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书记身边无小事
杨华团2025-12-01 09:3428,737

从目前看,刘长兴雄心勃勃,实施新政绝不会就此止步,而自己作为市长、作为副手必须继续随之起舞。难道说我曹建德真要把自己和刘长兴搭档的过程变为一支魔幻舞曲,舞蹈起来根本停不下,一直到累死为止,而且极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当然,这样想有点儿莫名其妙,但曹建德的第六感官告诉他,现实就是这样的,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

17、群体事件

金牛县突然发生了一起群体性事件。

事情的起因是杜下镇党委书记温喜松突然被村民打断了腿,金牛县公安局雷厉风行将打人者抓捕收审,结果被抓者的亲属纠集一大帮人到县公安局闹事,公安局又抓了两个人,导致更多的人打着横幅围堵县政府,酿成一起不大不小的群体性事件。

事情听上去很蹊跷。一个普通的村民怎么敢随随便便将镇党委书记的腿打断?县公安局抓了人为什么没能起到震慑作用,反而激起更多的老百姓群情激奋?

任何地方发生群众集体上访、围堵政府机关之类的状况都会被视为大事。不管事情是不是棘手,能不能在短时间内消弭,金牛县都不敢隐瞒,第一时间向市委市政府作了汇报,县委书记诸葛平忙不迭向市委书记刘长兴、市长曹建德作检讨:“都怪我们的工作没做好,给金马市安定和谐的大好局面造成负面影响。金牛县委县政府一定尽力、尽快处置,使事态平息,我们虚心接受领导批评,愿意承担一切责任。”

曹建德对这件事十分恼火:“不管怎么说,发生群体性事件你们县委县政府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能不能尽快处置,不留后患,是对你们的严峻考验。我不看过程,只要结果,无论如何先将围堵在县政府门口的群众疏散或带离,不能让事件进一步扩大。剩下的善后处理可以慢慢来,分清是非,惩恶扬善,既不能袒护有问题有错误的干部,也不能放任法制观念淡薄的村民使用暴力手段,正常的上访要通过合法渠道,绝对不允许肆意制造群体性事件。”

曹建德市长的意见很难说不正确,但诸葛平觉得他的指示太笼统,没有更多的可操作性。倒是市委书记相对冷静一些。刘长兴说:“群体性事件固然不好,但往往能暴露出矛盾的焦点,能将一些我们平日不易察觉的顽症、疽痈显现出来,有利于对症下药解决问题。处理群体性事件千万不能简单急躁。我的意见,再不能动用警力随便抓人,最多在周边多布置点警力,控制事态进一步扩大,已经抓了的人也要甄别情况,尽快释放。围堵在县政府的群众要积极和他们对话,让他们看到通过更和缓的手段解决问题的希望,同时将他们疏导到更合适的地方去表达诉求,解决问题,而不能简单带离。”

听了刘长兴的话,诸葛平表态说:“我们一定按照书记和市长的指示精神,尽快使问题得到解决。”

根据金牛县委县政府的汇报,温喜松在杜下村睡了一个村民的老婆,打人的人是由这个女人的丈夫召集起来的,到县政府门前闹事的除了事主的亲朋好友和本家,还有许多老百姓是自发参与的。而急于抓人、想靠镇压手段解决问题的县公安局长又恰恰是温喜松的堂兄。

仅仅掌握了初步的情况,具体的细节和更真实的事件过程还需要进一步调查,刘长兴却已勃然大怒。虽说他在电话上给金牛县委书记作指示时心平气和,但撂下电话却当着曹建德的面大骂温喜松:“真他妈的丢人!一个堂堂的乡镇领导,因为乱搞女人被打断了腿,听上去很下三滥。公安局为了这种人和百姓尖锐对立,用力方向本身就错了。必须查明真相,严肃处理,要不然我们的基层政权和干部在老百姓心目中成了什么样的形象!”曹建德也说:“的确很丢人,很败坏形象。”

调查表明,刘长兴书记斥责肇事的镇党委书记“下三滥”不幸言中。温喜松在当地老百姓眼中,就是一个流氓淫棍、恶霸地痞。

眼下所发生的群体性事件起因是这样的:杜下村有个三十岁左右名叫杜敏的女子,在镇上开了一家休闲茶屋。杜敏长得确有几分姿色,前些年曾在省城打工,干过酒吧、洗浴中心陪伺类的工作,赚了些钱。后来她回家开茶屋,却把老公打发出去挣钱,据说是由她在省城结识的一位大老板给安排了临时工。这个茶屋小老板生性风流,有杜下镇一枝花的称谓,曾诱惑诸多男子下水,招惹出不少是非。按理说,像温喜松这种身份,应当远离这种女人,可他偏偏和杜敏看对眼了,打得火热,而且自从他和这个女人搞到一起,竟采用种种手段将原先染指杜敏的其余男子统统赶开,甚至不惜动用镇派出所的民警和协警为他保驾护航,使得风骚女人杜敏成为镇党委书记的专宠。作为一个镇上的领导这样干,无疑会成为大家侧目和议论的中心,但温喜松对这个女人沉湎之深,足可以让他迷失本性,难以自拔。最近,在省城一家大公司干保安的杜敏老公回家来了,有几个对温书记“专宠”杜敏充满了妒意的男子撺掇她老公捉奸,竟将温喜松逮了个正着。几个男人像黑社会一样用丝袜蒙面,趁着天黑将温喜松拖到撂天地里一顿狠揍,打断了一条腿,脑袋上脸上也弄得青肿乌紫难以见人。温喜松被打之后竟然不知轻重,电话联系担任县公安局长的堂兄,让查案子抓人,结果激起民愤,惹出事端。之所以镇党委书记被打之后,杜下镇的群众舆论一边倒,都在谴责温喜松,完全因为在杜敏之前,温喜松本来就是一个风流书记的形象,到处沾花惹草,弄得真成了“夜夜当新郎,村村都有丈母娘”,包括镇政府机关,但凡有点姿色的女同志,除了凛然不可侵犯的副镇长杜知秋以外,别的人基本上都被染指。除了好色,温喜松在其他方面也不检点,比方利用手中的权力索贿受贿,甚至放纵镇派出所的民警、协警欺压良善,让这些人差不多成了他的家奴,故而引起了极大的民愤。

看到金牛县关于温喜松被打以及相关群体性事件的调查报告,市委书记刘长兴感慨良多,觉得干部作风问题的确需要引起高度重视,干部的教育和管理任务的确十分艰巨。对类似温喜松这样的败类,如不严加惩戒,放任他们胡作非为,必然会使干部队伍的形象严重受损。联想到上次在杜下镇视察工作、考察旅游资源,刘长兴曾对温喜松留下了极为不好的印象,觉得这个人论水平远远比不上漂亮的女副镇长杜知秋,却表现得飞扬跋扈,自以为是。想来他如此贪图享乐,胡作非为,哪里顾得把镇上的工作做好?

刘长兴在金牛县送来的报告上作出批示:

1、如报告内容属实,温喜松实属败类。请金牛县按照组织程序严肃处理,建议撤销职务,开除党籍。其收受贿赂、以权谋私和欺压百姓等劣行如涉嫌违法,交由司法部门处理。2、请务必查明金牛县公安局是否秉公办案,屁股是否坐在人民一边、公理一边。如有人执法犯法,营私舞弊,请务必严肃处理,追究相关人员责任。3、对打人者也要依法处理,但要分清是非,考虑前因后果,教育从严,处理从轻,以体现人民政府、人民公安是维护人民利益的,而不是相反。

刘长兴还指示金马市组织、纪检部门,要将此次群体事件,尤其温喜松违纪和道德败坏的事实以及对此人的处理结果通报全市,并开展相应的警示教育活动,让各级干部引以为戒,转变作风,进一步落实好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根本宗旨。

后来,金牛县根据温喜松作风败坏、收受贿赂、欺压百姓等方面的恶劣行为,对他作出开除党籍、开除公职的严肃处理,并移送司法机关依法追究其刑事责任。县委书记诸葛平通过电话给市委书记作了汇报,在谈到有关杜下镇领导班子调整时,刘长兴提了一句:“上次我去考察,对杜下镇那个女副镇长——是叫杜知秋吧——印象不错,你们可以考虑给她压担子,看能不能培养出一个优秀的女干部来。”结果,金牛县在安排杜下镇新班子时,将原镇长调整为镇党委书记,提拔杜知秋做了代理镇长,等下次再扶正。

