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发展才是硬道理
杨华团2025-12-02 14:1423,620

刘长兴自打到任以来,马不停蹄地到处跑,跑下面调查研究,跑上面要政策要资金,都是为了一个目的,那就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工作上必须干出名堂。用他自己的话说,我刘长兴要是光挂名不干事,还不如直接挂冠请辞,何必占着茅坑不拉屎?一个人手中握有权杖,并且很清楚权杖不是烧火棍,而是用来做事的,那么这样的领导干部一定很厉害,一定会不负重托干出一番事业来。

12、杜甫很忙

办成了马湖滩湿地生态园从天河“借水”的报批手续,市委书记刘长兴满心高兴,只不过他回到金马市,见了市长曹建德的面就赶紧做检讨:“建德呀,本来马湖滩工程‘天河分水’报批,应该由市政府派人去跑去办,我插手这件事有越俎代庖之嫌。本来我主张咱们党政分工明确,各自做好份内的事,结果实际做起来却有越位之嫌。我应该检讨,你该不会有什么想法吧?”

曹建德是何等聪明之人,听了刘长兴书记的话赶紧说:“‘天河分水’这个项目审批,要不是刘书记你亲自出马,要不是国家大委会有你那个老同学帮忙,哪儿能这么容易就办成了?我作为市政府一把手,对书记同志给金马市解决了这么大的难题感到由衷的高兴。感谢还来不及哩,书记还说什么道歉不道歉,让我心中不安,脸上也觉得烧烘烘的。”

“建德同志你的胸怀真宽阔。大家在一起搭班子,本来目标是一致的,就怕有些事分寸把握不好,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影响了班子团结,会对工作产生不利影响。”刘长兴说。

“长兴同志分明是一心为了工作,不怕吃苦受累,全心全意为金马市人民造福,在这种情况下我曹建德假如还要心怀妒忌,过分计较权力的分野,那样的话,我岂不是太不知好歹,太不是东西了?”曹建德说。

“呵呵,建德同志言重了,和你搭档,真是我的福分。我想,只要你我团结一心,依靠领导班子全体同志共同努力,何愁金马市的工作做不好?”刘长兴由衷地说,“眼下马湖滩湿地生态园工程全面铺开,建设资金、水源这两个瓶颈问题也都得以解决,我想我们从现在开始,应该思考下一步该干什么,如何干得好、干得漂亮。所以说,我想继续到下面的区、县走走,调查研究,发现问题,理清思路,再谋新政,还得麻烦建德同志在家留守,全权处理党政各方面事宜。”

“长兴同志下去调研是谋新政,办大事,我留守责无旁贷。好在你也没有走远,电话随时能找得到,有决定不了的事情,我一定及时请示汇报,请书记同志放心吧。”曹建德表态说。

随即,两个人商定了刘长兴调研的日程和路线。刘长兴坚持要轻车简从,尽可能不搞花架子,尽可能不对下面的工作形成干扰,以改进作风,改善市委班子、市委领导在基层的形象。刘长兴说:“让分管项目开发的副市长和我一起调研吧,另外,发改委的头头也跟着去。”曹建德说:“要不要再带上财政局、旅游局等相关部门的人?到时候有些事你现场就可以拍板,直接让他们去办。”刘长兴说:“人越少越好。我是去调研的,不是具体做事情的。我绝不能再干越俎代庖的事儿了。”

刘长兴视察调研,第一站仍然去了金牛县。他思想深处想的是马湖滩湿地生态园之后,该考虑建设金牛山地质生态公园了。作为开发旅游项目、建设旅游大市构想的一部分,这个项目怎么着手,怎么具体实施,他得有一个通盘的考虑。

在马湖滩湿地生态园和金牛山之间两点一线的那条线上,有一个隶属于金牛县的建制镇叫杜下镇。刘长兴书记视察调研途径这个地方,他忽然对镇街道中央生长着的一棵老古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棵国槐看上去很壮观,树身直径近两米,早已中空,四散伸开的枝桠有的已干枯,有的却含绿吐翠,依然表现出勃勃的生命力。总起来看铁枝向天,绿荫罩地,很有些历史感和沧桑感。刘长兴在树下驻足观看了一阵儿,问随行人员:“你们谁知道这棵古槐有多少年的树龄?”

刘长兴的随行人员、陪同的金牛县领导以及听说市委书记驾到急忙赶到现场的杜下镇的头头似乎都给不出确切的答案。有人说:“看这树中间都朽空了,干枯的枝桠也有那么粗,我估计树龄得有一千年往上。我们这儿有民谚说,‘千年柏,万年槐’,国槐是一种长寿树种,只不过这些年类似这样的老树越来越少了。”也有人说,“千年、万年,都只是一种猜想,我看这棵树也活不久了,弄清楚它的年龄没有多大意义。”

刘长兴对这些回答显然不满意,他转过头问杜下镇的党委书记:“你说呢?”

“呵呵,刘书记您问这干什么哩?”杜下镇党委书记温喜松一脸的不在乎,“这么一棵老得快要死了的槐树,没有人研究过它究竟活了多少年。再说,按照金牛县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规划,我们杜下镇也要在推进城乡一体化的进程中改造农宅,统一规划,这棵老树估计到时候就挖掉了。”

“挖掉了?你这个乡党委书记只知道挖树呀?我怎么觉得这样的千年古槐具有文物价值,对它不是要挖掉的问题,而要好好保护才对。”刘长兴显然对镇党委书记的回答不满意,于是看温喜松的眼神带了几分鄙夷,“你们杜下镇难道就没有人对这颗树有更多的关注?在场的杜下镇、金牛县的同志,还有没有人知道这棵树的树龄,或者说有关这棵树,你们听到没听到什么传说、故事?”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倒不是所有的人都无话可说,主要是这些习惯于看上司眼色行事的行政官员们意识到现场的最高首长刘长兴书记不高兴了,谁也怕开口说错话,无端地被领导尅一顿,那就没什么意思了,谁愿意自讨没趣?

不过最终有人站出来了。

“刘书记,保守些估计,这棵老古槐的树龄大约在千年以上。”说话的人口气相当肯定。

站出来回答市委书记质询的是一位年轻的女同志,看上去不到三十岁,而且长相出众。刘长兴打量她一眼,忽然心中一激灵,仿佛觉得这女子在哪里见过,有一种非常亲近的感觉。

“哦,终于发现了个明白人。”刘长兴不知不觉中神色云开雾散,“听你的口气那么肯定,有没有啥科学依据?”

“刘书记,不瞒您说,就是因为这棵老古槐,我专门研究过古树名木的相关知识。目前国际上通行的古树测定方法有三种,一是在树干上打眼,根据年轮来测定树龄,但这种方法在这种主干中空的老古树上没法操作,出于保护它的考虑也不能这样做。第二种是CT扫描法,但CT不管怎么说是一种射线,对树木也会有伤害,而且设备昂贵,测定成本比较高,我们这样的小地方还真不容易做到。第三种是考古学上普遍采用的炭14测定法,也需要专业人士来做,同样得在树木上打眼,结果的误差一般在20年以上。”年轻女子侃侃而谈。

“呵呵,你岂止是个明白人,简直是专家嘛。你是谁呀?”

