刘长兴绝不是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他自己带头劳动,苦干实干猛干,手上磨出的血泡绝不止一个两个。他的行动就是无声的命令,市委市政府班子的各位领导也只能埋着头苦干,任手上磨了再多的血泡也都没有怨言。市级领导和市直机关带了头,下面各区县的干部和公务员也只能上行下效,并且在一定程度上带动了整个社会。这一年整个金马市义务植树完成得特别好,几个重要的旅游开发区和旅游景点成了义务植树最大的收益方。

不过说实话,在挖树坑的过程中刘长兴本人也确实体味到了什么叫做艰苦劳动。平常总是说某某人、某某群体为了完成某一项任务“付出了艰辛的劳动”,那些在办公室、会议室和电脑桌前的艰辛劳动,比起人工挖树坑的艰辛来,还是要容易得多。

领导干部和公务员队伍参加体力劳动,对整个队伍起到了一种教育作用。体力劳动的艰苦很容易让人想到广大劳动人民的艰苦和伟大,多做些这样的事情,也许我们的领导干部和公务员能更多地体察老百姓的疾苦,起码会在一定程度上增强为人民服务的自觉意识。让市直机关公务员参加公益劳动,真刀实枪干体力活儿,简直就是活生生的党的优良传统教育,也是联系群众、艰苦奋斗教育,真是一件大好事。今后还要创造条件,给大家提供更多类似的机会,抱怨是暂时的,收益却是长效的,何乐而不为呢?刘长兴在他的脑子里对这次组织公务员参加植树劳动进行了总结,自认为收效良好。

而且,金马市公务员队伍集体参加公益劳动,领导带头植树挖坑这件事被新闻媒体广泛报道,网络上也弄出很大动静,为金马市和金马市的公务员队伍赢得一片叫好声,基本上掩盖了前不久“戴着鞋套植树”事件所造成的负面影响。

正负相抵,刘长兴书记可以骄傲一下下,他所做的这件事,既体现出高度的政治智慧和纾解危机能力,又能对干部队伍起到正面的教育导向作用。

一位称职的领导干部,必须具备优良的个人素养。刘长兴自有他的过人之处。

29、微服考察

周末,市委书记刘长兴雇了一辆出租车,独身一人来到马湖滩湿地生态园的组成部分——应投资商闵老先生要求所建的那个佛教寺院。刘书记之所以采用微服考察的方式,一是他不想让市委书记出行常见的那种兴师动众侵扰了佛教清静之地,二是他想看到更真实的情况,也不必担心一个小小的市委书记来到公众场合会有什么安全问题。

寺院建设与马湖滩整体工程同步推进,也已经成型了,并且这里的佛事活动在建设过程中已经在进行,走进去就能听见梵乐飘忽入耳,让人有一种肃穆感,心灵上多了一份安宁。

这个寺院自成体系,整体为一正方形城堡建筑。据张挂在城堡正门(南门)外面的介绍性标牌上的内容,这座城堡的城墙宽10米、高5.6米,四面建四个门楼,四角建四个角楼,建成后外观看似一座板筑夯土建造的古典城堡,其中墙体内部为住房。正面大门的门楼很宏伟,是一座三层城楼,和左右延伸的砖城墙浑然一体。虽然这里作为旅游风景区尚未投入正式运营,但已有游客、香客主动前来观光、敬佛,大门口有人进进出出,绝不冷落。

走进院落,让刘长兴没有想到的是,直通城堡深处主体建筑的甬道两旁,竟然摆放着许多宣传牌。他大致看了看,发现这些宣传牌内容的搭配可以用不伦不类来形容。一部分是向信众普及佛教知识的,一部分是宣传中华传统文化和礼仪道德的,比方有“二十四孝”故事的画面和文字描述,还有一部分竟然是在宣传金马市的基本情况、地理人文和旅游资源,以及市委市政府制定的旅游兴市战略及其具体的项目、举措。想来这些宣传版面绝不是投资方单方面所为,本市的宣传部门、旅游开发部门肯定也参与其中。

再往城堡深处走,迎面最为宏大的一座神殿大概是这里的核心建筑、主体建筑。走到跟前一看,居于高台之上的宏伟殿堂高悬的匾额上竟然雕刻着“万神殿”三个字。

难道虔诚的佛教徒、闵老先生不是要建一座单纯的佛教寺院,而是要在这座颇具包容力的大殿里请进各路神仙?

这个创意没有人对市委书记说过,故而刘长兴感觉有些奇怪。

原来各路神仙也可以和谐共处在同一座殿堂里!这个创意如果说不是一种荒唐,那么就是一种最大的聪慧。“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刘长兴知道,佛教主张众生平等,皆具佛性,告诉人们宇宙人生的真相,要人们离苦得乐,劝诫人们孝养父母、奉事师长、慈心不杀、修十善业,信愿念佛、求生极乐。原来佛教还可以如此包容?

是的,佛教、佛学是讲包容的。有人主张研究佛学就是学容纳、学圆融,不管是好是坏,都容纳一点、圆融一点,不要斤斤计较。一个人心胸狭窄,什么都容纳不下,结果只会烦恼痛苦。通过修行把慈悲心、菩提心生发出来,心胸打开,就能够容纳一切。能够容纳一切的时候,你才会解脱,能够圆融一切的时候,你才算有了佛法。

通往“万神殿”的甬道左侧(西侧)设计有一四合院,里面的建筑为两层楼房。这个小院称作“居士院”,大概是用来供研究佛学和其他神学宗教教义的信男信女们居住,并开展宗教活动的场所。眼下里面就居住着一些来自外地的信徒,大多为信奉佛教的人士,他们在这里暮鼓晨钟,青灯黄卷,虔诚礼佛,修身养性,祈求神佛保佑,能发财当然也是最好的。

刘长兴在居士院参观鉴赏了一番,然后信步游走,感悟和体味这里的肃穆庄重、神佛至上、皈依向往、心静如斯的氛围。在人迹相对稀少的城堡东门楼二层,刘长兴看到一位中等身材,衣着朴素、相貌姣好,大约三十岁上下的女性,正在低着头踱步,虔诚诵经,心无旁骛。

刘长兴忽然对这个女子产生了兴趣,一边打量她,一边做出种种猜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很显然,从衣着装扮来看,她绝不会是那种物质生活过分富裕舒适,故而精神产生严重空虚的富家女,那么,最大的可能是她的人生道路崎岖坎坷,精神遭受到意外的甚至是残酷的打击,故而看破红尘,至少也是看淡了尘世间的纷纷扰扰,才来到这佛门清静之地寻求精神的慰藉。但凡此类女子,要么家庭至亲遭遇突然变故,导致常人难以接受的生离死别,弄得一颗心如烂柿子般受伤,要么婚姻感情方面被感情所依的男子背叛,身如浮萍、尘埃般遭遗弃,心也随之血淋淋的收拢不到一起。假如尘世间一时找不到可供心灵暂寄休整的港湾,来到寺院寻求疗伤也就不奇怪了。