就在杜知秋被提拔为代理镇长之后不久,刘长兴接到一个意料之外的电话,打电话的是一位神秘女子。

“刘大书记,看来我得谢谢你啊。”听到这第一句话,刘长兴就明白对方是谁了。

“向冰如,是你?”刘长兴的确很意外,而且有几分吃惊。

这个向冰如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刘长兴择偶时选择政治婚姻、从而被他辜负了的大学时代的亲密女友。那时节,向冰如同样被分配到了省城天阳市,摆在她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在本地找一家好些的中学去教书育人,另一条路是她早先移民加拿大的舅舅说可以给她办移民,让她到温哥华去定居发展。这两条路究竟该如何抉择,很大程度上并不能由向冰如自己决定,而是取决于刘长兴怎么处理他俩的关系。向冰如很明确地告诉刘长兴:你要愿意娶我,我就坚决不出国,哪怕你为了前程暂时不能结婚,我也愿意等,等多长时间都行;你要是不愿意娶我,将我俩大学时代的感情经历当成狗屁,我马上就走,一分钟也不想再耽搁。刘长兴面对如此痴情、如此决绝的大学女友,也弄得满脸苦痛,低着头用双手绞扯着头发,仿佛要将密密实实的乌发连根拔起,又仿佛要将满腹的纠结撕扯开来。思想斗争的最终结果,是刘长兴决计放弃纯真而又浓稠的那份情感,选择成为一个政治家庭的乘龙快婿。一直到最终告别时,向冰如向刘长兴提出唯一的不合理要求是让他要了她,要用牺牲贞操的方式纪念和埋葬她此生最为珍视的一份感情,而刘长兴十分怯懦地选择了溃退和鼠窜。所以说,在刘长兴思想深处,他这辈子唯一对不起的女人,就是这个向冰如。

“还好还好,书记大人竟然还能听出我是谁,这让我荣幸之至啊。”听向冰如的语气,表面上的冷漠遮掩不住深藏着的那份激动。

“多少年没有音信了,你还对我热嘲冷讽呀?我看你打电话用的是省城的号码,难道你没有在加拿大,而是回到国内了?这些年你在万恶的资本主义世界过得还好吧?这次回来打算什么时候再去?能不能找个机会,咱俩见上一面?”当刘长兴弄清楚了对方真是向冰如时,他的内心翻江倒海,想要见对方一面的愿望油然而生,十分强烈。

“你真的很关心我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我以为你早把我忘得干干净净的了。见不见面倒不要紧,况且我十分怀疑真见面了你究竟还能不能认出我来。既然我从万恶的资本主义世界逃脱出来了,本也没打算再回去,你见我迟一点早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哦,你是说,你回国定居了,再不回加拿大去了?好,真好,太好了!你是不是住在天阳市?我经常到省城去开会、去办事,相信咱们一定能很快见面。我还真不知道,咱俩再面对面坐在一起,会是怎样的心情,我十分想体会一下这种心情,这种久别重逢的经历。”

“还行,听你这话,我才知道市委书记原来也是个人,有人的爱恨情仇,有人的喜怒哀乐,所以,我很愿意见到你,从现在开始期盼着与你久别重逢的那一天。”

“真好,我在你心目中尚且不是魑魅魍魉,这真是我莫大的荣幸啊。你打电话第一句话说要谢谢我,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谢你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我外甥女儿。我姐当年作为插队知识青年从省城去了金牛县,嫁给了一位当地人,姓杜。我的外甥女儿从政,刚刚被你手下的金牛县领导提拔为杜下镇的代理镇长,正是她告诉我,她和市委书记有一面之缘,这位书记大人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此次提拔很可能与市委书记赏识她有关。她说他们的市委书记名叫刘长兴,我估摸着是你,没想到果真是你,所以,我要代表我的外甥女以及她的父母感谢你。”

“你的外甥女名叫杜知秋?”刘长兴内心又涌上一股莫名的兴奋,“我说呢,我第一眼看见那孩子,就觉得仿佛在哪里看见过,原来她是你的亲外甥女儿,让我觉得眼熟就不奇怪了——她长得像你!不过,提拔她是金牛县的事,况且那孩子真的很优秀,金牛县的领导要是不提拔她,他们才是埋没人才呢。”

“反正我知道国内的情况,朝中有人好做官,我这个外甥女儿今后还少不了要你照顾、提携。刘大书记该不会认为我这人多事,还俗不可耐吧?”

“只要她本人是个人才,各方面过得硬,由谁来举荐、来为她的成长进步铺路就成了次要的。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这也不算拉关系走后门,所以你也无所谓俗不俗。”

“真不愧是领导干部,说出话来滴水不漏。”

其实,当刘长兴书记知道了被自己赏识的年轻女干部杜知秋是年轻时恋人的外甥女时,他内心真实的想法反倒是举贤要避亲,从今以后,起码在表面上,反倒不能给予小杜姑娘更多的关照。无论如何,刘长兴想做一个清官、好官、有抱负的官,所以不能轻易落入“朝中有人好做官”的旧窠臼。

18、细枝末节

马湖滩湿地生态园建设过程中也有征地拆迁的问题。

规划中的湖泊湿地北部边缘有一个行政村,包括两个自然村,需要搬迁,否则将来有可能被淹没。马湖滩工程建设指挥部和这个行政村所在的马湖滩镇政府协商如何拆迁,商量的结果是后靠安置,但却出现了新问题。一个问题是这两个自然村的耕地会被淹,如果让拆迁安置的群众仍靠种地为生,就需要给解决土地问题。如何解决?找个更荒僻的地方让这些人再去垦荒,他们又如何能在较短时间内致富奔小康?就近向别的村子征地,匀给拆迁户们耕种?这显然也不是什么良策,而且会带来新的矛盾和后遗症。另一个问题是给这些村民盖什么样的房子,给多少补偿。有一种意见主张给拆迁群众统一修建别墅式的小洋楼,统一规划,统一施工,放在公路边上,使之成为新农村建设的样板和金马市城关区的一张名片,至于建设用资金,则采取国家拿大头,百姓拿小头的方式筹措。小洋楼尽管看上去体面,但如果被拆迁群众找不到更好的生存和致富门路,光房子盖得好看也没什么用,何况农民群众普遍认为,对他们来说,小洋楼反倒不实用,比方养个猪呀羊呀的都不方便,建筑面积太大也是一种浪费,即使建设资金让他们拿小头也是沉重的负担,毕竟“小头”并不小。

后来报送到市级领导办公桌上的可行性报告,仍然沿袭了盖房子要阔气、表面文章要做足的思维方式,解决问题的办法是狮子大张口要钱,以保证给拆迁群众尽可能多的征地补偿和房屋拆迁补偿。这个报告唯一可取的地方,是提出要让这些被拆迁的群众融入旅游业发展的大局,要依附于旅游业的发展解决他们的生计问题。

对于这份报告,市委书记刘长兴首先给予了充分的肯定。他对这个可行性方案最赞赏的地方就在于要将迁建后的民居弄成新农村建设的样板工程,弄成一个地方的名片和标识。他说:“我们做任何事情都需要一点超前的眼光,目前来说能做到最好,才能保证未来若干年不落伍。拆迁安置既是解决问题,也是创新发展,能在解决问题的同时展现出发展进步的决心,干出一番政绩又有什么不好?至于要钱嘴张得大些情有可原,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在开源和节流这两个方面,我们似乎应当更重视开源,只要融资问题解决得好,多给农民一点补偿也没什么不可以。”

曹建德市长内心对这个做表面文章,重面子工程,同时又有点狮子大张口的方案颇有几分不以为然,但市委书记既然不反对,他也不能简单否定。曹建德思考问题的时候抓住了一个关键点,那就是这些因拆迁后靠安置的村民今后的生活来源在哪里?报告中提供了以发展旅游为依托的思路,但却没有具体的切实可行的构想。后来,曹建德联想到他的老家所在县份在发展旅游业、开发旅游资源的过程中,在旅游资源相对集中的地段,划出一个行政村开办规模化“农家乐”的经验,既体现了旅游资源的丰富和多样化,又为农民找到了致富门路,他的思想上便有了一个大致的方案,即,将这个因建设马湖滩湿地生态园而被后靠安置的行政村搞成规模化的农家乐旅游餐馆,走绿色、环保、突出精细化地方风味小吃的路子,为将来的游客提供经济而又健康,但利润空间并不很小的饮食服务,既为拆迁安置的农户找到一条致富奔小康的路,也解决了征地拆迁和妥善安置的矛盾。他甚至连这个规模化农家乐的名称都想好了,就叫“水乡人家”,以便将来能与湖泊湿地景区融为一体。至于餐饮业的主营项目,他觉得除了地方风味是一个特点,另外可以突出本地产的绿色环保蔬菜,以及就地取材充分利用未来人造湖泊养殖的水产。与这样的发展思路相配套,曹市长认为这里的民居也不宜弄成小洋楼,反倒是建成保留地方特色、地方传统的农家院更为适合。