“她叫杜知秋,是杜下镇的副镇长。”金牛县委书记诸葛平给市委书记介绍说。

“哦,小杜同志,你刚才说的这几种测定树龄的方法都不好实施,那么,你怎么能肯定这棵老古槐有一千年树龄呢?”刘长兴问。

“刘书记,其实还有一个最简单的方法,树的年轮通常不能用砍伐之后数圆圈的方式来测定——总不能想知道树长了多少年就砍了它吧?所以,更简单的方法就是看树的枝干,从上往下看,一年生枝、二年生枝、三年生枝……一直数到树的主干,由此来推算树龄。当然了,对于这种千年以上的老古树,这种方法也基本上不具备可操作性。我试过,数得你眼花缭乱,头昏脑胀,最终还是弄不清楚。”

“杜知秋,你不要瞎耽搁功夫好不好?既然你也弄不清楚,怎么敢在刘书记面前逞能?”温喜松站出来制止他的直接下属。

“小杜同志,你继续说下去,我很感兴趣。”刘长兴斜视了镇党委书记一眼,意思让他闭嘴,然后鼓励美女副镇长讲下去。

“我说它有一千多年树龄,一个依据是我在别的地方看到过一些标明经专家鉴定过的古树名木的年龄,比方与我们同在北方的伏羲庙、南郭寺,都有千年以上的古槐,和那些古树比较一下生长的形态,以及树干腐朽中空的程度,我起码能得出一个结论,这棵古槐比那些标明有千年树龄的古槐还要老。我认为这种比较鉴别的方法,总能测定个大致上树龄,而且误差不会太大。”

“有道理有道理。还有别的依据吗?”刘长兴对杜知秋的说明点头赞赏,并且产生了进一步刨根问底的兴趣。

“另外的依据,就是民间流传的有关这棵老古槐的传说。我是杜下镇人,这棵老古槐在我的心目中,是家乡一个最重要的标志,也是杜下镇乃至金牛县历史沧桑的见证。所以我收集过有关这棵老古槐的传说。一个比较权威的版本这样讲:唐将尉迟恭,字敬德,在征战途中,曾在这棵槐树下拴马小憩,故而才有‘敬德立马看古槐’的民间传说。尉迟恭史上真有其人,根据他的生卒年月,距今有一千三百多年。后来我查阅资料,关于‘敬德立马看古槐’的传说,不仅咱们这里有,外省也有,但是我宁可相信咱们身边的这棵古槐就是唐代尉迟大将军立马举鞭,抬头观望过的那棵古槐,起码也是尉迟敬德后来栽植的若干古槐中的一棵——有资料显示,尉迟敬德在他驻军的地方栽种过许多槐树。”杜知秋讲得娓娓动听,疾徐有致,一时间把她变成了众人瞩目的核心。

“讲得好。咱不说别的,仅凭小杜同志所讲的传说故事,这棵老古槐就具有文物价值,具有文物价值,也就同时具有旅游资源价值。好多旅游景区、景观,其文物价值和文化含量,都是人为赋予的,别人别地开发旅游资源的经验值得我们借鉴。”市委书记刘长兴接过杜知秋的话头,借题发挥,“我们完全可以大胆构想一下,就这么一棵巍然苍劲、横空傲立、半枯半荣、历尽沧桑的老古树,本身具有莫大的观赏价值,也能给人丰富的想象余地,难道它不正是一株活化石、一部活历史、一尊活雕塑吗?我们充分利用一下这个现成的资源,搞出一个名目叫做‘尉迟敬德立马处’的景观,除了对老古槐采取保护措施,还可以再搞个巨幅石雕——尉迟敬德勒马望槐的塑像,不就办成了一件事,搞出了一个有经济价值的小项目吗?”

“对对对,还是刘书记思路开阔。我们好好研究一下刘书记的意见,绝不能让现成的旅游资源白白浪费掉。”金牛县委书记诸葛平赶紧表示对市委书记意见的重视。

“对对对,刘书记、诸葛书记说得有道理,我们杜下镇愿意把这件事做好。”温喜松也不全然是笨蛋,瞅准时机赶忙表态。

“我这只是给你们提供个思路,而且我的想法和灵感完全来自杜知秋同志讲述的科学知识和民间传说。我看哪,小杜同志是个有心人,肯动脑筋,也肯干,还有一股对家乡的热爱和对事业的热忱,我们大家都应该向她学习。”刘长兴书记又说。

杜下镇年轻美丽的副镇长受到市委书记表扬,羞涩和激动让她脸红红的,显得更加俊俏。刘长兴书记无意中又看了她一眼,难免心中有一个激灵。这个杜知秋怎么看上去这么眼熟呢?

“刘书记,不光这棵老古槐有传说,我们杜下镇还有更大的传说呢。”杜知秋从市委书记的一番话当中受到鼓舞,很想把她肚子里装着的更多的东西拿出来给大家分享。

“哦,看来我没有看错小杜。据你掌握还有什么更好的传奇故事,不妨先简单说说。”市委书记继续鼓励杜副镇长。

“简单地说是这样的,唐天宝十四载(公元755年),安史之乱爆发,诗人杜甫为躲避战乱东跑西颠。比方那个时期他写下著名的诗篇《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岁暮百草零,疾风高冈裂。天衢阴峥嵘,客子中夜发。霜严衣带断,指直不得结。’描摹的就是诗人大冷的天离开长安去探亲的情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也是出自同一首诗。这次他离开,安禄山就造反了,他也开始了躲避战乱的颠沛流离。”杜知秋应市委书记的要求继续讲述,“杜甫当时东跑西颠,曾经途经我们这一带,有一种传说,指我们这个地方之所以叫‘杜下镇’,正是杜甫下马歇息的地方。甚至还有人传说,杜甫祖籍京兆杜陵,自号‘杜陵布衣’,而我们杜下镇人之所以姓杜,也是来自唐代长安附近,故而极有可能是杜甫本家。”

“杜知秋呀杜知秋,你越说越不靠谱了。”镇党委书记温喜松又站出来反对,“可我听说,这地方之所以叫‘杜下镇’,是因为这里有个村子叫‘杜下村’。和‘杜下村’相对应的还有个‘杜上村’,得名是因为这两个村子的人以姓杜的居多,且地势一高一低一上一下。后来因为年代久远,‘杜上村’消亡了,只剩下了‘杜下村’。你说什么‘杜甫下马歇息’,纯属无稽之谈。据说最近一个时期互联网上‘杜甫很忙’,都拿诗人杜甫做文章,咱可不能让他忙上加忙。你杜知秋自认为是老杜本家,就更不应该凑这份热闹。”

不料市委书记刘长兴却很支持杜知秋。他说:“既然你们讲的都是传说,缺乏更多的证据,我看不妨让小杜同志所挖掘到的传说发扬光大,因为她所讲述的传说更美好,更容易拿来为我所用。况且,在挖掘旅游资源方面,美丽的传说常常被拿来大做文章,这和科学考证方面必须严谨认真并不矛盾,因为它们分属两个不同的领域。”

当然,市委书记的话一定会比镇党委书记的话更具权威性,更具影响力。

13、党政配合

毕竟这次下基层属考察调研的形式,关于杜下镇开发旅游资源,刘长兴点到为止,紧接着,他还要继续考察金牛山。

将近年来植被恢复状况良好的金牛山改造建设成地质森林公园,是刘长兴脑子里基本成型的想法,这次来他想认认真真搞个现场考察,看看能否将金牛山旅游资源开发搞出个成型的实施方案来。

林木植被已经很有基础了,剩下的问题是如何保护,如何让灌木长得更茂密,乔木长得更高大,与此相关的还有一个大问题——水。水是山的灵魂,假如没有一股山涧溪流,整个金牛山缺乏灵气,作为风景区会逊色不少。可是,“牛山马湖,渴死寡妇”,金牛山本来是一座旱山,植被仅靠雨水生存,山上流水只存在于季节性的洪涝过程中,除此而外,并无常年不断的山泉溪流。假如非要通过人工弄出一条山间清流,水源问题该如何解决?

“诸葛平同志,对于金牛山及其周围究竟有没有水资源,你们做没做过认真的调查研究?”刘长兴双手插在腰间,一边调整因爬山造成的疲劳,一边与身边的陪同人员对话。

“自从您提出要将金牛山建成地质森林公园以来,我本人对金牛山的水资源做过一些思考,也和县上其他领导交换过意见。我们都认同您的观点,将来建成地质森林公园,山上一定要有一股水,要不然景区的经济价值、旅游价值要大打折扣。至于水从哪里来,很明显,金牛山顶上肯定搞不出水来,只能采用从山下将水上扬至山顶,再让它自然下泻的方式,搞一个假山泉、假溪流,让这座山添一股灵气。至于水源,也有两条思路。一个是建蓄水池,夏秋季收集储存雨水山洪,沉淀澄清,然后上扬到山顶。只不过,蓄洪的思路已经被您用来为马湖滩湿地生态园解决水源问题了,所以未来的金牛山地质森林公园不能和马湖滩抢水,更何况蓄洪拦水不见得能保证常年四季有水,仅靠这样做也搞不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潺潺溪流来。另外一个思路,也只能‘借水’,只不过不能像您构想的马湖滩湿地生态园借水那样,修条渠从天河引水。即使市上能将从天河借来的水分给金牛山一部分,那也得修引水渠,还得采用抽水的方式提升高程,很不合算,所以,只能就近想办法,这样以来,只剩下开发地下水一种可能性了。”县委书记诸葛平显然心中有预案,回答市委书记的提问侃侃而谈,从容不迫。