刘长兴驻足观察并思索,那位虔诚诵经的女子大约感觉到了身边不远处有生人的气场,有信息源,于是她停下脚步,嘴里也不再念念有词——可见她并非完全做到了心无旁骛——用亲善而又探询的目光看着刘长兴。

“先生您也是来这里上香敬佛的?我看您气宇轩昂,气场强大,想必尘世间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您啊。”刘长兴没想到,两位陌生人初次相遇,这位诵经的女子比起他来,更有探察对方的兴致,竟先开口和他攀谈。

“我气宇轩昂,还气场强大?看来你一定是位聪慧的女子。其实我既不轩昂,也不强大,我不也是一普通人嘛。我倒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来这里诵经念佛,是遇见什么难事了吧?我听你的口音是南方人。”刘长兴说。

“这位先生,您的确不是一般人。我猜,您一定不是来求神拜佛的,您在这个社会上一定相当有能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您来这里要么是观光游览,要么是休闲散步,甚至您是大领导,来这里巡视考察也未可知。”诵经的女子又说。

“你怎么研究上我了?你如果不介意的话,可否回答一下我刚才的问话?”

“我的确是南方人,我来自巴蜀湔堋市。您说我遇见了难事也对,你要是认为我单纯为了敬佛礼佛跑到这里来,或者说是为了求得心灵的安宁到这里来了,可能更准确一些。”

“愿闻其详。你要是不愿意说我也不勉强。”

“我来这里一个月了,刚刚找到一种心如止水的感觉。且莫说你我才有几分钟的情缘,尚且不到啥话都能说的火候,即便能说,我也愿意说,您又何必让我再把心上的疮疤弄得血淋淋的呢?”

“也是。你我之间的话题为什么不能转换得更轻松一些呢?我问一个不至于让你为难的问题,你的家远在湔堋,怎没跑到千里之外我们这儿正在兴建的、名不见经传的寺院来呢?路这么远,难道你在这里有亲戚、熟人?”

“我在你们这里举目无亲,可是来到马湖滩寺院,的确有一种到家了的感觉。来的时间我记得,是在一个月之前,可走的时间我却不能预测,真不知道还要在这里呆多长时间呢。我有一个好姐妹前不久来你们这一带旅游,她也是无意中来到这个寺院的。她说这里能让一切心灵找不到归宿的人安宁下来,是她建议我到这里来试一试。我试了,的确很好,所以我短时间内不打算走了。”

“哦。你能不能具体说说这里有什么好?”

“这里有高僧讲佛,这里有许多需要慰藉的人相互慰藉,这里给前来礼佛的人提供在我看来已经很优越的生活条件。有的是免费的,有的很廉价,只要拿上有效身份证件,到这里的确跟到家了一样。还有,往四周走走看看,我很喜欢你们这里的气候和风景。虽然比不上我老家那里山青水秀,但却没有连阴雨天的潮湿和捂得人发霉的感觉,更没有我们那里遭受大地震之后人们内心那种久久难以平复的疮痍。”

“哦,原来你一个外乡人,竟然比许多本地人更喜欢这里。我再猜想一下,你肯定念过大学,而且从事过某种与文化有关的工作。你有过家庭、孩子,你现在的家一定是不完整的。”

“先生,您没有必要在我面前展现您是一位高人。自从您站到我的身边,我就能感受到您是我必须仰视的重量级人物。尽管和您谈话我有点压力,但也很愉快,耽搁了一点点诵经的时间我也不后悔。现在到吃中饭的时间了,您要是肚子饿了,也可以在这里吃吃斋饭。”

“你是说,我要是想吃饭,就可以和你一起去吃?”

“不是和我一起去吃,凡是来这里的人,赶上用斋饭的时节,都可以去吃。您要是找不到地方,我可以领着您去。”

“你说话很有意思。我可不可以问问你的姓名?”

“不是不可以,而是对您来说毫无价值。世界这么大,能和您说了这半天话,我已经很幸运了,如果有缘分,我相信今后还有机会遇见您。”

“那好吧,我跟你一起去吃斋饭。”

供应斋饭的地方是“居士院”最深处的一个大厅。大厅里熙熙攘攘有不少人,可见来这里诵经礼佛者甚众。人们领了斋饭——一份菜,一碗面食,全素——然后围坐在简易的餐桌四周,吃得平静,也吃得康乐。刘长兴书记跟随着偶遇的诵经女子,那女子轻车熟路,告诉他在哪里领取碗筷,在哪里打饭。但凡进来讨斋饭吃的,没有人问及你的身份和来这里用餐的理由,和所有的人一样,刘长兴领到一份免费的午餐。

味道清淡,却也可口。刘长兴在金马市独居,自己根本顾不上做家常饭吃,所以难得品尝到如此朴素的饭菜,吃来倒也别有风味。况完全没有了地位身份,没有了繁琐的过程礼仪,大家人人平等,一菜一饭,吃得简单而又顺畅。刘长兴心中暗自发笑:以后要是大餐吃腻了,就来这里享用一顿清教徒们的斋饭,也是一种不错的调节方式——只怕不见得任何时候都能有这样的自由度,都能够像一般人那样随心所欲。原来,当领导会少却许多人生的自在和惬意,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阿弥陀佛,施主慈眉善目,倒也气宇逼人,好像在哪里见过?”就在刘长兴将要吃完斋饭的时候,他面前忽然出现一女子,一身尼姑打扮,双手合十,对他说。

听声音有些熟悉,刘长兴抬起头打量了对方一眼,难免忍俊不禁:“怎么是你呀,还这么一套行头?”

“施主没想到吧?且莫说我,您怎么能如此天马行空,孤身一人来到这里?”

“你来得,我为何来不得?”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我一民间女子,如何来不得?敬神求佛算不得错。可您不一样,肩负大任之人,岂能随心所欲?”然后此女子压低声音,“我怀疑这些吃斋饭的,中间潜伏着若干便衣警察。”

“没有那么严重。如果如你所说,我算不得常人,你也是有职有衔的,咱俩彼此彼此。哈哈哈哈哈……”刘长兴爽朗大笑,又觉在此场合不宜招惹目光,于是赶紧收敛了,“你吃完斋饭了没有?你要是吃过了,咱出去说话。”

女子点点头。

此女不是别人,而是刘长兴经常记挂在心头的女性——他的美女弟子兼下属,金马市电视台长杨荣玺。

“我知道,您这叫微服私访。如果说您真的没带随员,那么我佩服您的勇气。”两人走到外面,杨荣玺对刘长兴说。

“别‘您’‘您’‘您’的了,这儿有没有熟人,你对我那么客气给谁看呢?我是自己打的来的,哪儿来的随员?我只是想度过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周末。”刘长兴说。

“不对吧?真想度周末,何必要跑这么远,多浪费时间呀!你还是放心不下这个马湖滩湿地生态园,最多能算公私兼顾。”杨荣玺果然不再‘您’‘您’‘您’了。

“唉,女人太聪明了也不好。那么你呢?干嘛把自己弄得像个出家人,难道你是单纯来烧香拜佛吃斋饭的吗?”