曹建德反复思考,甚至和与他有私交的省旅游局负责人联系,得到了规模化旅游餐饮可以报项目、纳入省上统一的旅游规划争取资金和技术支持的可靠信息,然后才将他的想法形成系统意见,向刘长兴书记汇报。

起先,刘长兴对曹市长在马湖滩工程征地拆迁安置方面迟迟不表态颇有点想法,认为曹建德要么是拿不出自己独特的想法,要么是不甘心当配角,故意消极拖延,但后来听到曹市长详细介绍了他关于这个项目的解决方案之后,市委书记内心受到了一次不大不小的冲击。

刘长兴不得不承认,解决马湖滩风景区因理论上的淹没而不得不搬迁安置的农民群众的切身利益问题,市、区两级干部中肯动脑筋会动脑筋的人为数并不多,这其中唯有曹建德市长的调查研究更深入,思考问题更缜密,拿出的解决方案也最具可行性。相比较而言,自己简单肯定盖小洋楼的方案颇有些思虑不周,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过分重视了表面上的轰轰烈烈、风风光光,严格来说是受了一种非正常的政绩观影响,有点贪图形式、不重实际效果的味道。对比的结果让他难免有一丝丝自愧不如的感慨,甚至或多或少有一点点嫉妒之意。看来,官场仕途最得力的副手、同僚,弄不好就是最具竞争力的对手,谁又能保证曹建德表面上的恭谦和自敛不是用来掩盖更大的野心?当然,作为一把手这样想二把手是不对的,是心胸狭隘的表现,也是一种自我矮化,而真正有内力的人应该对副手、对下属表现出更多的宽容和赞赏。

刘长兴别无选择,他只能对曹建德拿出的方案和构想大加赞赏,甚至不惜溢美之词,当着众多下属的面将曹市长的改革进取意识和科学务实的态度大加赞扬。

“将来,曹市长主导设计的‘水乡人家’,和闵老先生非要搞的那个寺院一左一右互为犄角,倒也对称。只不过,在风景区搞个寺院是画蛇添足,我们为了争取投资不得不做出妥协,而你这个‘水乡人家’则是别出心裁的积极创意,既为景区建设解决了难题,还能在整体上起锦上添花的作用。老曹,就冲这件事,我对你表示由衷的敬佩和感谢。”两个人单独面对的时候,刘长兴对曹建德说。

“刘书记,你过奖了,简直让我诚惶诚恐。‘水乡人家’这个构想是群策群力的结果,如果说我有一点点贡献,那也是受到你一心一意谋发展工作思路的影响,归根到底是市委英明领导的结果。”曹建德说。

尔后,金马市城关区政府和马湖滩湿地生态园工程建设指挥部《马湖滩水淹区域村民搬迁安置方案》正式出台,只不过是将曹建德市长主导的工作思路具体化、文字化而已,并且很快变为行政措施付诸实施。

随着马湖滩湿地生态园建设的进展,与之配套的规模化的旅游餐饮服务项目“水乡人家”同步推进。征地拆迁,充分考虑了原行政村群众的切身利益,补偿科学、合理、到位,再加上看得见的小康前景,老百姓高高兴兴配合政府,没有出现强拆或者钉子户抗拆之类的情况。按照“水乡人家”的设计规划,新修的兼具住宅和餐馆功能的小四合院颇有本地传统的建筑风格,而且小院子很宽敞,中间可以开辟为菜地,将来游客可以自己采摘新鲜的蔬菜。未来“水乡人家”的经营方式,一律以家庭为单位,看上去是家庭餐馆、夫妻店、农家乐,但营销、管理、服务和烹饪技能的培训却由政府统一安排,为将来的规范化运营提供了坚实的理论准备和技能储备。这件事不光当地政府重视,西原省旅游局也投入资金支持,并挂牌督办,以保证马湖滩湿地生态园旅游风景区开张的那一天,以“水乡人家”为品牌的旅游餐饮集团军也能够以超乎寻常的战斗力成为旅游从业团队,为整个风景区增添一张别致的名片。

马湖滩湿地生态园建设过程中,还有许多具体的小项目都必须认真研究论证,才不至于办错事,走弯路,比方风景区林木花草品种的问题,也绝不是一件小事。

既然要搞成以湖泊湿地为主要特色的风景区,生命力旺盛的芦苇自然是一个极好的选择,但马湖滩的芦苇又绝对不能弄成朔方沙湖那样的生长在水面中央,一丛丛绿色突兀而起显得生机勃勃,那样的话马湖滩就会在一定程度上成为第二个沙湖,岂不是走了东施效颦的路子,拾人牙慧?所以说,即使要将芦苇搞成风景区必不可少的植物品种,使用的方式也必须形成自己独有的风格。这件事研究论证的结果是让芦苇分片散落在巨大而又富于变化的人工湖四周的滩涂湿地部分,可以长得很茂密很茁壮,夏秋旅游旺季用来观赏,到了深秋将芦苇收割,还可以使其成为有经济价值的原材料,拿来编制芦席,以及发展以芦篾为原材料的旅游工艺品编织业。

仿自然风光的人造旅游风景区,花卉自然必不可少。未来的马湖滩风景区设计了以春桃、夏荷、秋菊、冬梅为主旋律的四季花开方案,另外还要广泛栽植一些花期长、色彩丰富艳丽,同时又相对好管护的以草本为主体的各色花卉,比如月季、大丽花、美人蕉、万寿菊、一串红、鸡冠花、虞美人、鼠尾草、向日葵等等等等。甬道旁、假山边坡等位置还计划种些多年生的苜蓿,春季的嫩芽可供游客、市民采撷尝鲜,到了夏秋季开紫色小花,还能招蜂引蝶,制造出淡淡的香气迷人。

未来风景区中心地带无疑要突出湖泊水面,但四周游客陆上活动的部分必然要有许多草坪、草甸,这里只能选择一些冷季型草坪草。除了外购引进一些适合人工栽植的品种,出产于本地及附近草原地区的如冰草、马兰等等也是相对理想的选择。况且,只要具备了适当的气候和土壤含水量,也会有许多植物品种不请自来,未来的马湖滩景区不妨也给更多的本地植物品种提供一点自由生长的空间。

景区栽植树种的选择也很重要,好在未来的马湖滩风景区规模巨大,凡是适宜于在本地生长的树种,尤其北方树种差不多都可以种植。比方槐、杨、柳大概是北方人居区最常见的树种了,国槐、刺槐、白杨、新省杨、小叶杨、垂柳、龙爪柳等等,都是易栽植、易成活、易管护的树种,可以大量种植。相比较而言,北方另一常见树种榆树生长费地力,且易生虫,包括杨树中的加拿大杨经实践检验亦爱生虫,故而不予选择。与杨柳槐榆相比,近些年来略为少见一些的北方树种和南北皆宜的树种如香椿、臭椿、苦楝、桑树、枸树、楸树以及银杏、云杉、侧柏和各类松树都可以考虑适当栽植。春季与桃花差不多时节次第开放的杏、李、苹果、梨子等果树也能增加观赏性以及园林植物的多样性,石榴同样可以在夏季开出艳丽的花朵,秋季用来观赏红叶的枫树、黄栌、榉树、白栎,以及高擎着“火炬”的鹿角漆树等,可供选用的树种各式各样。

看过了马湖滩湿地生态园植被规划图,市委书记刘长兴对其植物的多样性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说:“这个规划如能变为现实,我们的马湖滩风景区就不单单是一个湖泊湿地公园了,湖泊湿地四周完全可以搞成一个植物园嘛。除了你们规划当中的植物,我觉得还可以增加更多的品种。我随意提示一下,比方说可不可以搞一片酸枣林?可不可以种一片枸杞子?上次省委书记在金牛山看到一片皂角林就十分感兴趣。再比如北方最常见的、既是水果又可以加工成木本粮食的柿子,板栗、核桃也不是不能栽种。我还想,等风景区建起来了,效益好挣钱了,咱们甚至可以考虑建一个硕大无朋的温室,专门栽种适宜于热带气候的植物,搞成个室内的热带植物园,让北方人在这里也可以看到南国风光,岂不是也挺有意思?”