“金牛山的地下水资源是怎样的状况,你们做过调查?”刘长兴用赞赏的目光看着诸葛平,问道。

“这个还没来得及做。只不过,我走访过金牛山四周一些村民,村里的老人们说,前多年气候干旱的时候,乡亲们为了解决人畜用水,也曾构想过打深井取用地下水,但这一带黄土层厚,民间的打井技术根本达不到可开采地下水的深度。村上的基层组织也曾向上提出过申请,想让政府出面打深井,但一直没有得到上级的响应。据村民讲,有山就有水,他们相信金牛山下一定能打出地下水来。民间的说法究竟有没有可信度,还要靠科学手段来验证。”

“看来,金牛山水资源的勘探,必须成为地质森林公园建设的一项前提性工程。诸葛平同志,你们县委县政府先得拿出一个建设金牛山地质森林公园的整体方案,取得市委市政府认可,然后再向市政府提出水源勘探的申请,这些事搞起来都需要时间,也需要走程序,我希望你们能抓点紧。”刘长兴书记说,“另外,你们一定要认真落实上次省委书记来视察时关于资源保护的指示精神,对现有的石材行业进行整顿,关停并转。总体要求是切实减少对金牛山山体的破坏,严格控制石头的开采量,挖出来的石头要精加工,争取最大的经济效益。卖资源本身不是啥好事,再卖不出好价钱那可真是愧对先人、愧对子孙后代,我们绝对不能干。”

金牛县委书记、县长等纷纷点头称是。

从金牛县折返,刘长兴并没有回金马市区,而是继续向北,来到天河沿岸的河阴县,让县上领导陪同,自东向西,溯流而上,考察了天河流经本市境域沿岸的现况。

尽管这一带是人口密集区,但天河沿岸近水地带却历来没有人居住。最靠近河床的村庄,离河面至少也在三、五里之外,有些河床平坦的地段,住人的地方则相距更远。这是因为,天河的水流量历来和降水有关,每每到了夏秋季,一场大雨,绵延数百公里上游地段的洪涝都要汇聚到天河主河道,于是平常并不是很宽阔的河面迅即扩大,短时间内水流量往往呈几何数上升,沿岸宽数百米至数千米平日为干滩的地段就会被淹没。河面也没有了平日温良恭俭让的模样,而是浊浪排空,波涛汹涌,甚至水中翻卷着不知从哪里劫掠而来的家具木料以及瓜果蔬菜,甚至还有人畜的尸身……洪峰过后,沿岸会留下厚厚的淤泥。正因为如此,别说在天河沿岸筑房建屋住人,就连要不要在肥沃的淤泥地上种庄稼也得三思而后行。当然了,也有抢着在雨季刚刚过去立即播种,在深秋收获些豆类或者第二年雨季来临之前收获冬小麦的,但这样做等于和大自然捉迷藏,万一遇到老天爷不按常理出牌,抢种的农作物也有可能颗粒无收,白白浪费了种子、肥料和人工。

但是,近十多年来,似乎夏秋季降水量比较平均,也比较温和,天河水也有起起落落,但每年上涨淹没的河滩地大致上有了固定的界限和区段,沿岸的老百姓似乎找到了规律和定数,于是大家与天河打交道的积极性空前高涨,在河岸边种庄稼乃至搭建临时建筑居住的人越来越多,呈现出一派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迹象。

人类是健忘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似乎逐渐忘记了多年以前天河曾经是沿岸人民“害河”的历史,从而逐渐对天河建立起一种温柔敦厚、平和可亲的印象,具体表现在祖辈沿天河而居的村民将自家的房子盖得离天河河床越来越近。到了降水量平缓、天河呈现出淑女景象的某些时段,大家不仅到天河沿岸郊游、散步、纳凉、垂钓、游泳、烧烤、休闲、恋爱,甚至产生了要将天河沿岸搞成旅游风景区的伟大构想。这一类构想绝不是以刘长兴书记为代表的政府官员们拍脑袋发明的,而是具有深刻而广泛的群众基础。

市委书记刘长兴此次考察调研,在天河沿岸看到的也是一派人与自然融洽和谐的景象,更坚定了他要将天河沿岸建成百里风景线的信心和力量。

考察调研结束之后,刘长兴指示秘书班子搞出来一个考察报告提交给金马市委常委会。报告中正式提出金马市实施旅游兴市战略的第二步构想,主要内容为建设金牛山地质森林公园以及附属的杜下镇旅游景点,并对旅游兴市战略的第三步进行展望,主要是对建设天河沿岸百里风景区的初步构想。常委们按照市委书记的批示正在传阅那份考察报告,准备各自在不久的将来一次重要的常委会上的发言要点,而金牛县委县政府关于建设金牛山地质森林公园的具体实施报告也及时呈报上来了。

常委们心里都很明白,既然一把手市委书记有想法,有说法,有相对完整的构想和规划,这座金牛山无疑将会变成一个旅游景点。也就是说,建设金牛山地质森林公园已经不可逆转。不光金牛山,就连考察报告中所提及的杜下镇以及镇上的那棵老古槐也完全有可能变成旅游景点,而未来常委会的讨论只不过是个形式,是个过场。这是市委常委们根据他们的惯性思维所得出的结论,得出类似结论的也包括市长曹建德。

作为市政府首脑,作为金马市所有行政措施的第一责任人,曹建德对这份考察报告做了逐字逐句认真的研究。研究之后所得出的结论让他很纠结,也很为难,故而下一步要怎样表态,怎样动作,对个人来讲竟成了一个十分重大、且必须认真对待的问题。

说实话,曹建德从内心深处对刘长兴很敬佩。

首先你得敬佩他的事业心。刘长兴自打到任以来,马不停蹄地到处跑,跑下面调查研究,跑上面要政策要资金,都是为了一个目的,那就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工作上必须干出名堂。用他自己的话说,我刘长兴要是光挂名不干事,还不如直接挂冠请辞,何必占着茅坑不拉屎?一个人手中握有权杖,并且很清楚权杖不是烧火棍,而是用来做事的,那么这样的领导干部一定很厉害,一定会不负重托干出一番事业来。拿刘长兴书记和他的前任比,其事业心责任感绝对不可同日而语,作为市长遇到这么个市委书记应该感到庆幸,毕竟能干事比坐失良机好,毕竟有政绩才有升迁的机会。不能说官场上庸才永远没有提升的机缘,但仅仅靠关系,自己没有真本事怎么也不会走得太远。假如市委书记是个没有才干或者坐吃等死的角色,那么当市长的也差不多得窝囊死。遇上刘长兴这样的一把手,虽说有时候也会产生大权旁落、只能给人当配角的感觉,但你永远不必操心会被闲置,只管忙忙碌碌跟着干就是了。干来干去,等到政绩能用来换取好处的时候,你也肯定能分得一杯羹。如果说金马市这一届班子干出了突出政绩,作为一把手的刘长兴所能得到的好处最大可能性是继续提升。一把手被提升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个地方放不下他了,他得远走高飞,到更重要的岗位上继续为党为人民做贡献。然而,一把手的机遇也是二把手的机遇,市委书记升职了,最有可能接替其职务的,显然是和他一起创造了优良政绩的二把手——即市政府的一把手。这样以来呢,皆大欢喜,是最美好的结局。当然了,官场的游戏规则有时候也不是非此即彼那么简单,各种可能性都是存在的,但一把手升迁由二把手顶上去是最常见的现象,不能漠视这样的机缘,更不能轻言放弃。所以说,刘长兴书记肯干事、能干事,对市长曹建德来说绝对是好事。

其次,曹建德市长也特别赞赏刘长兴书记的魄力。客观地说,被派到金马市这样一个资源匮乏的地方来履职,某种程度上是坐蜡,老话儿不是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虽说一张白纸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但一张白纸总比不上万两黄金,也比不上不同门类的丰富资源,白手起家对谁来说都不是容易的事。问题在于,不管你被派去的地方基础有多差,上级领导都得向你要政绩,毕竟谁也没有权利让金马市数百万民众被排除在全国全省同步奔小康的潮流之外。经过一番调查研究,刘长兴书记硬生生在金马市搞出了一个新的发展思路,制定了旅游兴市的新战略,你很难说做出这样的战略决策不需要高屋建瓴的眼光和不畏艰险的魄力,于是你也很难说刘长兴同志不是一位具有开拓进取意识和实干精神的优秀领导干部。火车不是推的,牛皮不是吹的,领导不是好当的,一把手更不是闹着玩的!