“唉,男人太智慧了同样不好。一眼能将别人看穿,站在你面前我那点可怜的自尊还怎么保持呀?我到这里来,自然也有我的想法。我想你来一趟这里能亲身感受到,闵老先生不仅是一位投资商,还是一位慈善家。你刚才看见那么多吃斋饭的,这里每天上千诵经礼佛的信男善女,仅给无偿提供膳食住宿,该是一笔多大的开销呀,这事情都是闵老先生让干的,钱自然由他来出。我起先只是听说,后来亲眼看到了,但总觉得来一次两次不够。我想多来几趟,多接触一些人,看看能不能深入了解到闵老先生做慈善的更多内幕,看看能不能搞出点有深度的报道。这件事做成了,也许能抬升马湖滩旅游风景区的人气。我这一身出家人的行头,是这里的静音大师给的,她是这里的女住持。”

“原来和尚、尼姑可以在同一寺院修行啊?”

“这方面您还真是少见多怪。”杨荣玺又说了“您”,但却语带讥讽,“君不见到处寺院的高僧都是有学历的,本科生、研究生大有人在,带发修行的也不少见,同一个大点的佛教场所,修行者有男有女并不少见。”

“哦。你比我厉害多了。”杨荣玺作为一家新闻媒体的掌门人,没有陷入事务性圈子,还能独立思考,孤身一人深入现场深度挖掘新闻事件的核心价值,这一点让刘长兴很赞赏。

“看来首长吃完这顿斋饭,就要返回市区了。你是打电话叫人来接呢,还是想别的办法回去呢?”杨荣玺问。

“我何必叫人来接?我打的来的,再打的走不就得啦。”

“问题是,这个地方出租车不见得随时会有,有时候等许久也来不了一趟。一般开车来的多,打出租车都是包一来回。你当领导高高在上,平常哪儿有自己打车的机会呀,所以不了解具体情况。班车倒是有一趟试运行的,等下一班要到天快黑。要么让我带你回去吧,我有车。”杨荣玺说。

“你开车来的?什么车?”

“电视台的公车,桑塔纳两千。”

“你这是违纪呀,杨荣玺。”刘长兴惊呼。

30、水乡人家

“违纪?我这也叫违纪?我开的是公车不假,可我干的也是公事。不知有多少领导干部开公车干私事、将公车变为私家车,还用的是公家的司机、公家的汽油,我总比他们强吧?”杨荣玺对着市委书记撇嘴。

“听上去你义正词严,可实际上是狡辩。无论如何你一个处级干部,私驾公车外出,明显违反规定了嘛。难道你就不怕让人知道了告状,市纪委一定会来查你。我是谁?我是市委书记!你不仅让我知道了这件事,还要拉上我,让我和你一起犯错误?”刘长兴说。

“领导不要那么上纲上线好不好?我的错误说到底只不过考虑到今天是周末,不好意思破坏司机同志的休息,要不然什么毛病也没有。再说啦,我能让你搭个顺风车,为市委书记排忧解难,你应该表扬我才是。”

“看看,难怪说干部队伍风气不正哩。明明不允许领导干部私驾公车,你干了违反纪律的事情还理直气壮,能讲出一大堆理由来。唉,这样的干部队伍还怎么带呀,我这市委书记没法当了。”刘长兴的口吻已经变成了自嘲。

“严格来说,你一个市委书记双休日不好好休息,也不考虑安全因素,一个人跑到这地方来,恐怕也不对吧?反正,咱俩都不是来谋私利的,开开公家的车,烧点公家的汽油,基本上能说得过去。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好不好?还请书记大人宽恕则个。”杨荣玺不知不觉也有点油腔滑调,“再说,我们电视台这破车,包括车号,一点儿都不引人注目。不像您的坐骑,黑色奥迪,一看就是公车,还挂个‘西D—00001’的车牌,那么吓人。再说,今天的事你知我知,我的司机肯定不会告发我,感激还来不及哩,我只不过偶尔小小地违反一下纪律,还望书记大人也不要向纪委告发才是。既然您眼下也需要有辆车子载您回金马市,那么不妨与我同流合污、沆瀣一气如何?这个够刺激。再说,我的开车技术你尽可以放心,车子也是最近维修过的,不至于把书记大人扔到半道上。”

“我就奇了怪了,你杨荣玺难道没有一辆私家车?你又不是穷人。有自己的车岂不是不用冒这种违纪的风险?”刘长兴又说。

“我发现市委书记往往只会按照一般常理来思考问题。有钱就一定要买私家车吗?比方我杨荣玺,买个太一般的车吧,总觉得丢面子,想买得好一些吧,又怕太招摇了。哪怕是简单的买车,哪怕这种事人人都可以做,但到我这里却有了一定的难度。也不知道因为我以前嫁了个商人错了,还是因为有个副处级的行政职务错了,甚至爹妈给的长相也错了。唉,你不知道做人有多难!”

“哈哈哈哈哈哈哈……”刘长兴不由得仰天长笑,“原来你杨荣玺也并非不食人间烟火,你也会顾面子,你也会虚荣?”

“我又不是超人,我更不是神经病。”杨荣玺撅着嘴,“领导干部有许多人都不热衷于买车,原因就在于他们有公车可用,不仅办公家的事可以用,办私人的事,乃至外出游玩餐饮,都可以用,包括家属也可以让单位给派车,这不比自己买车好多了?我起码不用公车办私事,偶尔自己开一开,只不过怕手生了,白拿个驾驶执照,毕竟开公车还能给自己省钱嘛。”

“我都闹不清你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原来市委书记的智商到了美女这里也严重地不够用啊!罢了罢了罢了,我只得向你投降,陪着你犯一回错误吧。”

杨荣玺扑哧一笑,赶忙掩嘴,着实妩媚了一下下。

有了可靠的交通工具,刘长兴反倒不着急回金马市了。他对杨荣玺说:“干脆这样吧,从现在开始你给我当司机,兼陪同人员,咱俩一起到马湖滩湿地生态园人工湖的那一面去走走。我想看看那里的‘水乡人家’农家乐餐饮到底怎么样。不过,咱们依然是结伴而行的普通人,朋友,没有上下级关系。到了那里我请客,让你好好吃一顿。”

“遵命。能给书记大人当一回司机,是我的荣幸。”的确,杨荣玺十分乐于单独陪同着刘长兴微服私访,面对此情此景,她也丝毫没有作为下级在领导面前那种压抑和拘束,况刘长兴一定程度上在她面前暴露出大男孩一般的可爱,这在他们的交往史上绝无仅有,也让杨荣玺大受鼓舞。

杨荣玺驾车的神态和动作充满了女性的细腻、缜密、柔和与曲线美,对乘员刘长兴来说,和平常被五大三粗的男司机载着感觉大不同,甚至车子质量等级的差异、舒适程度的不同都被他忽略了。简言之,一边行进,一边还能像欣赏一幅美丽图画一样观赏着杨荣玺不是表演的表演,简直赏心悦目!