刘长兴当众讲这样的话,难免有点儿随意性,但因为他是金马市的一把手,所以随行人员不敢不把他的话不当回事儿,所以就有人整理了市委书记的谈话纪要,进而认为马湖滩植被设计还有极大地改进空间。一直到修改版的方案放到了市长曹建德的桌上,他才发现如果不折不扣落实市委刘书记的谈话精神,那么马湖滩工程尚需追加很大一笔预算,筹集资金的工作量也会相应扩大,而且最终能否完成修改后的规划尚是一个巨大的谜。尤其长兴书记关于搞一个室内的热带植物园,假如要认真起来,绝对不是闹着玩的。且不说建一个巨大的室内植物园,并大量引进热带植物,弄不好要花几个亿,将来维持一个庞大的温室,养护本不宜在北方生长的热带植物,每年又得花多少运转资金?这样以来,未免让具体持家过日子的金马市行政首长曹建德出了一头冷汗。

后来曹市长只好主动找刘书记交换意见,说要全面落实书记同志的谈话精神恐怕要面临很大困难。刘长兴略一思索,说:“我当时只不过随便说说,没有人要让全面落实,甚至把我随意说的话记录下来也没有必要。看来,今后我们这些人说话要更慎重,不能太随意。”曹市长听书记同志这样说,才算心里松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对下面的人表态说:“你们根据刘书记的谈话精神,从实际出发,在不增加投入的前提下适当调整思路,对具体方案作些微调就可以了。”

还有未来马湖滩湿地生态园的游乐项目、配套建筑物的风格,以及将来具体的运营方式等等都需要一一论证、落实,拿出具体的实施方案。比方景区以水面为主要内容的中心部分,需要搞一些游船、摩托艇供客人在水面上游览、与水亲近,另外四周也要搞些诸如垂钓、气枪射击、套圈等游戏,还有旅游纪念品销售、烧烤摊儿啤酒摊儿等等。

当然了,马湖滩风景区最关键的问题仍然是水源。水源问题解决不好,规模宏大的人工湖和湿地缺少水的支持,一切都将无从谈起。问题在于,水的问题真的解决了?真的没有隐忧?这一点恐怕谁也不敢打包票,包括刘长兴书记和曹建德市长。

19、内心黑洞

刘长兴实在太忙了,不过,全中国任何一个有理想信念、有事业心、有建功立业造福一方远大抱负的市委书记或者大大小小的政府官员恐怕都是忙人,除非你打算养尊处优混日子,不想在仕途上继续有所进步。太忙了难免顾不上家里的事,往往辜负了亲人,何况刘长兴履职在金马市,老婆孩子尚在省城。

还好,期末考试的时候,即将升初三的儿子刘卓然给了刘长兴一个惊喜,考试成绩在全班排第二,和第一名相比仅有两分之差。

考试成绩一出来,刘卓然立即给父亲打电话:“老爸,还记得咱俩的约定不?”

“什么约定?”刘卓然一开口,刘长兴立即从儿子自得的语气中猜出了大概是怎么回事儿,但他故意矜持,以显示做父亲的威严和居高临下。

“您不至于这么健忘吧?期中考试之后,我本来应该得到一部iPhone5手机,让您给搅黄了,您当时许诺说,只要我期末考试进前十名,奖励一次风光探险旅游,进前三名旅游目的地任我挑,现在到了您该兑现的时候了。”刘卓然说。

“你考第几名呀?”刘长兴不动声色。

“第二名,比第一名也不差啥。”

“第二名就是第二名,哪怕差0.01也是差。不过,第二名同样值得表扬,你老爸我也不健忘,承诺的奖励措施肯定兑现。你说吧,想去哪儿旅游?”

“当然是X省啦。我早就向往世界屋脊、雪域高原,那是一个多么神奇的地方啊!”

“传说而已。不能听几首唱X省的歌儿就想入非非,真去了那里你也许会后悔。”

“哎老爸,您该不是要反悔吧?您对我的承诺该不会是儿戏吧?”刘卓然叫起来了。

“怎么会呢?我只不过先给你泼点冷水,你不要把任何一个旅游目的地想象成天堂,任何一个令人神往的地方也都不等同于童话世界。”刘长兴心里很明白,他本人不可能放下繁重的工作陪伴儿子去旅游,而高原地带缺氧,让心脏有先天性缺陷的妻子蒲兰陪着去会有几分隐忧,所以想引导儿子换个旅游目的地。

“老爸呀,请您不要忽悠我。咱原先说好的,我是要申请一次探险旅游,而九寨沟只不过是童话,不可能有惊险。这次必须去,这一点不容商量,要不然就是您说话不算数。”刘卓然果然很坚持。

“那好吧。你老爸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咱就去。不过,我这儿的确很忙,不能陪你去,所以,我还得和你妈好好商量商量。”

“我也没指望您能陪我去,哪怕我妈也去不了,那才好呢。我可以跟团去,也可以独自去探险——约同学一起去也没什么不可以,跟上你们大人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拘束死。”

“你太自以为是了,刘卓然。你是未成年人,至少也要妈妈陪着去,要不然我不会批准。你等着。”

刘长兴于是打电话和老婆商量儿子要旅游的事。

“怎么办?半年前为了不让他买苹果手机,也是为了鼓励他好好学习,我给人家承诺说期末考试成绩好允许出去旅游一次,谁知道还真考得这么好——考得好总是好事嘛——该奖励就得奖励。只不过你儿子非要去X省,我放下工作陪他去显然办不到,让你陪他去海拔高的地方我又不放心,本想说服他换个地方,尝试过了,卓然不干。你说该怎么办?”

“你儿子像你。说好听点是执着,说难听点是死犟,一根筋,你这个当老子的答应他的事情不能不兑现。刘卓然认准了,我估计八头牛也拽不回头,干脆随他吧。正好我有年休假,陪他去一趟,让孩子多走一走,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好处总是有的。大不了让我弟媳妇临时来照顾几天老爸,家里还有保姆,我想问题不太大。”蒲兰说。

“我主要担心你的身体。海拔那么高,你的小心脏万一受不了怎么办?”刘长兴说出他的担忧。

“这几年我的感觉一直还可以,包括偶尔去海拔较高的地方也没有过不适,再说我又不去爬山,坐飞机机舱是密闭的,火车也有供氧设施,我想应该没问题吧。再说也有熟人,我爸的老战友和老部下还在掌权,万一有事情也会有人照顾,不会出什么问题。”

“那好吧,你做准备吧,我这两天回家一趟。”

刘长兴万万没有想到,妻子蒲兰陪同儿子,竟然成为他们夫妻之间的永诀!

如果说蒲兰的身体本来有毛病只是隐忧的话,儿子的任性才是导致妻子殒命的主要原因。

这娘俩去旅游并没有跟团,主要因为刘卓然嫌跟团不自由,玩不痛快。去的时候坐飞机,那边联系了熟人到机场接,吃饭住宿都有人管,旅游参观也由蒲兰爸爸早年在部队的老部下给安排了交通工具和导游。蒲兰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也不是没有一点点警惕性,随车携带的有氧气,海拔过高的地方她也尽量不去,所以将近十天的行程一切顺利。

问题出在回程的半路上。毫无疑问,如果和来时一样,选择飞机做交通工具,用时最短,人也最少受罪,但刘卓然坚决不同意。他的理由是,坐了一趟飞机,在高空中啥也没看见,所以回去必须走地面,说他要看看雪山大阪、戈壁草原,要看看藏羚羊。作为对儿子的让步,蒲兰同意坐火车回去,但刘卓然仍然不满意,说最好开一辆越野车,更能接地气,行动也更自由。蒲兰说开车多麻烦,不光没有车,而且咱娘俩都没驾照,哪怕有驾照青藏公路上也不敢开。且不说路况不熟,气候多变、高山缺氧也受不了。但刘卓然犟劲儿上来了,非要固执己见,他说:“妈您说的这些困难都不叫个困难。没有车没有司机,咱在X省这些天不照样坐着车跑,再让他们开辆车送咱们回去,还不是我外爷一句话的事?路况不熟,假如能有一位轻车熟路的司机,这个问题也就不存在了,况青藏公路就那么一条,还能跑岔了不成?高原气候、高山缺氧也不怕,车里面有暖气,大不了再给您备点氧气。自己开着车多好啊,能一路看风景,能和青藏线的火车并驾齐驱,能近距离接触藏羚羊、牦牛和其它高原野生动物,坐火车哪儿有这样的美事?”这孩子虽说才十三、四岁,但懂得的事情真不少,说出话来头头是道。

听了儿子的话,蒲兰仍然有很大的顾虑,最主要的一点是对自己的身体不自信,另外让爸爸的老部下派人派车,给别人添很大麻烦也让她心中不安。不料刘卓然竟自作主张,给外爷打了电话,撒娇说要是不让他坐越野车穿越青藏高原,这一趟X省等于没来,回去以后他一定不好好学习,并且还要找机会再孤身一人来趟。老革命禁不住外孙纠缠,立即打电话给他的老部下,让帮忙照顾做好女儿和外孙回程的安排。老部下不敢怠慢,给派了一辆高级越野车,车上准备了足够的给养,同时指派了两名司机,以便轮换着开车,遇到什么困难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蒲兰在电话里责怪老爸惯孩子:“爸呀,你外孙要上天摘月亮你也给搭梯子?惯坏了您要负责任。”老头子笑呵呵说:“咱们能办到的事,何必让孩子不高兴?”