敬佩之余,曹建德还在心中暗自寻找自己和刘长兴书记之间的差距。当然了,如今要在仕途上进步快,上面有赏识你的伯乐提携是最重要的外部因素,在这一点上刘长兴很明显优于自己。他比自己年轻几岁,早早成为正厅级,而且被派下来到一个省辖市独当一面,谁都知道刘长兴在省上的后台硬,这一点决定了刘长兴是一把手,而曹建德只能给他当配角。这也没办法,叫做人比人活不成,驴比骡子驮不成,好在曹建德也不是没有一点背景,要不然怎么也混到了正厅级呢?比后台比不过,就只好等机会,排排坐吃果果,你吃剩下的我再来吃总还行呢嘛。除了背景后台方面的不同,和刘长兴比个人素质,曹建德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工作思路的开阔、攻坚克难的战斗力等方面也存在明显的差距。和前任市委书记搭班子时,曹建德也对金马市找不到发展方向干着急,虽说那位“班长”同志并不揽权,曹建德假如能出个好主意估计他也能采纳,但曹市长偏偏搞不出什么好的方案来,也许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缘故吧。现在有了刘长兴这个参照物,曹建德方能观照出自己在开创新局面、开拓新思路方面的不足。

打问号归打问号,有想法归有想法,对于刘长兴书记所提出的重大的施政措施,曹建德仍然打定主意要坚决拥护,带头执行。做出这样的决定他几乎不是用脑子想出来的,而是凭借多年的官场经验,跟着感觉走所得出的必然结论。按照官场运行的显规则和潜规则,一把手就是第一责任人,有了功绩一把手所戴的勋章块头肯定为最大,万一有了失误要挨板子,一把手也得把屁股撅得最高来承受。所以说,一把手的施政措施正确与否,后果是喜是忧,首先要一把手本人想清楚,并作出最终决定,二把手三把手以及所有的副手有建议权,也有沉默权,毕竟千斤重担不在他们肩上。曹建德也不是不负责任的人,假如刘长兴书记把他想出来的施政措施和具体的项目实施方案拿来和市长交换意见,或者拿到市委常委会来讨论,或者市委出思路,让市政府拿具体实施方案,曹建德都会开诚布公把他的担忧和疑惑表达出来,供刘长兴书记和市委常委会决策参考,但他绝不会站到市委书记的对立面,尤其不会给下属和外界造成金马市班子党政主要领导不和的印象。

曹建德是一个讲原则、讲政治、讲团结的党员干部,也是一个很好的合作伙伴,刘长兴遇到他做搭档很幸运。

14、请下神坛

在中央一次事关全局的重大会议之后,金马市召开了一次宣传思想工作会议,主要内容是结合本市实际,贯彻相关会议精神。市委书记刘长兴在会上提出,全市的宣传思想工作,尤其是舆论宣传,要为全市的经济建设服务,要在贯彻中央、省委精神的同时,突出对金马市发展项目的系列宣传。

会议进行期间,刘长兴坐在主席台上,看到了他曾经的学生杨荣玺的身影。他忙里偷闲想,从审美的角度讲,这个杨荣玺的确是一个奇迹。她身材妖娆的程度、行走时步履的弹性都与二十来岁的女青年无异,再加上保养得足可以扰乱视听的容貌,远远望去,你很难说电视台年轻美丽的出镜记者就一定比她更漂亮,于是市委书记在心中暗自赞赏:我这个学生呀,美得非要害死个谁?

终于在用午餐的时候,刘长兴在餐厅和杨荣玺相遇。电视台长和市委书记打招呼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热情或者敬畏,而是保持了足够的矜持、淡定和不卑不亢——也许是杨荣玺将内心的不平静故意掩盖起来了——反而让刘长兴觉得有几分不习惯。

“杨荣玺,我是该感谢你呢,还是该感谢吴志明?”刘长兴觉得无论如何应当让杨荣玺知道,对于她的老公吴志明投资马湖滩湿地生态园工程,作为市委书记他心中是赞许的、欢迎的。

“您是说吴志明投资马湖滩工程的事?”杨荣玺的反应一如既往地快,“您谁也不用谢。吴志明投资是为了赚钱,商人一般来说不讲道义,也没有多少人情味,只要有利可图他就会干。说到底还是因为马湖滩这个项目有前景,吴志明受利益驱动来投资,是他的本性所决定的。至于谢我,就更不必了,他是他,我是我,我已经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怎么会没有关系呢?吴志明不是你老公?”

“过去是,现在不是了。”

“为什么?”

“离婚了。”

“离婚又是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您是领导,最好不要过问下级的私生活。”杨荣玺说。

“对我保密?好,我不问了。”但不知为什么,市委书记心中却有点淡淡的失落。

说不问了,但实际上心里放不下。市委书记又不能像一般人,可以随随便便打听下级干部的婚姻家庭纠葛,尤其杨荣玺又是个美丽女下属,市委书记过问她的婚变,弄不好会让人产生种种联想,引起种种议论。以至于过了好几天,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兼文化广播电视新闻局长来向他汇报全市项目发展宣传的工作思路,正式的工作谈完了,刘长兴才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问:“听说你手下的电视台长杨荣玺离婚了,为啥?你这个领导是不是应该多关心关心下属?”

文广局长说:“杨荣玺这人比较独立,一般情况下不愿意让别人介入她的私事,所以这事情我们知道了也只能当不知道,得照顾人家的自尊。再说了,她这人内心强大,主意正,想好要做的事情别人不会对她产生太大的影响。不过您问的这事我知道内情,我们局的办公室主任是个包打听,一般的事情瞒不过他。据办公室主任说,杨荣玺这次离婚,是和他老公的一个交换。”

“交换?离婚怎么能用来交换?”刘长兴颇有点好奇。

“说起来小杨还真不是一般人。其实,她老公吴志明有外遇,并且被一位漂亮的女秘书缠住了,杨荣玺早就知情。她之所以没有和吴志明翻脸,也没有离婚,用她自己的话说是顾不上,她说工作太忙了,事情太多了,闹离婚瞎耽搁功夫。相比较而言,吴志明离婚的愿望要迫切得多,原因在于那个女秘书坚持要把他的孩子生下来,不管能不能和他结婚,都要让孩子成为吴志明的财产继承人。这一次杨荣玺终于同意分手,但向吴志明提出一个条件,那就是他必须投资咱们市的马湖滩工程,将他们二人婚姻期间所挣的钱拿来做好事,至于投资这个项目能不能挣钱,能挣多少钱,杨荣玺将不再干预,不再过问。这对于吴志明来说是巴不得的事情,所以他主动来马湖滩工程投资,杨荣玺同时和他协议离婚了。吴志明做事情还算仁义,除了房子、车子,还给了杨荣玺两百万。他俩没有孩子,要有的话,估计吴志明也会承担抚养费啥的。”

听了文广局长一番介绍,刘长兴知道了商人吴志明之所以改变初衷,投资给马湖滩湿地生态园工程,的确是杨荣玺起了决定性作用,并且她为此做出了牺牲。那么,杨荣玺这样做又是为什么呢?这位美丽女下属之所以这样做和我刘长兴之间有没有一定的关系呢?