综合今天和杨荣玺意外相逢之后这女子的一系列表现,你很难说刘长兴作为一个男人不会被她的美貌、娇柔、智慧和勇敢所打动,况且他对杨荣玺的情分并非一时冲动,而是可以追溯到久远的二十年前……

驱车来到新建成不久刚刚开张的马湖滩人工湖畔“水乡人家”小坐。

在干旱缺水的北方拿水来说事,的确有点勉为其难。距离碧波荡漾的马湖滩人工湖不远,你要说这里是水乡,倒也有理有据,但它绝不等同于南方多水地区的小桥流水,枕河而筑,“轿从前门进,船自家中过”那样的旖旎柔美,而是有意无意展露着北方人造水乡的某种生硬。所有的“水乡人家”一律北方风格的小四合院,青砖红瓦,颇有农家建筑的敦实与厚朴。所有“水乡人家”也不是排列在同一条街巷,而是如同小村庄那样有好几道小巷,都铺设了沥青路面,可供小型汽车通过,路肩同样是坚实的黄土,就连路旁的排水道也是干涸的,并没有引来清流,增添一点“水乡”气息。每一个四合院都是独立的经营单位,但标牌是统一制作的,区别只在于不同的编号。

“除了坐落于马湖滩人工湖附近,走近了全然看不出什么‘水乡’的特色。”杨荣玺发表议论说。

“你说得对。我认为这个可以改进,把人工湖的水引进来就是了,搞点溪流,架点小桥,制造点锦鲤游动、蛙鸣虫唱的效果,不就有了?否则真像你说的,名不副实。”刘长兴赞同杨荣玺的观点,也赞同她的敏锐。

“这些农家乐看外观全无特色,进哪一家,你是领导你来定。”杨荣玺放满了车速,想让刘长兴定个地方。

“区别只在于数字,那就挑选一个你喜欢的吉利数字吧。”

“36号吧。中国人讲究‘三六九,朝前走’,什么‘8’是‘发’之类,是舶来的,舌头短发音不准而已。”杨荣玺说。

“依你。”

两人于是走进了36号“水乡人家”。

“来咧?里头请。”迎接客人的大概是女主人,一口本地方言,不同于一般餐饮行业迎宾小姐都说“欢迎光临”,但热情和真诚并不差。

小四合院里的房间除了厨房、主人起居用房之外,大部分都分割成了吃饭的包间,大小不一,可接待不同数量的客人。里面的陈设和布置不事奢华,但也整洁舒适,墙上的装饰画颇有点农村气息,吉庆有余的年画,田园庄稼的风景画,

这里的收费方式是按人头算餐费,每人28元人民币,全生态素餐管够。要点荤菜费用另算,但也不贵,比方清炖一只家养土鸡才收50元。

“咱俩就吃他们的素食套餐吧,鉴定鉴定,看看质量怎么样。”刘长兴对杨荣玺说,杨荣玺点点头,又莞尔一笑,“书记大人小气,怕吃了荤菜多掏钱吧。”

这里的常规是每一位客人上一道凉菜,然后热菜也视人数多寡而定,既不造成浪费,又要保证客人吃饱吃好。主人给刘长兴和杨荣玺上的凉菜是凉拌豆干豆芽和凉拌荠荠菜。平常豆腐干和豆芽菜是分开拌的,毕竟这一拨客人人数太少,两种菜混合着拌能让客人吃起来不单调,可见主人为客人着想入微体贴。马湖滩这一带的豆腐远近闻名,是用卤水点的,味道特别好,又比别的地方的豆腐含水少得多,豆腐干就更好了,做凉拌菜不碎,且十分可口。豆芽菜是用绿豆做的,也不像常见的绿豆芽有两三寸长,细瘦,而是寸把长,粗壮,吃起来感觉有嚼头。荠荠菜是没有经过冷冻的新鲜野菜,用开水一淖,碧绿鲜嫩。这里做菜所用的调料别的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唯有本地老百姓家酿的柿子醋很香醇,酸味适中,给凉拌菜增色不少。

热菜也是家常菜为主。据说所用材料都是本地产的农家菜,做法基本上保持了本地农家菜的传统习惯,又向当今社会消费人群的口味趋势做了适当靠拢——所有“水乡人家”的厨师(基本上是各家的女主人)都经过统一培训,具备了相应的资质——吃起来给人总体印象是色香味俱佳,又有本地农家特色。还有一项很重要的特色是要突出“水乡”特点,计划用将来马湖滩人工湖饲养的天河鲤鱼做成清炖鱼、红烧鱼,但这一项目前暂缺,毕竟鱼还没养出来呢。

有一盘菜是最普通的炒鸡蛋,刘长兴吃了觉得特别可口,就问:“你这鸡蛋是怎么炒出来的?一般炒蛋都呈片儿状,你们这个怎么是絮状的,而且,多少年了我从来没吃过味道这么纯正的炒鸡蛋。”

来给上菜的男主人说:“首先是我们这儿的鸡蛋好,全是放养的农家鸡生的蛋,跟用饲料喂的鸡不是一回事儿。至于你问到这个鸡蛋炒出来怎么是絮絮形状,还真没有人这么问过。我想你们城里人炒鸡蛋跟炒其它的菜一样,肯定是用铲子翻搅的,我们这儿炒鸡蛋用筷子搅,弄出来可不就是一絮一絮的样子?这是我们本地的传统。以前农村人做饭都用大锅,炒菜没有专门的锅或者炒瓢,都是将长柄铁勺伸到灶膛里炒葱花炒鸡蛋炒简单的菜,自然就用筷子搅了。”

男主人这番话勾起了刘长兴儿时的回忆。可不是吗,他小时候在乡下,家里人吃饭哪有很讲究地炒菜这一说,不就是吃面条调点油葱花,吃馒头夹点油泼辣子嘛,而他的母亲正是用一只长柄的铁油勺在灶膛里炒葱花热油嘛。时间长了,竟然将儿时的记忆淡忘了,竟然弄不明白絮状的炒鸡蛋是怎么回事儿!可见人要是长时间脱离了最基层的群众生活,脱离了自己原有的根基,弄不好就会变得幼稚可笑。