其实,怕老爸宠坏了孩子并不是蒲兰最大的担忧。在游览的最后几天,她已经感觉到了身体有问题,偶尔觉得心慌气短,明显是心脏部位不适,但症状时隐时现,不很严重,所以蒲兰虽心有疑虑,但并没有真正重视起来,最终犹犹豫豫上路了。

青藏高原上的气候和低海拔地区完全不一样,出发的时候天气晴好,又是夏季,但一路走来变化剧烈,动辄飘过来一朵乌云,然后就风雪交加。走到海拔最高的唐古拉山一带,竟然被狂风暴雪困在路上路上寸步难行。就在最艰难的路段,蒲兰突发心脏病。部队派来的两个年轻人只会开车,却没有人懂医术,再加上相关的药物并无准备,所以两个年轻人和一个半大孩子只能眼睁睁看着蒲兰从心悸到休克,再到心跳、呼吸停止,一点办法也没有。

出事以后,蒲兰的老父亲不惜动用在西南某大军区任要职的另一位老战友,让派了直升飞机救援。但无论怎样的救援手段,对蒲兰的生命来讲已毫无意义,其作用只不过是将死者的遗体尽快运送到了。

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刘长兴几乎呆了傻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一次无关紧要的旅行,竟然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一项由他主导的对儿子的奖励措施,最终的代价竟然是搭上妻子的一条命!刘长兴的内心万分后悔,深深自责:我怎么会一时糊涂,轻易同意了让蒲兰陪着儿子?我怎么能在明知蒲兰心脏不大好的前提下只顾忙工作,对妻儿的行程安排缺少应有的关注和干预,竟会让他们长途驱车跑青藏公路,以至于出了大事?

然而,一切后悔和自责都于事无补。

处理妻子后事,面对妻子的遗容,刘长兴十分悲切,为妻子死得不值,也为内心深深的自责,但儿子的表现却让他很失望。最初的惊惧和伤心过去了,这孩子的表现起码在他的父亲眼里几乎就是没心没肺。刘卓然脸上没有太多的悲戚,更多的反倒是冷漠,好像大人们操办丧事的一应举动都与他没任何关系,比起妈妈的死来,他似乎对经历更为津津乐道,并没有深刻认识到母亲殒命是为他这一趟旅行所付出的无比昂贵的代价。刘长兴将儿子冷血的一面看到眼里,心中未免有几分抱怨老岳父以及蒲兰对孩子的百依百顺,过分的宠爱会导致与大人愿望截然相反的结果,这正是被许多长辈有意无意忽视了的一条规律。

后来终于忍不住,刘长兴竟然当众对儿子简单粗暴了一回。

蒲兰有工作单位,按惯例回到天阳市之后单位会给她举行追悼送别仪式。但遗体长途运送并不方便,刘长兴主张将妻子就地火化。在向蒲兰遗体遗容做最后告别之前,从老家赶来的亲属、亲戚主张让刘卓然按照故土风俗给妈妈披麻戴孝,这孩子竟然嫌那一身装束太难看,拒不执行,任谁说服动员也不肯听。刘长兴走到儿子跟前,不容分说就给了狠狠一巴掌,然后踢了一脚使之跪倒在蒲兰遗体跟前。刘卓然从来没见过爸爸如此暴怒,被吓傻了,然后乖乖就范。刘长兴教训儿子的举动虽然显得失态,但别人反倒因为他对妻子的一片深情而动容。

捧着妻子的骨灰回到省会天阳市,刘长兴才发现,他的内心竟然有那么大一个黑洞!

虽说与蒲兰的婚姻一开始或多或少有些功利色彩,两人的感情基础算不得很坚实很牢靠,但这些年来,刘长兴在仕途上不断迈向更高更新台阶的每一步,都有着妻子的陪伴和帮扶。蒲兰善于借助她老父亲的人脉和牢固根基,在一定程度上为丈夫逢山开路遇水架桥,才使得刘长兴的官场之路显得比一般人顺遂得多。包括家庭生活,蒲兰并不因为她的出身高贵在老公面前表现出任何的优越感,而是心甘情愿当配角当贤妻良母。用蒲兰自己的话说,一个家庭中必须得有合理分工,男主外女主内既是中国优良传统也是符合现代潮流的良好模式。所以,蒲兰除了上班完成一份工作取得一份工资收入,对她自己的职务晋升几乎可以用安于现状、不思进取来形容,而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用来经营家庭,为丈夫当好坚强后盾做好一切保障,使刘长兴真正解除了后顾之忧,完全能放开手脚干事情。包括在清廉从政方面,蒲兰也称得上是一位识大体顾大局、绝不会因小失大的贤内助。不管丈夫手里握有多大的权力,能有多少招财进宝的机会,她都会着眼于未来,坚持把刘长兴仕途进步作为第一要务,不仅自己不收礼,而且时时在枕边给丈夫敲警钟,要刘长兴保持清廉,绝不能因为贪小便宜而吃大亏。前不久,刘长兴离开省会去金马市任职,很大程度上也是妻子借助老岳父的人脉运作的结果,蒲兰对他寄托着无限厚望,自觉承担了家庭责任,用尽全力为他解除一切后顾之忧。正因为金马市委书记是一个非常好的发展平台和继续进步的理想跳板,所以刘长兴本人也想在这里倾注精力,实现理想,插上更加有力的翅膀。可有谁知道,正在他需要妻子继续全力护航的关键阶段,蒲兰却因为一次不值当的亲情旅游而丧生。很难说刘长兴扇儿子那一巴掌不是为妻子扇的,他对儿子懵懵懂懂充当了妻子的索命小鬼感到愤懑而无处发泄,刘卓然挨那一巴掌属在劫难逃。

今后怎么办?刘长兴想想就发愁,愁得要死。儿子怎么办?带在身边显然要分散精力,一个想在岗位上大有作为的市委书记哪里有时间和精力来全面负责上初中的儿子的后勤保障?那么,让儿子继续留在省城?没有了妻子蒲兰,又有谁可以照顾孩子?岳母早不在了,岳父虽然喜欢外孙,但毕竟年岁大了自顾不暇,是需要人照顾而不是能照顾人的年纪,显然也指靠不上。

老岳父晚年生活的安排,也是刘长兴不能不考虑的后顾之忧。且不说为人婿本来有赡养的责任,这个老岳父还是他的仕途伯乐和坚强靠山,没有了妻子,你要是不把老人的事情安排好处理好,也会让人戳脊梁骨。

回到天阳市之后,妻子的追悼送别和安葬,对刘长兴来说只是繁文缛节,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尽力应对,心里的那个累呀,真想找个人倾诉倾诉,但也没有机会,更没有合适的倾诉对象。

金马市由曹建德市长主导安排,派往省城的是一个团队,几乎可以包办他们市委书记所有的烦劳,更有一些金马市的干部,想方设法要对市委书记老婆病故有所表示。这一切,对刘长兴来说未必就不是负担。

心累,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痛苦。

20、家事如天

在操办妻子丧事的过程中,刘长兴强忍着悲伤,尽量保持着坚韧而又理智的强人形象。他无论如何得硬撑着,毕竟这种事无人代替,也无可代替。

刘长兴最担心的,是老岳父难以承受骤然间失去爱女的打击。毕竟老人的儿子儿媳平常不在身边,早已习惯了女儿蒲兰对他生活起居的关心照料,包括对他某些不良习惯的干预以及偶尔与他产生父女之间亦不可避免的口角。对于一个老年人来说,惯常的生活依仗和感情寄托突然间出现巨大的空缺,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情形!而且由蒲兰所扮演的角色一下子很难找到替代者,且不说把蒲家的儿子儿媳弄回来接替姐姐孝敬老人能不能办到,即使能办到也需要一个过程,老革命眼下这道坎怎样才能过得去呢?刘长兴作为女婿,作为官场仕途进步过程中需要老人提携、饱受老人恩泽的晚辈,思想压力不可谓不大。