经过一番思索、权衡,市委书记刘长兴认为有必要和女学生兼女下属杨荣玺见见面,进一步了解事情真相。如果杨荣玺力劝吴志明投资、甚至不惜拿放弃婚姻来交换都是真的,刘长兴无论作为市委书记,还是作为受杨荣玺尊敬的领导,都应该向她表达谢意。

尽管这事情没有什么见不得人,但刘长兴却不想采用公事公办的方式,比方直接通知杨荣玺到办公室来见他,而是想尽可能把见面的方式搞得温和一些,有情趣一些。和近些年来自上而下、上行下效所形成的新闻宣传方式有关,一个省辖市的市委书记毫无意义是本市的电视明星、报纸明星,只要出去公开活动总会被无数人认出来,假如市委书记竟敢孤身一人带着个并非老婆的漂亮女人出现在吃饭、喝茶的地方,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于是,为了尽可能地掩人耳目,市委书记通过电话邀约了美丽女下属之后,不得不自己驾驶一辆借来的、不算太高档的私家车,载着杨荣玺去了相距最近的兄弟市所辖的某县级市,找了一个优雅僻静的地方坐下来。

“您有什么话问我,打个电话也行,把我叫到您办公室也行。何必费这么大的周折,弄得像一次私密的约会。我就不明白了,什么事情到了你们领导手里,非弄得这么复杂,这么形式主义?”杨荣玺说。毕竟身处的环境优雅、温馨,甚至有几分朦胧、暧昧,再加上不用顾忌有第三者对她和市委书记的说话方式有看法有挑剔,所以,杨荣玺壮着胆子让自己表达得更俏皮一些。

“唉,你以为我愿意这样?正因为我是领导,才会有诸多不便;正因为我不愿意在你眼里只是个领导,我才不得不费这么大劲儿。”刘长兴说,“这不是形式主义,也不是繁琐主义,而是为了保护你、也保护我而不得不采取的措施。从现在开始,你忘了我是你的领导吧,就当你我是朋友,是相对私密、关系很好的朋友。今天我想对你说的话,基本上都是朋友之间的对话。”

“您这样讲,无论如何会让我受宠若惊。不过,当朋友比当下属要来得轻松,我很愿意。有啥话您尽管说,小女子洗耳恭听。”杨荣玺尽可能让自己表现得轻松自如。

“通过某种形式,创造出一种适宜于说话的气氛,正是我今天想要达到的第一个目标。现在看来这个目标已经实现了,接下来我也宁愿开门见山。你说呢,荣玺?”刘长兴故意没把对方称之为“小杨”,叫名字也省却了姓氏,目的是让气氛更轻松。

“我也喜欢开门见山。”杨荣玺说。

“那好,我问你几个问题,你直接回答我就好。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离婚?这个问题你也可以不回答。”

“这个问题,您要是以领导的身份来问,我是不打算回答。可您说过了,今天咱们是朋友之间的交谈,而且还是相对私密、关系很好的朋友,我要不回答就太不够意思了。这么说吧,我和吴志明的夫妻情分尽了,选择离婚是一种必然。我这样说也不是矫情,是他背叛了我们的感情和婚约,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而且他不光是在婚姻之外寻求刺激和补充,而是对别的女人动心了、动情了,我只好成全他。”杨荣玺说。

“好。我再问你第二个问题,你所选择的离婚的时机,有没有什么玄机?据我知道,吴志明同样希望解除你们的婚约,而且他先于你有这样的意向,你以前说顾不上离婚,最近为什么下了决心,这里面有没有什么外部的因素?”

“呵呵,看来市委书记同志是做过调查研究的,知道一点内幕,而这些内幕显然不是我告诉您的。既然离婚是男女双方不约而同的选择,那么迟点早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是在故意回避我的问题,而且回避得不很巧妙。这个问题我希望能听到你正面的回答。”

“这样逼问不像朋友,更像领导。出于服从领导的惯性,我不得不回答您。的确,我选择离婚的时机,和吴志明决定投资马湖滩湿地生态园工程有一定的关系,或者更具体地说,我在离婚协议上签字,是在他答应投资马湖滩工程之后。”

“好,坦率,这正是我所希望的态度。我再问第三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把协议离婚和吴志明投资这两件本不相干的事情联系在一起?带点胁迫性质让吴志明同意在金马市投资,这又是为什么?”

“作为金马市籍贯的、有投资能力的商人吴志明,拿出些钱来投资金马市的工程,在赚取投资利润之外,为家乡做点贡献,难道有什么不应该吗?我作为吴志明的前妻也罢,朋友也罢,通过我自己的方式促成他在马湖滩湿地生态园工程上投资,似乎也没什么不妥吧?”

“看看,又不坦率了吧?又不开门见山直截了当了吧?我是问为什么这样做,而不是问这样做有没有合理性,你干嘛要回避?”

“领导就是尖锐,非把人逼到墙角。那好吧,我就彻底坦率一回。本来,离婚和投资这两件事的确互不相干,可是我上次接到您的电话,知道您作为市委书记对吴志明是否投资马湖滩工程很在乎,所以我想促成这件事。以我和吴志明的感情婚姻状态,假如我想对他产生影响,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拿离婚作为条件与之交换,毕竟他比我更想尽快结束现有的婚姻。至于具体的操作过程,也不能说我胁迫了他,商人的本能就是追逐利润,说到底因为投资马湖滩对‘志明集团’来说有利可图,否则我再和吴志明离十回婚也无济于事。”

“你承认自己有促成这件事的主观愿望,在促成这件事的过程中,离婚也是你的手段,而且这个手段收到了你所期望的效果。这样我就有了第四个问题,你促成这件事的主观愿望又是基于什么?如果我也够坦率的话,我这样问,是想知道你之所以促成这件事,是不是和咱俩之间的某种关系有联系?”

“您今天和我谈话,的确放下了市委书记的架子。既然您能这么坦率,我也不妨更坦率地回答您:是的,我之所以尽力想促成这件事,不仅仅因为我是金马市的一名干部——毕竟招商引资不是我这个小小电视台长的直接责任——更重要的是我想尽微薄之力来帮助您,或者用您的话说,是因为咱俩之间的某种关系。”

“荣玺,感谢你的坦率!那么,我再问问与此相关的问题,应该是第五个问题了吧?”

“书记同志是‘十万个为什么’呀?”杨荣玺掩嘴一笑。

“不许打断我。第五个问题,你认为咱俩之间的‘某种关系’,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关系呀?”

“是呀,咱俩之间的‘某种关系’,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关系呢?这个问题是不是应该先由您来回答?”杨荣玺眨眨眼,脸上呈现出几分美丽的狡黠。

“不许逃避,不许耍小聪明,直接回答我。”刘长兴故作严肃。

“看看看,我们的对话不平等了吧?强制我回答问题,您很霸道。”

“我就霸道一回。谁让我曾经是你的老师,眼下还是你的领导呢?”

“您是说,老师可以居高临下,领导可以强迫命令?”

“谁说不是呢?”

“哼,原来您所谓的‘朋友间的交谈’不过如此,不过是诱我上钩的钓饵?既然被逼无奈,我就回答您吧。在我的心目中,您不光是我二十年前的实习老师,还是我当初作为‘青葱少女’心中暗恋的对象——我这样说是不是会把市委书记吓一跳?在一般人的眼里,市委书记是道貌岸然的,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请您原谅我的坦率和冒昧。”

“你以为我真的那么胆小吗?你以为市委书记就一定不是普通人吗?”

“反正,我觉得您是怕了。坚持居高临下的口气,正是为了掩盖您的害怕;用这么多的反问句,正是一个普通的男人非要把自己装扮成领导!”

“唉,学生咋就这么不给老师面子呢?哪儿有下属毫不客气将领导的假面具一把撕开呢?你这个杨荣玺呀,你这个杨荣玺!”其实,刘长兴已经不得不放下架子了。

“嘻嘻,我终于将我的老师和领导请下神坛了。”杨荣玺又莞尔一笑,只不过她的脸红了。

15、指点迷津

马湖滩湿地生态园工程紧锣密鼓进行中。

听上去这是一项大工程,但施工过程并不复杂。无非是核心部分要弄出一个巨大的人工湖,中间呈平底状凹陷进去,将来盛上水便成为湖,其中适当地弄些假山、码头、沙滩之类,四周修成围堰,再搞点儿与人工湖相配套的景致,以及游乐项目、餐饮住宿、旅游商品销售等等的附属设施,一个以水面为灵魂、为主体的马湖滩湿地生态园也就建起来了。

景区的特点决定了建设资金大部分将用于征地拆迁和人工、机械,而建筑材料除了就地取材的沙土、石料和需要花钱购买的木料、石材、砖瓦、防渗漏薄膜、观赏类苗木花草等等,水泥的需要量也是相当庞大的。景区所在的金马市城关区原来就有水泥生产厂家,厂名叫做卧虎山水泥厂,得名的依据在于其生产所用的主要原料石灰石来自境内一座与南面的金牛山遥相呼应的低矮山包叫卧虎山。卧虎山水泥厂是一个区(县)办的小企业,原先的生产工艺比较落后,采用的是“湿法”水泥生产线。所谓“湿法”,是指水泥生料配料后,加水湿粉磨,然后进入生料浆池均化,再烘干煅烧。这种工艺最大的缺点是烘干生料使能耗大幅度增加,属于淘汰工艺。前些年因为城镇化开发以及农民住宅修建水泥用量不断增加,这家水泥厂生产工艺改为“干法中空窑”,比原先的“湿法”进了一步,但工艺依然比较落后,生产能力、产品性价比远不足以和外面多采用“新型干法”生产工艺的现代化水泥厂家竞争,所以一直在生死线上垂死挣扎,要不要关停并转一直是摆在城关区领导面前的一个棘手问题。近期,市委市政府决定开发建设马湖滩湿地生态园,并引进了大量建设资金,这对于金马市城关区是一个极好的发展机遇,对于卧虎山水泥厂来说,何尝不是一个生死攸关的机缘和关口?且不说庞大的马湖滩工程水泥用量本来就很可观,足可以救活一个小小的区县企业,况风传市委市政府还有更大的旅游项目建设规划——天河沿岸百里风景线,又不知道还要使用多少水泥!