这顿饭吃得很可口,很舒服,也很饱。看来这里的“水乡人家”农家乐的确经济实惠,还绿色环保,只要宣传到位了,相信这样的餐饮服务会有很大的吸引力,只是环境和服务质量,以及农家特色等还有很大的改进空间。

有美丽女下属陪同,市委书记的心情尤其好。两个人吃得高兴,也交谈得愉快。

兴之所至,刘长兴不由得又谈起工作。他说他有个想法,想让聪明美丽且能干、既有责任心又有思想的杨荣玺同志转转行,由新闻工作直接转到旅游业来,就能直接为金马市经济发展冲锋陷阵,可以先平调做未来正式运营的马湖滩风景区管委会主任,然后再去做旅游局长。之所以这样考虑,一方面是想把最得力的人放到旅游支柱产业的岗位上来,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杨荣玺的行政职务水涨船高,尽早解决个正县级。

“虽说我干新闻工作轻车熟路,但组织上要让我转行干旅游,促进金马市旅游业发展,我相信只要肯努力也不愁干不出名堂来。当然了,市委领导要让我干什么,我自己不可能拗着来,只能服从组织安排。”杨荣玺说,“不过我也看出来啦,市委书记这角色绝不是普通人,你走到哪儿都在想工作,简直就是个工作狂、永动机嘛。”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在其位不谋其政那叫尸位素餐。我这也是身不由己嘛。”

车进市区的时候天黑了,开车的杨荣玺对刘长兴说:“我要是邀请书记同志再到我家继续品茗小叙,或者品尝品尝我亲手做的小吃再补充点能量,不知首长可否给面子?”刘长兴十分爽快地说:“就去你家。我正寻思你怎么不邀请我一下呢,难道要我自己提出来?那样的话我显得多没面子,脸皮厚。”杨荣玺说,“书记大人狡猾狡猾的!”

刘长兴果然去了杨荣玺家。到了家里,杨荣玺表现得更加美丽妖娆,更加魅力四射,更加善解人意,更加积极主动,于是,作为正当壮年而又压抑多时的鳏居男人,刘长兴终于放纵了一回,两个人演绎了你情我愿的精彩床戏。

激情澎湃之后,刘长兴问杨荣玺:“假如我要重组家庭,你可不可以考虑嫁给我?”杨荣玺不假思索表态说:“这对我来说求之不得,只要你不前怕狼后怕虎,不过多的考虑你的声誉和仕途等等。”刘长兴又叹口气说:“我有个不太争气的、被他妈妈和外爷宠坏了的儿子,我怕后娘不好做,为难了你。”杨荣玺说:“做后娘总不比上刀山下火海难吧?”

离开杨荣玺家的时候,刘长兴在心中做了决定:如果要重组家庭,杨荣玺将是他下一任妻子的不二人选。

31、老天垂顾

转眼到了夏末秋初。这一年,金马市及其周边地区降水量特别充沛,仅八、九月份来讲,雨天比晴天多得多。八月多暴雨,九月多连阴雨,几乎没怎么见过太阳。

随着马湖滩湿地生态园建设基本完工和人工湖正式蓄水,“天河借水”工程引水的接入口以及还水于天河的输水口都安装了水计量装置,并开始运行计量。由于本地区降雨量超常规地大,所以这段时间金马市的马湖滩风景区暂时停止了从天河借水,并且通过还水渠道向大河水系输水。输水口的水计量装置开放到了最大值,输水渠道也是昼夜不停满负荷运行。这样以来,自打马湖滩湿地生态园向大河水系借水、输水的计量装置开始发挥作用,金马市从天河借水的数据一直是负数,而且数值超大。这就意味着等雨季过后,马湖滩湿地生态园还可以通过天河引水渠道引进大量的水,进出的水量数据才能持平。也就是说,以前从天河借来的水白借了,包括大旱时节本地老百姓从引水渠道无序取水也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

七、八、九这几个月,正在建设过程中的金牛山地质森林公园也没有从山背面汲取地下水。不仅不用从地下取水,而且地表因多雨而发生的山洪还给风景区带来了麻烦。

麻烦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山洪冲毁了金牛山风景区新建的一些旅游设施,包括甬道、人工水溪和供游客休憩用的木凳、石墩等。二是山下新建了一个垂钓池,是与森林公园配套的休闲项目,这里面已经投放了鱼苗,却因为山洪侵袭,不仅池子有损坏,鱼苗也被冲跑了。

金牛县的领导来向市委市政府汇报相关情况,都觉得压力很大,尤其县委书记诸葛平,面对着市委书记和市长,头一直低着,好像犯错的不是老天爷,而是他自己搞了人为破坏。

“损失有没有具体翔实的统计?我估计金牛山生态状况不错,以往山洪都是自然排泄,从来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今年只不过雨水多些,山洪大些,但也不至于形成毁灭性灾难。诸葛平同志,你干嘛萎靡不振?有了挫折和困难应该勇敢面对,要勇于迎接挑战,千万不能灰心丧气啊。”刘长兴想给下属减压,用较为轻描淡写的语气,说了几句带鼓励性质的话。

“损失还在进一步核实当中,初步统计接近百万元。”诸葛平说,“金牛县委县政府感谢市委市政府领导对我们的宽容和理解,但我们自己仍然觉得压力巨大。工作没有做到位,我个人愿意向市委市政府做出深刻检查。”

“诸葛平你也别忙着检讨。近百万元的损失放到财政状况不大好的金牛县,的确是个沉重的负担,但毕竟损失不是很大。我和曹市长在这里表个态,只要金牛县的同志有很强的责任意识,有抗灾救灾的积极态度,市委市政府将尽最大努力和你们一起抗洪救灾,尽可能把损失减少到最低限度。事物都是一分为二的,凡事要朝积极的一面去想。比方说,你们在金牛山下搞的垂钓池,鱼苗被洪水冲跑了,这些鱼苗能到哪里去呢?还不是都冲到马湖滩湿地生态园的人工湖去了?除了被浑浊的水呛死一部分,存活下来的分明是支援马湖滩去了嘛。将来由市上相关部门协调一下,让马湖滩风景区给金牛山的垂钓园送去一批更好的鱼苗便是。”

刘长兴这样一说,诸葛平和他的团队的确感到压力减轻了许多。诸葛书记于是从心底里感激刘长兴书记。市委书记的水平就是高啊,对下面的同志宽容理解,不仅不苛责,还积极为你排忧解难,这和有的领导文过饰非,一有问题就想办法把责任推给下面,把压力传递到上面,简直是天壤之别。跟着这样的领导干工作,哪怕再苦再累,心情也是舒畅的。没说的,今后只能尽最大努力把工作做得更好,以报答长兴书记的宽容心和知遇之恩。

老天爷抑或是龙王爷选择在马湖滩湿地生态园刚刚投入运行的这一年给予金马市抑或是刘长兴书记特殊的关照,起劲儿起劲儿给降水,弄得本来干旱缺水的这块地方眼见得要遭涝灾,可见上天如果随心所欲,地上的人们拿它毫无办法。