不过还好,在办理蒲兰丧事的过程中,老革命所表现出来的坚强和理智让刘长兴不得不心生敬佩。毕竟是历经风雨、人生阅历丰富的老人,毕竟是多年担任重要领导职务的老干部,老人家明事理、顾大局,始终表现出一种克制,以及超常的心灵创伤自我修复的能力,没有给女婿、儿子儿媳以及组织上带来任何不必要的麻烦。也是在办理蒲兰丧事的过程中,刘长兴有一个重大发现,那就是,老岳父从行动起居到精神层面,都对家中的保姆薛阿姨有太多的依赖。

薛阿姨年龄逼近五十岁,但身体健康,相貌端庄,总能将自己收拾得利利索索,故而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她来自天阳市一个相对边远的市辖县,原来的职业是中学教师,后来因为老公出了车祸高位截瘫,她只好提前办了退休在家伺候老公,不料老公又得了癌症,一年半载就离她而去了。独生儿子早已长大成人,生了孙子,儿媳妇主张由她的父母帮着带,基本上没有薛阿姨什么事,所以她经人介绍到蒲家做了保姆,料理家里的饮食、保洁等事务。

薛阿姨人很干练,也很善良,又有文化,善解人意,所以深得刘长兴老岳父的赞赏。薛阿姨在蒲家做了好几年了,两位均已丧偶的人常在一起,难免日久生情。老革命喜欢薛阿姨的善解人意和勤谨善良,薛阿姨也倾慕蒲兰爸爸的老干部气质和为人刚正,于是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不再是简单的主仆关系了。

很难说老革命心目中没有将薛阿姨在家中的地位升格的想法,但他们之间关系发生演变的过程和本质早被蒲兰看出了端倪。如果说蒲兰在其它事情上也算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但在父亲和家中保姆关系这件事上她却显得格外固执。她把握的基本原则是决不允许老干部、老领导的爸爸和身为家政服务员的薛阿姨在身份定位上发生剧烈变化,根本的原因在于她思想深处的门第观念:以我爸爸领导干部的身份,将一个保姆收为“填房”,岂不要惹周围人耻笑?正是由于蒲兰明里暗里阻拦,老革命才不得不压抑自己,将续弦找老伴儿的欲念深藏心底不敢向薛阿姨流露,薛阿姨也不得不尽量与男主人保持严格的主仆关系,不敢越雷池半步。

那么,对于这两位长者来说,眼下蒲兰这个障碍被上帝的力量移除了,他们之间还有什么不可逾越的障碍呢?

刘长兴忽然灵机一动,何不给加点外力,促成这两个人的结合,对老爷子来说,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蒲兰呀蒲兰,我知道你生前很反对薛阿姨向你爸爸靠近,可那时候有你在膝下精心照顾爸爸,他身边没有别的人也还行,而眼下,真正能放心将你老爸的生活起居托付给的人,恐怕只有这位薛阿姨了。我得试探试探这两个人的心思,也许会做出与你的愿望不相符的决定。请你原谅我,蒲兰,我这样做,也许是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最好的选择。刘长兴在心里对亡妻说。

刘长兴先试探老岳父:“爸爸,蒲兰突然间没有了,这是我们都没有想到的,是谁也不愿意让其发生的事情,但现在我们都必须面对这个现实。我想,您身边必须有人照顾,第一步咱先想办法把弟弟和弟妹调回省城来吧,让他们在您跟前,照顾起来方便,您膝下也就不寂寞了。下一步,我也尽快争取调回省城来,尽管代替不了蒲兰,但尽一份孝心责无旁贷。”

老头儿听了轻摇其头:“长兴啊,你有孝心,有责任感,我都理解,不过你解决问题的思路不一定对。我是这样想的,你弟弟和弟媳妇现在的单位都不错,他们在工作上也应该有所建树,假如仅仅为了伺候我,让他们放弃正在走上坡的事业和环境,并非我愿,也是为难他们。至于你,我为什么支持你去金马市,包括省委书记对你寄托着多大的期望,我想你比我更清楚。现在就让你调回来,是将一项重要的人才培养计划半途而废,也是将咱们家最大的‘希望工程’毁于一旦,况且你无论在哪里工作,无论离我近还是离我远,都得干自己的事业,不可能像我女儿那样宁可牺牲事业,也要陪伴好她的父亲。所以说,你放弃在金马市的事业,过早地回省城来,绝不是明智的选择。”

“可问题是,您的身边不能没有得力的人照顾呀。”刘长兴说。

“谁说我身边没有得力的人?长兴你说说看,以往兰兰在的时候,是她伺候我多一些,还是保姆小薛更多一些?蒲兰是我女儿,她的脾气秉性我最了解,虽然对我很好,但有时候也很霸道,啥事情都得由着她的性子来,反倒是小薛对我更周到,也更善解人意。所以说,兰兰没有了,只要小薛还在,我的生活起居就不会没人照顾,再说,我也能跑能走,许多事情自己照顾自己就行了。你弟弟、弟媳妇不用调回来,你也要把心思继续放在工作上,在金马市干出一番事业来,然后再考虑下一步的去向。长兴呀,在这个问题上你不能辜负我,也不能辜负了兰兰,她生前对你寄予厚望啊。”老岳父说。

“哦,您的意思我明白了。还有一个问题,我这次再回金马市,是不是应该将刘卓然带走呀?没有蒲兰管教,孩子继续留在省城,岂不是要增加您的负担?”

“长兴呀,你这样想也不对。卓然一直在我身边,如果猛乍离开,我肯定会不习惯。再说,你在金马市当书记,是数百万百姓的当家人,哪里能顾得上照看一个小孩?反倒是我这儿还有个小薛,人家当了大半辈子中学老师,懂得怎样教育小孩,还能给卓然辅导功课呢。你放心回去,好好当你的市委书记吧,孩子留在这里为好。”

有了这一番对话,刘长兴心里更有底了。他觉得完全有必要再跟保姆薛阿姨谈谈。

“薛阿姨,我有事情想跟您谈谈。”趁老爷子在楼上睡午觉的时机,刘长兴将薛阿姨邀到楼下客厅,很认真地与之对话。

“刘书记,您可不能这样叫我。我比你大不了十岁,当不起阿姨,再说,以前蒲兰都管我叫薛大姐。”薛阿姨对刘长兴突然改变对她的称呼很不习惯,赶忙予以纠正。

“呵呵,您先别忙着纠正我。是的,我以前没有把您称作阿姨,是怕您听了不高兴,好像我认为您有多老似的,可实际上,这样称呼您是合适的。倒也不是因为一般人家都习惯把做家政的人称‘阿姨’,而是您和咱家的老爷子是平辈儿,我们作为晚辈尊称您阿姨完全应该。您要不介意,我今后干脆喊您‘薛姨’了。”

“不敢当不敢当。刘书记您这样说太抬举我了,我受不起。我在您家里可不就是个家政服务员嘛,过去是,今后还是,这一点不会改变。”薛阿姨赶紧推辞。

“您也别叫我职衔啦,听起来像骂我,您叫我长兴就行了。您说您是家政服务员,可我觉得,您在咱家老爷子眼里,恐怕早就不只是家政服务员的角色了,包括我,早就把您当成家里人了。您说是不是?”

刘长兴注意到,他这样说已经让这位薛阿姨激动得泪光闪闪,连连说:“我哪里敢这么想呢?我哪里敢这么想呢?”