城关区的领导闻风而动。不仅以最快的速度向市发改委递交了《关于扩建卧虎山水泥厂,扩大生产规模的请示报告》,而且区委区政府领导分头找到市委市政府的主要领导进行申述、游说,期待能抓住马湖滩湿地生态园上马这个发展机遇,借全市旅游兴市发展战略这股东风,将卧虎山水泥厂盘活并发展壮大。他们初步的想法是翻番扩大卧虎山水泥厂生产规模,从而挤占马湖滩湿地生态园工程水泥用料主要的市场份额。

城关区委书记是一位风风火火的女干部,名叫李小英,毕业于西北地区某著名的农林大学,是从基层乡镇开始,扎扎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干上来的。最近,她拽着相对老实木讷的男性区长,反反复复出现在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和相关市政府职能局机关的办公室,都是为了卧虎山水泥厂扩建项目。

城关区提出扩建卧虎山水泥厂,市长曹建德倾向于支持,但他并非没有顾虑。对于经济欠发达的金马市城关区来说,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水泥厂,对区财政来说也是相当重要的财税来源之一,而对于一家工业企业来说,只要产品有销路,扩大生产规模就意味着提高效益,按理说这个扩能增效的方案应该支持。曹市长的顾虑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水泥厂扩建的资金来源,不仅城关区穷,金马市财政也很困难,想要拿出资金来并不容易,二是环保问题,生产水泥不仅有污染,还要开山挖石头,对环境的影响不可小视。这个厂生产水泥所用的碳酸钙石灰岩来自卧虎山,再加上山根一带还有好多民办的石灰窑,也要开采石头作原料,所以将原先呈卧虎状的一座山后半截炸得十分不堪,当地老百姓戏说“卧虎断了脊梁,屁股耷拉下了”,再要继续开采石头,尤其水泥厂要扩能,未来的卧虎山就不只是断脊梁的问题了,况且还有粉尘、烟气污染

所以,当李小英和城关区区长找上门来的时候,曹建德的表态相当谨慎:“把你们的扩建方案报上来吧,按程序一级一级走,最终能不能批准,我个人不好表态。你们要把困难想得多一些,比方扩能改造的资金从哪里来?尤其环境评估要详尽,要有合理的解决方案,毕竟环境保护是基本国策啊。”

李小英一看市长大人态度不积极,马上着急了:“曹市长,城关区好不容易有个发展机遇,您可不能给我们泼冷水呀。资金问题我们自己想办法解决,只要将来的产品有销路,哪怕贷款也行;环保问题是得考虑,但不应该能为经济发展的障碍。水泥厂扩建明明是好事,市上领导不支持,我们在下面就没法干了!”

李小英是一位事业型的干部,工作责任心和实干精神都没说的,再加上长得小巧端庄,让人觉得她瘦小的身躯能量无限,所以金马市的领导层大都对她刮目相看,也能原谅她说话不大讲究方式、有时不得体的缺点,长此以往,惯得她在领导面前说话愈加放肆。曹建德对她这种做派见怪不怪,说:“没法干也得干。我也没说不支持这个项目,只不过提醒你们把困难想得多一些,各方面的准备更充分一些,这个有错吗?”

“领导永远不会错,有错的永远是下级。只要领导支持就行,我们挣死命也要干,要不然没活路。”李小英撅着嘴,说话间还朝曹市长抛一媚眼。

“你这个李小英呀,啥都好,就是说话嘴上没有把门的。这个可不好,万一哪天影响了你的进步,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曹建德和女下属半开玩笑说。

“我只要做事情,进步不进步是你们领导的事。市长拿这个来说事,我才不怕呢。哈哈哈哈哈哈……”李小英反倒爽朗大笑。

找完了曹市长,李小英不放心,不踏实,又带着她的跟屁虫区长一起去找了市委书记刘长兴。

拿到城关区《关于扩建卧虎山水泥厂,扩大生产规模的请示报告》,并仔仔细细听取了该区两位主要负责人汇报关于扩建卧虎山水泥厂的构想,刘长兴问:“难道你们只想着扩大生产规模?想没想这家水泥厂的工艺应该更新换代?据我知道,‘干法中空窑’仍然是相对落后的工艺,是要被逐步淘汰的工艺。工艺落后意味着污染严重,效益也不高,将落后工艺扩大规模,是不是意味着抱残守缺?”

听到市委书记的质疑,李小英先一愣,然后才说:“改进工艺谁不想呀,关键是技术改造必然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钱从哪儿来?我们的想法是先扩大生产规模,挣上钱以后再考虑淘汰更新落后的生产工艺。”

“我的同志妹、同志哥,你们的想法和思路值得商榷。明明知道现有的工艺落后,效益不佳,还要扩大落后的规模,增加污染的幅度,这是什么思想,什么态度?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看你们这个项目不用讨论了,直接否定掉得啦。”

李小英听见市委书记要彻底否定这件事,立即又跳起来了:“书记您不能这么武断吧?省、市都要求‘发展抓项目’,我们好不容易才抓住一个有前景的项目,曹市长还说要研究论证,到您这儿直接给否了,作为下级,我们简直没法干了!”

“早就听说你李小英有金马市‘女李逵’之说,看来名不虚传呀!冒冒失失,胡乱放炮,这就是你的特色?我说的是‘如果’,我只是质疑你们这个项目扩建报告的科学性和可行性,你就跟我急?你说‘没法干’是什么意思,难道要请辞撂挑子?”刘长兴居高临下满脸讥讽。

“哪里呀!”李小英却“扑哧”笑了,“我哪儿敢给您撂挑子?我李小英好赖也是多年受党培养的干部,怎么能不懂得下级服从上级?况且我在城关区书记的岗位上刚刚找着点感觉,干得挺有味道哩。我说没法干,是请求领导支持的意思。哪怕我说错话了,也得允许改正不是?”李小英也不管她的妩媚是不是有杀伤力,又赶紧向能决定她生杀予夺的市委书记送上狐媚的眼神。

“呵呵,看来你这位‘女李逵’也不光会抡三板斧,认错倒挺快,我作为领导也不能太较真哦。我也给你们提供个思路,咱把卧虎山水泥厂现有的设施都给它拆了,扔了,然后重打锣鼓另开张,统统搞成‘新型干法水泥窑’,在扩大生产的同时将工艺提高到新水平,建成一个全新的、高效环保的水泥厂,你们看行不行?”刘长兴说。

“行呀,太行了!”李小英差点没跳起来,“这样当然好。只不过,在旧工艺的基础上扩能,我们还愁资金没着落哩,照您的思路来干,更大的资金缺口怎么解决?这正是我们不敢放开胆子想的原因所在啊。”

“有没有钱,很大程度上取决于项目有没有前景,凡是经济效益看好的项目,也不愁弄不来建设资金,最大的问题仍然在于思路是否正确。依我看,你们的胆子要再大一点,思想要更解放一点,也许问题就会迎刃而解。”刘长兴又说。

“书记您的意思,是不是要我们投入大量资金,对水泥厂进行工艺升级、规模扩张的改造?我们也知道工艺水平提高了不仅会出效益,还会有良好的环保效应,可是您并没有告诉我们,钱究竟从哪里来?没有钱,一切都不可能。”李小英说。

“我们的神奇之处,就在于将不可能变为可能。当然了,我也不会变戏法,变不出钱来,金马市紧巴巴的财政状况决定了市政府也不可能给你们的项目注入资金,所以说,钱也得你们自己想办法。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本地、外地开发建设中的各种经验都可以拿来借鉴,比方你们的水泥厂升级改造项目同样可以搞成股份制,用良好的效益前景吸引外来投资,资金问题也许就不难办了。搞成股份制引进投资,比从银行贷款要好,一是风险有人分担,而是没有利息负担。”

“感谢书记为我们指点迷津。但是,就目前来看,马湖滩湿地生态园工程的水泥用量究竟有多大,我们心里还没谱,所以说对改造扩建后的水泥产品销路到底好不好、最终会有多好,我们同样心里没有底。”城关区区长说。

“小英书记是不是同样认为水泥的销路没有定数,所以不敢大胆构想,大胆作为?”刘长兴书记盯着李小英说。

“区长的忧虑也正是我的忧虑。产品销路前景不明朗,您让我怎么放开胆子去干?那不成盲目蛮干了吗?”