这段时间,马湖滩人工湖的水域面积不断扩大。按照金马市市委市政府的本意,老天爷送来的水应当照单全收,不允许有任何浪费。但是,看近期降水的趋势,马湖滩人工湖不仅淹没了原来设计的最大水域面积,而且开始侵吞四周的可耕地,包括刚刚被转移安置的村民新建起来的“水乡人家”,也受到人工湖涨水严重的威胁。在这种情况下,曾经被封闭、原本就存在的老排洪渠道不得不投入使用,将多余的水直接向北排放流入天河主干道。眼见得老天爷赐予的十分宝贵的水资源白白浪费掉,大家都觉得很可惜,市委书记刘长兴尤其感到心疼。马湖滩人工湖要是能有更大的库容,将这些水保留下来该有多好,省得将来万一还不上借来的水,给国家大委会不好交代。

这一年,金马市境域内的降水量之大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对此,市长曹建德难免心里犯嘀咕。

是的,降水量超常规地大,这对金马市来说是好事。毕竟这里十年九旱,毕竟这里严重缺水,毕竟这里的百姓期盼天降甘霖越丰沛越好,毕竟这里历史以来怕旱不怕涝,降水量偏大造成灾害的可能性不大,而造福百姓的现实好处大家都能看得见。既然是好事,作为地方父母官之一的曹建德何必要犯嘀咕,他应该高兴才是呀。

偏偏曹建德高兴不起来。

曹建德也是常人,作为一个在仕途上有想法有追求的人,难免要打自己的小算盘。

曹建德想,刘长兴这哥们儿的运气可真好,竟然连老天爷也甘愿做他的同盟军!金马市的地盘上什么时候见过如此多的降水?我们的书记哥身体力行搞旅游兴市战略,出发点无疑是好的,是想给经济发展严重滞后的金马市杀开一条血路,可是,他搞的马湖滩湿地生态园风景区必须要以充足的水源作保证。尽管找到了“天河借水”这个门道,但作为市长,曹建德内心很清楚,金马市给国家大委会“借多少还多少”的承诺很可能只是一个牙疼咒。那么大一个人工湖,即使水资源没有别的流失渠道,仅正常的渗漏和蒸发,每年得消耗掉多少水呀,而要真正做到“借多少还多少”,理论上全靠夏秋季的山洪,靠老天爷恩赐。今年是第一个年头,降水量超常规地大,再加上水计量装置刚开始运转,马湖滩竟然做到了只还水不借水,从国家大河水系借水的数量竟然是负数!可是,谁能保证金马市今后还会有这样的好运?老天旱涝不均是常态,万一遇到了干旱年份,日子肯定不会这么好过。问题在于,只要开头的一、两年运行得好,“借多少还多少”能够做得到,马湖滩这个金马市发展旅游业的第一大工程就算成功了,刘长兴书记的政绩也会很显赫,他因为政绩卓著升迁的机遇也许会随之而来。可是,作为目前情况下最有可能接替刘长兴担任下一届金马市委书记的人,假如我曹建德从刘长兴手里接过金马市这个摊子,然后,老天爷又犯吝啬的老毛病,不再给下雨了,或者下得少了,到那时候金马市的新班子和我曹建德拿什么来保证“借多少还多少”?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这个旅游项目究竟对外地游客有没有吸引力,谁说了也不算,将来会不会有良好的效益,某种程度上和押宝赌博是一样的,赢了就赢了,但输得连裤衩都不剩的可能性并非没有。所以说,刘长兴力主搞的马湖滩湿地生态园,对他来说是成绩是功劳是升迁的阶梯,可对他的继任者来说,谁又能保证不是一口陷阱呢?

也许我想多了,不该这么杞人忧天,更不该太多地考虑个人得失进退,但马湖滩湿地生态园项目埋有隐患是不争的事实,未来有一天,作为刘长兴的继任者不得不吞下因违背客观规律而结出的苦果,恐怕也是一种必然的结局。曹建德对自己进行否定之否定,表现出思想深处的疑虑和忧患。

眼下,这种忧患意识即使很强烈,但在工作过程中却不能表现出来。市委市政府班子中,对马湖滩项目心存疑虑的绝不止曹建德一人,比方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方一鸣就有与曹市长相类似的忧虑。当连阴雨天气告一段落,马湖滩人工湖的水位有所下降,原有的泄洪渠道也已经关闭之后,方一鸣向曹建德市长建议,是不是给大河水系还水的闸门也需要关闭?

“曹市长您想想,以前水计量装置没有安装好,所以金马市向大河水系借水的数据为零,也就是说,相当于咱还没有从天河借水。既然没有‘借’,何来‘还’这一说?可眼下我们不仅还了,而且还的数量还相当可观,这样以来很容易给国家大委会留下印象,认为金马市向大河水系借水,完全具备偿还能力。这样以来,无形中把他们的期望值加码了,弄得我们想在借水还水的事情上打点儿埋伏几乎成为不可能。可现实状况是怎样的呢?我想我不用说,市长您比我更清楚。今年有老天爷照顾,可是以后呢?老天爷最是喜怒无常,谁又能保证金马市地区年年能有今年的降雨量?万一遇到了干旱年份,借来的水还不上,到时候岂不要坐蜡?与其那样,还不如我们趁早打点埋伏,多借点少还点,耍耍赖,说不定能为以后打下一个良好基础呢。市长您说说,我这样想有没有道理?假如再往深处想想,万一刘书记因为政绩突出,很快升迁到省上工作去了,接下来主政金马市的又能是谁呢?这些事情您不能不考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嘛。”方一鸣在曹建德面前向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口气把他的想法说出来了。

在曹建德心目中,方副市长干脆是他的死党。这个比他年轻五岁的方一鸣,自打参加工作以来,几乎一直跟在曹建德屁股后头亦步亦趋,总是他的下属,总是在他每一次的进步之后随之进步,而且,在方一鸣前进路上好几个关键点,曹建德对他都起到了提点、推荐和保举的作用。就在曹建德由市委副书记进阶到市长之后不久,方一鸣也跟随着他的脚步进了常委班子,前不久市上几套班子换届,原来的常务副市长被安排到市政协当主席去了,方一鸣很自然的由排位稍稍靠后的副市长晋级为常务副市长。很难说方一鸣的每一次进步,曹建德以及曹市长在更高层的人脉关系没有起到正面扶持的作用。故而,方一鸣给曹建德当副手忠心耿耿,尽心尽力,包括他在曹市长面前说话从来无所顾忌,也和他们之间个人感情较为私密有一定关系。