“薛姨,我今天跟您谈,是有重要的事情必须托付给您。一方面在咱们这个家里,老爷子年纪大了,蒲兰的弟弟、弟媳妇平常也不在这里,我有事只能托付给您;另一方面,我觉得您能当得起我的托付,不管多大的事,托付给您我都放心。”刘长兴虽然不再继续扯薛阿姨在家里的定位,但他所托付的事情足以证明他已经把对方当成家里人了。

“您说,您说,只要我能担当得起。”薛阿姨看来的确被刘长兴的信任俘虏了。

“蒲兰突然间没有了,这是我们谁也不愿意发生的事情,可人死不能复生,我哪怕再伤心再痛苦也得挺住,好在我岳父是经过许多大事的老人,眼下看他也很坚强。我前不久刚刚被安排到金马市任职,短时间内回省城来不大可能,蒲兰弟弟、弟媳妇也不见得能调回来,况且老爷子不主张让他们调动,这样以来再没别的办法了,我老岳父的生活起居和各个方面,看来都得拜托您照顾了。我知道这份责任太重大了,不知您是否愿意承担?”刘长兴先交代老头儿的事情。

“这话怎么说呢?从道义上说,从做保姆的本分上说,我照顾老领导责无旁贷,况且无论是他还是您,都对我这样信任,我再说任何推辞的话,就太不识抬举了。话说回来,假如说老领导是我自己的家人、亲人,遇到这种情况,需要有人照顾他,我还会讲什么困难或条件吗?以我的年龄和身体状况,眼下承担这个任务没有任何问题。刘书记,不不不,长兴,你就放心吧。”

薛阿姨这样回答,正是刘长兴想听到的,何况对方连对他的称呼都改了,足见这位薛阿姨也没把自己当外人。

“薛姨,话赶话说到这儿了,我也不妨把话挑明。把老爷子的生活起居交给您照顾,这正是他老人家自己的心愿。他在心里真的早已把您当成家里人了,我呢,也一样。蒲兰的弟弟、弟媳也懂事、孝顺,想必也不会和老人拧着来。既然是家里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代表蒲家的晚辈,放心大胆地把老爷子托付给您了。薛姨,我给您鞠躬。”刘长兴十分诚恳地鞠了一躬。

“可不敢,可不敢,我怎么当得起?你是那么大的领导。”薛阿姨赶忙拦挡,眼睛里又泪光闪闪。

“在家里,哪儿有什么领导,我是晚辈。薛姨,既然老爷子的事情说定了,我还得继续给您肩膀上加负担,这也是非常无奈的事情,我没有别的办法。”

“你说,长兴,跟我千万甭客气。”

“您看,咱家的卓然一直在您眼皮子底下长大,眼下蒲兰走了,我把他带到金马市去虽说有困难,但也并非做不到,关键是老爷子疼他爱他习惯了,我就怕蒲兰突然没有了,让孩子也一下子离开,恐怕我老岳父受不了。所以呢,这孩子要继续留在省城上学,不还得您来操心照管?”刘长兴继续托付儿子的事,这也是他经过认真考虑作出的安排。

“你能这样想就对了。我也正担心你要把小卓然带走,老领导肯定受不了。你放心把孩子留下吧,我会尽最大努力照顾他,包括督促、辅导他的学习。小卓然的生活习惯、饮食偏好,等等,我全都掌握,只你要放心,我会尽力把他照顾好的。”薛阿姨又是满口答应。

“我放心,我绝对放心。薛姨,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还得再给您鞠一躬。”刘长兴又深深打躬。

“长兴,千万别,你要是真把我当家里人,就不用这么客气,折杀我了。”

给薛阿姨交代好了老人和孩子的事情,刘长兴长嘘一口气。仔细想想,从实际情况出发,做出这样的安排是他最好的选择。且不说蒲兰的弟弟、弟媳能不能、愿不愿调回来,即使能调回来,靠他们伺候、照顾老革命肯定不如这位薛阿姨精心、得力。包括儿子,带到金马市去谈何容易?带不走,交代给老岳父和薛阿姨,也是别无选择的选择,只是需要再叮嘱一下,叫孩子不能任性,也要让老人不能一味溺爱孩子,否则留下刘卓然在省城,也是有隐患的。

果然,当刘长兴对儿子说,“没有妈妈了,一定要听外爷和薛奶奶的话,一定要严格要求自己”时,刘卓然满脸的不在乎,尤其听见家里的老保姆在爸爸嘴里突然间变成了“薛奶奶”,他觉得怪怪的,心中并不愿意接受。

21、魔幻舞曲

马湖滩湿地生态园的人工湖告竣,紧接着就开始蓄水了。水的来源自然是经国家大委会批准,从大河水系重要的河流天河引入。天河借水项目也只是试运行,按照金马市和大河水利委员会的约定,未来正式运行的时候,引水渠首及还水于天河的渠尾都要安装计量装置,以计算此项工程从天河借水是否能按照承诺“借多少还多少”,不至于影响大河干流水流量的调节使用。对于这一点,金马市委书记刘长兴的心中不无隐忧。万一将来马湖滩湿地生态园正式运营,该还给大河水系的水量不能如数还上,按照和大委会的约定,不仅要追收高额水费,甚至还要限水断流,那样的话将导致马湖滩湖泊湿地无水可用,变成干滩,岂不是将玩笑开大了?这样的后果不仅要努力避免,而且一定要避免,否则,刘长兴作为这一届市委书记一项极为重要的政绩就会变成全市、全省乃至全国的大笑柄,他本人作为一任地方官也完全有可能以小丑、骗子的形象载入地方的史册,这是多么严重的、不可承受的挫折和打击呀!

想想都害怕。

可是,这才哪儿跟哪儿呀,马湖滩工程尚未成功,何来失败,想那么远干什么?古诗说“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对今天的马湖滩湿地生态园而言,天河之水地上来,积少成多变湖泊,碧波荡漾泽万民,招引游客送银子,这才是旅游兴市战略的应有之义。哪怕此项工程的构想、设计、建造以及未来的运营还存在种种隐忧,也只能有什么问题就解决什么问题,有什么困难就克服什么困难,开弓没有回头箭,撒出去的鹰决不允许轻易折翅,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但最终结局一定是美好的,这一点不容置疑!

总而言之,马湖滩湿地生态园建设工程取得了阶段性胜利,人工湖的竣工蓄水意味着这块原为旱地乱石滩的地盘,即将出现和正在出现一个碧波荡漾的超大型人工湖,即将出现和正在出现一大片至少十多平方公里的水乡泽国。这样一大片水,假如放到江河湖泊众多的南方,也许根本算不了什么,可是放到北方西原省一个历史上干旱缺水的地段,那就是人间奇迹啊。

的确是奇迹,这一点,任何人都不会怀疑,而且没有理由怀疑。

近期,天河上游并无大的降水,再加上引水渠全部用混凝土浇筑,所以从天河引来的是一股清流。而且这段时间本地亦无大的降水,想要拦截金牛山一带有可能浑浊的山洪也无从拦截,况马湖滩硕大的人工湖基本上都经过防渗漏处理,故而这里一旦蓄上水,立即就是一个碧波荡漾、水面如镜的人造景观,其壮阔、其突兀、其惊艳、其灵秀、其恬静、其深邃,都不是凭想象可以感受得到的。简单概括成一个字,只能说:美!

美呀,真美!

当蓄水量达到和超过马湖滩人工湖库容量一半之后,不光马湖滩工程的建设者们不断发出惊呼,就连周围群众也纷纷前来围观,欣赏,议论,赞叹。

啧啧,这么大一片水!

啧啧啧,多少辈子人了,咱这地方谁见过这景象?

啧啧啧啧,这么大的湖面得糟蹋多少水呀,不知道这里头能不能养鱼?

啧啧啧啧啧,听说造这么大的摊场,就是为了看,为了供人玩赏,咱这地方从古到今没见过如此规模的玩物吧?现在的领导真敢干!

……

老百姓按照他们的想象,说什么的都有。

刘长兴作为马湖滩湿地生态园第一位的创意策划人,作为这项工程的始作俑者和主要推手,看到眼前这碧波荡漾、宽阔浩渺的迷人景象,心中的感受自然和常人不一样。姓

马湖滩工程是刘长兴到金马市任职以来所干的第一件大工程,也是他花费心血最多、寄予希望最大的一项“面子”工程,同时也是“里子”工程。好看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它在全市经济发展,尤其是旅游业上台阶的大战略布局当中占据一席之地,建成之后要用来挣钱,要造福于数百万金马市人民。只有这个目的达到了,才能说我刘长兴切切实实为老百姓办事了,为金马市与全省、全国同步奔小康做出重要贡献了。所以说,这项工程必须成功,这个目的必须达到,不容商量,不容置疑,不容失败!