“哈哈哈哈哈哈,原来你也不是‘女李逵’呀,做起事来挺谨小慎微的嘛。那么我不妨告诉你们,假如你们这个卧虎山水泥厂搞得好,产品的质量和数量有保证,将来整个马湖滩湿地生态园所需的水泥都由你们来供应,而且也不仅仅局限于马湖滩工程,未来全市新开发的旅游建设项目——比如我们计划在杜下镇也搞个旅游风景区——以及别的建设用水泥,市政府可以发布一道命令,让大家都用咱自己生产的水泥。除此而外,我们计划中还要在天河沿岸搞‘百里风景线’,其中的建筑、堤坝和风景点,必然要使用大量的水泥。假如你们还有更大的市场开拓能力,我们市距离省城天阳市不远,将来你们优质的水泥产品也完全可以进军天阳的建材市场。我说的这些都不是空话,足以证明未来的卧虎山水泥厂产品不愁销路。所以我说,你们在水泥厂改扩建以及资金筹措等方面,思想可以更解放一点,开拓进取的意识可以更大胆一些。当然了,不需要蛮干,也不能盲目。”刘长兴书记进一步为下属指点迷津。

“刘书记,您这样说简直让我们热血沸腾啊!还说什么呢,我俩啥也不说了。回去以后我们重新制定卧虎山水泥厂升级改造以及融资方案,报请市委市政府批准,然后竭尽全力把这件事办好。感谢刘书记,感谢市委市政府,我们赶紧回去做事了。”李小英兴奋异常地表态说。

刘长兴赞许地点点头。这时候,城关区区长的电话响了,他到门外头接了电话,回来神色有点紧张,说卧虎山石灰岩采石场附近一间存放炸药的房间发生爆炸,初步判定是石灰窑业主违规存放爆炸品所致。虽说炸药库只死了一个人,但这场爆炸祸及与存放炸药的房间相邻的一家小饭馆,住在里面的五口人悉数毙命,包括三十多岁的饭馆老板两口子及其老母和两个孩子。

“既然这样,你俩赶紧回去处理事故吧。”刘长兴说,“不过,也用不着党政一把手都去,尤其不能同时出现在现场,要给自己留下空间和活动余地哟。”

“刘书记,您别把我们想得那么弱智好不好?”李小英是她一贯的表达方式,“您就放心吧。我们尽可能把善后工作做好,并且尽快向您和市委市政府汇报。”

刘长兴冲着这位女下属离去的背影摇摇头,又点点头。他并不赞赏李小英的口无遮拦,但又不得不赞许她的直接和爽快。

16、主要矛盾

在炸药库被当场炸死的石灰窑工人不到三十岁,是窑主雇用的外地民工。爆炸波及的小饭馆,基本上将一家人灭门了,能来到现场的亲戚只不过是饭馆小老板已出嫁的妹妹和妹夫。这起事故责任认定并不难,死亡民工的家属因为没接到通知,尚未到场,小饭馆老板的妹妹和妹夫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按理说处理起来难度不算太大,但出事故的小石灰窑老板却因为怕担责任出逃了,弄得事情有些复杂。

城关区的区长看上去寡言木讷,但他来到事故现场之后的处置却显得沉稳、得当。

事故现场一片狼藉。死在库房的那位民工基本上被炸成了碎片,尸骨不全,根本没法组合整理成相对完整的遗体,所以,区长决定在立即通知家属的同时,将此民工所有能找到的遗体残骸送去火化,准备用盛装好的骨灰盒来迎接死者亲属。他说:“让这小伙的妻儿父母看到亲人的骨灰,比看到尸体残片更人道一些。”小饭馆遇难的一家五口主要是被倒塌的建筑物掩埋致死,所以搜寻出来的尸体相对完整。区长指示迅速调来区医院的大夫以及区殡仪馆的整容化妆师,将死者的遗体遗容整理好,稳妥停放。小饭馆老板的妹妹和妹夫所看到的亲人,遗体是完整的,遗容是安详的,相对减轻了他们失去亲人的痛苦。

区长通过电话向区委书记作了简要汇报,区委书记李小英掌握了相关情况之后立即向市委市政府主要领导作了汇报,并请求市公安局出动警力协助区公安局追捕外逃的小石灰窑业主。市委书记刘长兴指示,尽量安抚死者亲属,尽快拿出善后赔偿的方案。他对李小英说:“对待遇难群众的态度就是我们政府对待人民的态度,妥善安置死者是做给活人看的。处理事故的正确态度是必须把人民群众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市长曹建德指示说:“首先要查明事故真相,分清责任。如果事故责任有人为因素,包括人为的疏失,那么赔偿责任就应该由事故责任人承担。当然要尽可能做好遇难者家属的安抚工作,具体的赔偿方案一定要慎重,要以分清责任为前提。”李小英能听明白,两位领导的指示精神有细微差别,但都是正确的,都要认真贯彻落实,至于在事故处理过程中必然会遇到种种困难,有的靠区上的力量不见得能克服,到时候见招拆招,实在不行再请示领导不迟。

事故的原因并不是很复杂。首先是炸药违规存放,将本不该用来存放易燃易爆危险品的普通民房用作炸药库,竟然与营业性的小饭馆紧密相连,另外炸药存放、取用没有规范的操作程序和安全保障措施。其次是保管和取用炸药的人百分之百存在违章操作的问题,要不然也不至于发生爆炸。但无论是上述原因中的哪一条导致爆炸事故,石灰窑的小业主都难逃其咎,故而抓捕外逃事主是必须的,也是紧迫的。

不过,当镇守现场处理事故的城关区区长了解掌握了肇事小业主的家庭和产业的具体情况之后,他觉得即使此人能很快被抓住,仅靠他的赔偿来解决问题显然不可能。这位小业主的石灰窑刚刚开张不久,不仅没有挣来多少钱,而且因为开办石灰窑欠了别人一屁股债,家里的房子破破烂烂的,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家电,分明是穷光蛋一个。所以,这个人抓住了,追究刑事责任是必然的,但他却没有经济赔偿的实力。考虑到这个实际情况,区长和区委书记交换了意见,并请示了市领导,决定通过区财政和民政救助的渠道给死难者亲属准备了一定数量的抚恤金、慰问金,然后再将小石灰窑业主的资产封存,以备用于将来经过法律裁定之后的赔偿。

剩下的无非是遇难者亲属的安抚、死者的安葬等琐碎的善后事宜,区长带着一帮相关部门的人一一处理妥当。

石灰窑炸药库爆炸事件的善后工作结束之后,市委书记刘长兴到卧虎山水泥厂考察调研了一次,顺便看了看这一带那些民办的石灰窑,及其相关的采石场。看过之后,刘长兴在现场对陪同的区委书记和区长说:“这些石灰窑的布局杂乱无序,管理混乱,有的还无证经营,包括原料开采,也处于无序状态。这样的现状决定了这些小石灰窑不仅产能和技术落后,而且掩藏着不少的事故隐患。前不久发生的爆炸事故给我们敲了警钟,必须引起高度重视。你们好好研究一下,拿一个管理整顿的方案,报请市政府相关部门备案,然后着手整顿,要彻底改变这种杂乱无章的局面。我最基本的想法是将民办的小石灰窑全部关停整顿,将原先处于无政府状态的小业主们统一收编,然后优胜劣汰,统一管理,成立一个由政府出面管理的石灰厂。也可以和水泥厂的扩能升级改造一并考虑,将这个石灰厂并入扩大规模之后的水泥厂,使之成为水泥厂下属的石灰分厂。当然了,前提是市场对石灰的需求依然旺盛,生产石灰同样有盈利的空间。”