但是,曹建德听了方一鸣一席话,仍然免不了皱眉头。他一方面赞赏方一鸣的聪慧、通透和想问题的前瞻性、预见性,另一方面又忧虑他的那点小聪明。人在仕途,愚钝自然是不行的,太聪明了有时候也难免聪明反被聪明误,何况小聪明更是官场大忌。有些事情想想可以,闷在心里就好,啥事都要说破,未免会有小聪明之嫌。

“你想得太多了,一鸣。我相信长兴书记才是深谋远虑呢。既然目前水多得要白白流到天河去,为啥不抓紧还给大委会?还给大河水系的水流量就是我们的储备量,将来借水就更加有理有据了,何乐而不为?你的想法充斥着投机心理,我认为要不得。任何时候,脚踏实地总是好的,投机取巧很容易偷鸡不成蚀把米。”曹建德言不由衷地说。

方一鸣难免有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32、丈二金刚

其实,刘长兴主政金马市以来,并非没有感觉到来自班子成员内部的疑惑、抵制或消极对待。不说别人,即使是刘长兴最重要的搭档、行政一把手曹建德,在大政方针和施政谋略上就和他有许多分歧,只不过曹建德个人的政治素养不错,有大局观,故而没有和市委书记形成公开对峙的局面罢了。

比方金马市制定并实施旅游兴市战略,是刘长兴作为市委书记到任之后最主要的一项施政举措,也是经过全市上下反复酝酿、论证,最终经市委常委会讨论通过的领导班子共识,并交由人大、政协讨论并广泛征求意见,得到了全市人民的理解和支持。尽管这样,实施起来也并非没有杂音,没有干扰。

当然了,曹建德市长是一个光明磊落的同志,市委市政府研究确定以发展旅游业作为一段时间内实现经济发展和腾飞的核心内容,曹建德也在不同的场合公开表达过他的不同意见。曹建德的工作思路主要是因地制宜,从本地地理、气候和资源现状出发,主张积极发展林果业,开发高科技园区。关于林果业,曹市长主张在原有基础上进一步扩大种植面积,搞集约化经营,在提高果品品质的同时抬升价格,让果农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从而造福百姓。金马市广大农村地区黄土层很厚实,因为土质的关系所栽果树产出的果实品质不错,故而进一步做大林果业也算因地制宜从实际出发。关于开发高科技园区,曹建德主张可以借鉴和模仿秦省汉城市招商引资获三星集团300亿美元芯片项目投资的做法,对外引进高科技项目,在本市建一流的高科技园区。这样做,只要能引进有实力的高科技企业和优势项目,就有可能实现产品的高技术含量和高利润、高附加值。曹市长提供的发展思路也充分考虑到了本地区自然资源和矿产资源相对匮乏的现实。

在金马市发展战略的论证过程中,刘长兴作为金马市领导班子的“班长”,也没有轻易或随意否决曹建德市长的工作思路,而是针对曹市长的意见和建议做了大量的研究论证。论证的结果是:关于发展林果业,周边的几个兄弟市以及邻省相距不远的某些地方,因为土质、光照和降雨量等方面自然条件更有利于生产优质北方水果,故而他们发展林果业决心更大,着手更早,优势更明显,金马市假如非要挤进竞争行列中去,稳操胜算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关于引进高科技产业、大力发展高科技园区,金马市和周边其它地市相比较同样不具备竞争优势,而且筑巢引凤必须先筑巢,而真正想筑出能招来凤凰的巢,除了具备雄厚的物质基础之外,自然条件也是必须考虑的因素,这方面金马市同样不具备优势,综合考虑,即使搞了高科技园区,能不能吸引技术雄厚、资金充裕的高科技企业来这里发展,同样没有十足的把握。

尽管这样,刘长兴书记始终没有简单否定曹市长的工作思路。他认为建德同志也是在调查研究的基础上提出的战略构想,是对金马市的工作有责任意识、有实干精神的外在表现。所以,在市委市政府班子讨论决策的会议上,他充分肯定了曹市长所提出的发展思路,认为这些发展举措虽然眼下不见得能够立即实施,原因一是在于客观条件的制约,二是一个时期要有一个时期的工作重点,饭只能一口一口吃,仗只能一个一个打,不能一口吃个胖子,一镢头挖出一口井,而是要从实际出发,分阶段实施,各个击破,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于是他主张眼下必须举全市之力首先搞好几个重点旅游项目的开发建设,而发展高效林果业和开发高科技园区需要从长计议,暂时搁置可以理解为以退为进,收起拳头是为了选择更好的时机更有力地打出去。

不同发展思路较量的结果是市委书记刘长兴成了赢家,但市委副书记兼市长曹建德也不是输家。最近,金马市正在制定未来五年的发展战略,发展林果业和高科技产业也已经提上了议事日程。毕竟刘长兴书记主导的先行一步发展旅游业的战略已经着手分步实施,不可遏阻,其它可行的发展思路需要逐步跟进。

在不同发展思路相较的过程中,曹建德不断加深了对市委书记刘长兴的认识。这是一位信念坚定、意志品质过人、十分顽强、十分有内力的竞争对手,与这样的对手同场竞技,选择正面冲突无疑相当于选择失败,正确的做法是审时度势,韬光养晦,积蓄力量,然后见机行事,顺势而为,才有可能重新找到立足之地,甚至有可能赢得几分取胜的把握。

曹建德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二十年,也不是轻易可以战胜的竞争对手,刘长兴同样明白这一点。既然上级派你来担任市委书记,地方上党的一把手才是一把手,行政首长永远是党委的副书记,所以你必须牢牢把握住手中的权柄,正确行使市委书记的权力,将全市大的战略取向、施政方向控制在自己所预想、所期望的正确方向和可控范围之内,从而保证理想抱负得以实现,要不然,你这一把手算白当了。但是,对于曹建德这样强大的对手,或曰同伴,你也必须给他以充分的尊重,让他在你以一把手的身份所划定的范围内活动,同时又要让他充分施展才华和抱负。能将二把手和其他副手的作用发挥到极致,又不至于让他们每一个人“功高盖主”(当然了,“功高盖主”只是一个比喻的说法,而且是十分蹩脚的比喻,同一个施政班子里的一把手虽说居于“班长”的位置,但却绝不是“主”,也不是“君”,而其他人不是“仆”,也不是“臣”。),这样的一把手才是最高明的一把手。

在一个班子当中担任一把手,既是一种责任,也是一种技能。有人说当官是一门技术活儿,当一把手尤其是。这门技艺刘长兴虽说已初步摸着了一些门道,但毕竟艺无止境,他还需要不断地摸索、修炼,以期在将来某一天达到炉火纯青的境地。眼下驾驭市长曹建德以及金马市领导班子中的其他成员,刘长兴不仅能体味到驾轻就熟的惬意,甚至有一点游刃有余的感觉,所以说,刘长兴有理由对自己官场博弈的才能和本领暗自得意。

一把手,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更不是谁想当好就能当好的!