李小英和那位木讷的区长都认为刘长兴书记的指示精神英明正确,决心认真贯彻落实。

城关区制定的卧虎山水泥厂扩能改造计划显然是一个宏大的、充满了开拓进取意识的计划。按照这个计划,水泥厂技术工艺升级和产能扩大所需资金首先要通过集资入股的方式来解决。金马市政府很快批准了这个计划。

卧虎山水泥厂公开招商引资,本市籍的商人吴志明又杀出来了。“志明集团”不仅要投资,而且要大量投资,要求拥有未来“卧虎山水泥股份有限公司”的控股权,使之成为“志明集团”旗下的一个分公司,否则便不考虑投资这个项目。

如果答应吴志明的条件,虽然水泥厂扩能改造项目的资金问题将得到解决,但这样做意味着原为国有企业性质的“卧虎山水泥厂”将不复存在,新诞生的股份公司将成为“志明集团”下属的民营企业。兹事体大,城关区的李小英书记和区长并不敢贸然作出决定,于是卧虎山水泥厂扩建要不要接受吴志明的投资意向,作为一个重要的、带有政策导向作用的大问题,摆到了市委书记和市长面前。

市长曹建德的意见是,未来的“卧虎山水泥股份有限公司”必须由政府控股,民营企业只能参股,而不能成为占股份51%以上的控股方,至于城关区没有力量拿出太多的资金用于水泥厂改扩建,曹市长主张用贷款的方式来解决。

“只要认定了这个企业升级改造以后肯定会有效益,那么适当地贷点款,将来用企业利润来偿还,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听了城关区主要领导的汇报,曹市长当即表态说。

市委书记刘长兴听取了城关区的汇报,脑子里立即冒出一个念头:这个吴志明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钱?这样看来他和杨荣玺离婚的时候给女方的那点钱,简直是九牛一毛啊,我的女学生看来是吃大亏、上大当了。

上次刘长兴和他曾经的女弟子杨荣玺单独会面,当他知晓这个美女下属甘愿拿拆散家庭作为代价,换取前夫对马湖滩湿地生态园工程的投资,其动力正是为了支持他的工作,曾弄得市委书记心里很不是滋味。在那个两人单独面对面的场合,他当时心中难以压抑的冲动是想将杨荣玺紧紧拥抱亲吻,以示感谢,但他最终克制住了自己,没有做出什么失格甚或失德的举动。

刘长兴忍了几忍,最终没能忍得住,给杨荣玺打了一个电话:“杨荣玺,你能说清楚你的前夫吴志明到底有多少资产呀?他刚刚答应过给马湖滩工程投资,眼下又要染指城关区的水泥厂的股份制重组,看样子他是个亿万富翁啊?”

“我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他有多少钱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还是那句话,商人趋利。吴志明这种人不管到哪里投资,说到底都是为了赚钱。”杨荣玺淡淡地说。

“商人为赚钱不假,可这个吴志明究竟有多少资产,看来他对你是打了埋伏的。你们离婚,他给了你两百万,听起来也不少,但实际上他把你骗了。吴志明应该给你的,绝不止二百万,上千万乃至更多,都有可能。”刘长兴说完就后悔,自己作为市委书记,说别人家离婚怎么怎么瓜分资产,无聊不无聊呀,哪怕这个杨荣玺是你的学生、下属和朋友。

“我没想到,您一个大书记、大领导,竟然关心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杨荣玺尽管语气很尊敬,但说话的内容却不屑,“他吴志明究竟有多少钱,对我来说真的不重要。我又不是没有工资收入,又不是没有生存能力,我从来不认为女人一定要依附男人,要靠花男人的钱来奢华自己。在资产这方面,吴志明对我也无所谓欺骗不欺骗,办企业挣来的钱本来是他的,我不指望,给不给我,给多少,真的不要紧。”

“呵呵,你倒是很超脱。算我没说,你杨荣玺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清楚。”

“我尊敬的市委书记同志,是不是吴志明又给你们出什么难题了?投资马湖滩的事情他要赖账?”杨荣玺换上了一种相对调皮、相对轻松的语气。

“那倒没有。不光马湖滩入股投资没有赖账,最近吴志明还要给城关区的水泥项目投资哩。我只是有些奇怪,一个小地方出去的小商人,在经济不发达的西原省、天阳市,没几年时间,怎么能挣来那么多的钱?我们这个国度,对有些人说的确是遍地黄金,而更多的老百姓却依然贫穷,我是干部,对这个问题却搞不清楚,想不明白。”

“您那么大的领导都搞不清楚想不明白,我就更搞不清楚想不明白了,您问错人了。”电话里听见杨荣玺似乎在掩嘴而笑。

到了具体商量卧虎山水泥厂升级扩容改造项目的时候,市委书记刘长兴和市长曹建德的意见颇有分歧。曹建德最坚持的一点,是绝不同意投资商吴志明提出要控股的主张,而是要通过贷款,扩大政府投资规模,保证卧虎山水泥厂国有企业的性质不变。吴志明也很坚持,要是不让“志明集团”控股,投资水泥厂的事情便免谈,而这个项目一时间也找不到其它的投资商来参股。

市委书记刘长兴则认为,愿意投资卧虎山水泥项目的商人或民营企业是否控股,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改造扩容后的企业能保持国有性质不变固然好,但能成为股份制民营企业也不打紧,地方政府仍然可以通过税收的方式使之为当地的经济社会发展做出贡献,照样能支持GDP的增长。他认为作为地方政府应该进一步解放思想,不断改革进取,以发展为第一要务。

曹建德市长说:“卧虎山水泥厂对城关区来说也算一家重要的国有企业,改变它的所有制性质意味着将一大快阵地拱手让给非公经济。在这个过程中有可能导致国有资产流失,而且一旦企业所有权易手到了民营老板手里,他们必然只讲经济效益,不考虑为社会承担就业压力,尤其随着企业技术进步,裁员是常规做法,于是导致将就业压力转嫁给政府。正因为如此,我认为通过政府控股的方式保持这家企业的国有性质很重要,不应该轻易做出让步。”

“眼下的主要矛盾是解决卧虎山水泥厂升级改造的资金缺口问题。这个问题不解决,工艺流程不改进,生产规模保持原样,这家企业便少了生存竞争力,很有可能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惨遭淘汰,这样的话,我们在这里空谈效益、收税、就业等等,还有什么实际意义?所以说凡事要抓住主要矛盾,主要矛盾解决了,其它的问题便会迎刃而解。况且假如这家水泥厂被‘志明集团’兼并,很有利于今后开拓包括省城在内的更大的市场。只要这家企业效益好,城关区也能通过税收等手段增加收入,这是毫无疑义的。”刘长兴说。

看到市委书记坚持他的观点和立场,市长曹建德经过思想上的权衡,决计做出让步,最终表态支持刘长兴书记的主张,但他内心仍然质疑刘长兴太过急功近利,太过重视表面上的政绩和GDP增长的数据。

最终决定由民营企业“志明集团”投资卧虎山水泥项目,并将企业改扩建成“志明集团”旗下的股份有限公司。这件事谈成之后,在吴志明举行的宴会上,曹建德市长对吴志明语带讥讽,说:“还是你们这些民营老板好啊,挣了钱都是自己的,花钱也可以随心所欲,想干啥干啥,想要多风光就有多风光。而我们这样的人民公仆,却事事做不了主,有时候在你们面前像个讨饭的,为地方政府持家过日子,免不了像个苦行僧呢。”

吴志明听了不怀好意地一笑,说:“这恰恰说明你曹市长是一位人民的好公仆。其实你们当领导的想发财还不容易?放开手搞权钱交易就是了,银子会如流水般滚滚而来,想挡都挡不住。我们这些搞民营企业的,哪个不需要领导的支持、垂顾?离开你们,我这样的人寸步难行。不过话说回来,刘书记、曹市长都是党的好干部,是金马市数百万人民的父母官,说到底还是你们风光得多,我一个奸商、暴发户算个屁,屁也不算。”

继续阅读:第四章:书记身边无小事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履新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