大概不甘心于在市长曹建德那里弄得云里雾里,常务副市长方一鸣耐不住寂寞,又去找市委书记,非要和刘长兴同志探讨探讨目前究竟需不需要给大河水系还水。

见到市委书记,方一鸣依然抱持他在曹建德面前所坚持的观点:“刘书记,我始终认为,从长远考虑,金马市目前不必还水于大河水系。毕竟我们从天河借水尚未有数字记录,也就是说,从理论上讲,我们还没有‘借水’,既然没有‘借’,也就无所谓‘还’,哪里有不借先还的道理?这样做,我们岂不是非把自己置于被动?”

刘长兴对于方一鸣主动找上门来探讨“借水还水”的问题有几分意外。虽说这件事刘长兴并没有想得太深太细,但仅凭直觉完全可以做出判断,将马湖滩项目天河借水的数据先给弄成负数,未来就有可能从大河水系争得更多的水资源,这样做显然是造福于金马市人民而不是相反。这样的施政举措无论如何是对的,甚至是刘长兴的得意之作,向这样的大好事质疑并发难,这个方一鸣是不是吃错药了?联想到这小子的仕途经历,说他是曹建德市长的马仔或者小跟班有点损,但他一以贯之唯曹建德的马首是瞻却是事实。方一鸣主动找上门来发难,这背后是不是有曹建德的指使或者怂恿?

“一鸣同志,那你说说,我们怎样做才能不被动呢?”刘长兴表面上不动声色,使用的是以静制动,欲擒故纵,后发制人的方略。

“我是这样想的,说出来,对不对请书记指正。”起码从口吻上看,方一鸣还是有上下级观念的,对刘长兴毕恭毕敬,“书记您想,既然截至目前我们尚且没有从天河借水的数字记录。既然没有‘借’,那又何必‘还’?眼下的做法容易给国家大委会留下印象,认为金马市从大河水系借水具备充足的偿还能力。这样以来,假如以后遇到干旱,我们借来的水不能如数还上,岂不显得很被动?我的意思是趁早打埋伏,不借不还,多借少还,这样才能为以后打下良好的基础。”方一鸣所持的观点和他对曹建德市长的表述几乎一模一样。

“按照你的想法,我们应该尽可能朝国家大委会哭哭穷、耍耍赖,能少还就少还,能不还就不还?”

“是这样的。既然水资源对我们来说十分宝贵,哭哭穷、耍耍赖又有什么不可以呢?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是一条普遍规律。”

“一鸣啊一鸣,你难道不觉得这样想这样做很小家子气吗?我们搞马湖滩湿地生态园,我们从大河水系借水,干的都是正大光明的事情,都是为了造福金马市人民,所以说,我们所做的一切都不必鼠肚鸡肠,更不必像三孙子一样自我贬损。”刘长兴开始正色教训面前不成熟而又自以为是的小兄弟、小跟班,“我们借水是堂堂正正地借,还水也是堂堂正正地还,多还多借,多借多还,只有还得慷慨大方,才能借得理直气壮。况且我们还给大河水系的水,是拜老天爷所赐,是金马市境内的天降资源,也是我们之所以敢承诺借来的水要如数还上的现实依据。所以说,目前开足马力给大河水系‘还水’,是再正常不过的作为,你难道认为这有什么不妥吗?”

“对了对了,听刘书记您刚才这么一说,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假如说没有修造马湖滩湿地生态园这一说,也没有开凿用于向大河水系还水的渠道,我们境域内的山洪本来就是大河水系的组成部分,会顺着原有的泄洪渠道自然排泄到天河流域去,这样以来,咱们所说的、所做的‘借水还水’,岂不是成了一场闹剧?”方一鸣这样说,颇有点灵机一动的味道,所以难免暗自得意,仿佛他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闹剧?方一鸣你竟然认为我们费天大的力气向国家大委会争取水资源,从而造福金马市人民是一场闹剧?”刘长兴面对着这位不知高低的同志哥,不觉有几分动气,“我们从天河借水,向大河水系还水,究竟是一幕正剧,还是一场闹剧呢?首先要看出发点,无论建设马湖滩湿地生态园开发旅游资源,还是从国家大委会争得天河引水的权利,都是为了振兴金马市的经济,让全市人民尽快尽早奔小康。这样的出发点决定了我们是在干正事,而不是上演什么闹剧。其次要看结果,我们和国家大委会所签的那份白纸黑字的协议,最起码表明了金马市境域内的天降山洪作为水资源,可以合理合法为我所用,不仅不算截取大河水系资源,而且可以用来向大委会换取更多的资源,这对于金马市人民来说何尝不是一件好事?一鸣同志,你想问题为什么总是那么幼稚呢?动辄还表现出心理有点阴暗。”

眼见得一把手态度变得严厉,口吻有些不满,方一鸣有点沉不住气了:“我说马湖滩项目从大河水系借水还水是闹剧,我没有恶意。”

“你不仅幼稚可笑,自作聪明,还时时处处不忘自我褒扬。”刘长兴脸上挂着讥讽,“我明确告诉你方一鸣,你说我们借水还水是一场闹剧也并非全无道理。我同样认为向大河水系还水只是一个策略,是金马市马湖滩项目申请从天河借水的必由之路。也许将来有一天,马湖滩的人工湖引天河水所用成了天经地义,根本无需再还!毕竟金马市人民也是大河流域人民的组成部分,大河水资源给别人用是用,给金马市用何尝不也是合理的用项?到那时候,这件事将不再是一个资源问题或者经济问题,而是一个理论问题。理论上通了,其他事情顺理成章也就通了,到那时候,借来的水要不要还,还多少,都将不再是困扰我们的难题。我之所以敢做出这样的构想,是立足于国家正在搞南水北调,将来大河流域水资源紧缺的现状也许会有所改观。当然了,未来能不能有这样的境界、这样的好事,全看金马市班子的运作能力。到那时候,我刘长兴弄不好早调走了,你方一鸣也许是这里的行政一把手,是党委一把手也说不准,事情办得漂亮不漂亮就全看你的了。所以说,你现在说什么,怎样说,其实并不重要。”

方一鸣又被刘长兴的一席话弄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过后,方一鸣又主动去给曹建德汇报,说他也找了刘长兴书记谈要不要向大河水系还水的问题,结果让书记一顿教训,弄得越发糊涂了,他现在也不知道究竟应不应该给大河水系还水,还了究竟是有用还是没用。曹建德听了长叹一口气,说:“一鸣啊,刘书记的一番话难道不值得你好好琢磨吗?仔细琢磨去吧,琢磨透了,也许你就进步了。”

曹建德不得不在内心告诫自己:方一鸣这小子太不成熟,还需好好调教。既然不堪重任,想来他这个常务副市长不见得能坐稳。且走且看吧,竖子,不足与谋,真让人失望!

继续阅读:第七章:共同唱好一台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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履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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