刘长兴看到正在蓄水的马湖滩人工湖,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

马湖滩的人工湖开始蓄水,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景区除人工湖之外更多配套设施的建设任务还很艰巨,硬件建设之余配套软件的开发建设,比方未来景区运营模式、运营规范的建立,旅游服务机构的建立完善以及人员的培训等等,还有多少工作要做啊。作为市委书记,刘长兴务必保持清醒的头脑,务必加紧部署下一步的工作,务必采取种种保障措施使马湖滩湿地生态园的建设善始善终,建成之后如期地保质保量地投入运营。紧接着,还有旅游兴市战略的第二步、第三步、第N步的设计和推进,对于一个有事业心进取心的领导者来说,应该永不懈怠,永不止步……

同样是金马市的主要领导,市长曹建德站在蓄水进行过程中的马湖滩人工湖边上,心中的感慨和市委书记刘长兴却不尽相同。

无论是谁,当你站在马湖滩人工湖边缘,面对着这一汪水的时候,你都不能不为人力的奇伟而叹服。毕竟这不仅仅是一个人工湖,而是一则由奇思妙想演变成为现实的神奇故事,是一篇绚烂华丽而又充满传奇色彩的大文章,是一曲波澜壮阔而又委婉动听的交响乐。毫无疑义,这美妙的故事,这华丽的文章,这壮阔的旋律,而作为市长的曹建德是重要的决策者之一,同时也是具体实施的主要组织者,所以说,面对眼前的神奇和伟大,他也完全有资格感到骄傲和自豪,但问题在于,曹建德无论如何骄傲不起来,反倒心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甜苦辣咸五味杂陈的感觉挥之不去。

有了人工湖的蓄水,马湖滩湿地生态园就算铁板上钉钉子了,无论如何再也不会有缩回去的可能,但在曹建德思想深处,一直觉得这个庞然大物不真实,恰如一个虚幻的传说。

曹建德之所以觉得马湖滩工程不真实,原因在于他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个项目有几分荒唐。西原省虽有一条天河流过,但总体来看是水资源相对缺乏的西部省份,而金马市是缺水省份当中的国家级缺水城市。这样的客观条件决定了金马市制定发展战略,无论如何得考虑水资源的问题,求发展应多搞一些节水型项目,而不应拿有限的水资源肆意挥霍。现在回过头来看,你也很难说以刘长兴为市委书记的领导班子决策不慎重,但马湖滩工程在曹建德市长的心目中总是有隐忧的。

干旱缺水地区搞什么以湿地湖泊为主体的生态园呢?这样做本身违反规律。但金马市偏偏什么资源都缺乏,不搞旅游兴市,不开发旅游资源,又该搞什么呢?曹建德并没有其它高见,所以说,还得开发旅游项目。要开发旅游项目,刘长兴书记弄出个湿地生态园来,曹建德不好提反对意见,况且,水资源问题刘长兴同志有办法,竟然逢山开路遇水架桥把最难解决的问题解决了。不能不说,马湖滩工程水的来源也显得如梦如幻,理想主义色彩太浓了!靠夏秋季多雨时节拦蓄金牛山一带的洪水,固然是一个好办法,但毕竟要看老天爷的脸色。雨水多了好说,夏秋季拦洪能积蓄不少水,但万一遇到干旱少雨的年份,这一条极有可能靠不住,最重要的水源,在于从天河引水。毕竟天河是大河的重要支流,分出一部分水来支持一个人工湖——哪怕这人工湖规模偏大——应该不成问题,但金马市通过省水利厅协调,和国家大委会所签的协议规定,马湖滩工程从大河支流天河是“借水”而不是“引水”,这就悬了!既然是借,就得还,何况协议书上白纸黑字写着,马湖滩湿地生态园从天河借水,要“借多少还多少”,曹建德市长担忧的是,能还上吗?能如数还上吗?

毕竟金马市是一个缺水城市啊。比方说,市区(城关区)人民群众的饮用水,历史上是以地下水为主的。数十年前,只要打一口丈余深的水井,就能解决若干家庭的生活用水问题,似乎地底下的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且水质好,清洌微甜,不知含多少有益的微量元素,从而成为本地多长寿老人的一个重要依据,但后来,地下水位不断降低,原来老百姓家家户户的吃水井早就废弃不用了,靠机械打井汲取地下水也越来越困难。眼下,金马市城关区的生活用水,主要得益于来自市辖石川县一座水库的蓄水引流,其水源来自于一条水流量并不很丰沛的大河三级支流。真的应该感谢“农业学大寨”的年代全国性的兴修水利,要不然,今天的金马市人民真的有可能无水可用。无须讳言,石川县那座水库水源也不是永远有保障的,一定程度上同样取决于老天爷的恩赐。那么,马湖滩湿地生态园既然能从天河分得一杯羹,总不能让老百姓干看着眼馋吧?大家必然会这样想:从天河借来的水,能不能分出一部分来,解决解决金马市这个严重缺水城市的生活用水、城市用水和工业用水?

从目前的情势看,不能。

不仅不能,而且在曹建德看来,从天河“借水”和“借多少还多少”的承诺,本身就有莫大的危机潜伏其中。所谓“借多少还多少”,理论上是要依仗夏秋季降水时蓄洪,要不然借来的水在流动过程中的损耗和面积巨大人工湖的蒸发拿什么来弥补?这种纯粹寄希望于老天爷的做法难免让人捏一把汗。要是借来的水还不上,大委会按协议精神断了天河借水的源头,马湖滩湿地生态园岂不完蛋了?仅从目前的客观条件、外部环境来说,这种可能性是完全存在的。

那么,万一出问题了怎么办,万一戏演砸了怎么办?

只要马湖滩人工湖蓄水成功,这个项目就算搞起来了;只要马湖滩旅游景点吸引来第一批游客,旅游兴市的战略就算付诸实施了;只要旅游兴市战略见效了,刘长兴作为地方大员来到金马市的头三脚就算踢开了;只要刘书记有政绩并在短时间内能保证这些政绩是真的并不出大问题,他借金马市做跳板谋取更高位置的可能性就会变成现实……所以说,从这个马湖滩工程开始,包括刘长兴要搞的其它后续项目,都有可能成为刘长兴的功劳薄和仕途进步的跳板,但这些对他的继任人来说,弄不好就是一个噩梦!而刘长兴的继任人,按照这些年逐步形成的惯例,完全有可能落在我曹建德的头上。这就是说,刘长兴有可能从金马市风风光光走一遭,而我曹建德则有可能替他擦屁股,甚至代他坐蜡。

从目前看,刘长兴雄心勃勃,实施新政绝不会就此止步,而自己作为市长、作为副手必须继续随之起舞。难道说我曹建德真要把自己和刘长兴搭档的过程变为一支魔幻舞曲,舞蹈起来根本停不下,一直到累死为止,而且极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当然,这样想有点儿莫名其妙,但曹建德的第六感官告诉他,现实就是这样的,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

22、纷纷扰扰

其实,作为市委书记,刘长兴肩上的担子有多沉,心里的负担有多重,恐怕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何况刘长兴一不是机器人,二不是冷血动物,除了工作上的压力,所谓的中年丧妻对他来说何尝不是压在身上心上的一块巨石?

且不说当初与蒲兰结为夫妻时有没有牢靠的感情基础,且不说他们的婚恋过程有没有夹杂其它的非正常因素,仅就他俩有近二十年的婚姻过程,蒲兰作为妻子始终对刘长兴忠诚不二这一点来说,刘长兴对妻子无所挑剔。做了这么长时间夫妻,所谓的感情基础其实已经不重要了,总归是家人,总归是亲人,总归是这世界上最重要、相互离不开的人。况且,此次蒲兰出事,刘长兴一直觉得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要不是他很轻率地承诺儿子,考试成绩进班级前三名奖励一次探险旅游,要不是他借口工作忙使蒲兰不得不陪着儿子去空气稀薄的青藏高原,老婆恐不至于出事。当然,还有老岳父对儿子的娇纵溺爱,是导致蒲兰殒命的另一重要因素。两个男人犯的错,却要蒲兰拿一条命去偿付,这对她来说太不公平了!正因为如此,自打蒲兰出事以来,刘长兴的内心一直充盈着对妻子的歉疚,致命的歉疚,不知何日才能消弭的歉疚!

正因为刘长兴是领导干部,是身负重任的一方大员,所以他面对家庭灾变所带来的痛苦,必须要比一般人有更多的坚强,更多的忍耐。何况他作为到任不久的金马市委书记,正处在事业的开拓阶段、上升阶段、攻坚阶段、爬坡阶段,现实状况让他完全顾不得陷入个人的痛苦,无论有多难,都只能顶着压力,忍受着痛苦,咬紧牙关艰难前行。

好在手头重点抓的几件事都进展顺利。马湖滩湿地生态园建设是目前金马市的第一要务,也是市委书记刘长兴的第一要务。这个工程论证立项不易,筹措资金不易,外围条件不易,建设过程不易,但不管有多少困难和问题,都被一一克服,彰显出他刘长兴作为市委书记的事业心责任心和高瞻远瞩立意宏大的魄力,以及决策能力执行能力,从而使他到任金马市之后踢头三脚显得潇洒漂亮,雷厉风行,错落有致,重点突出。马湖滩湿地生态园的竣工典礼,省委书记亲临现场,尽管没有讲话作指示,但他老人家往会场上一坐,就是对刘长兴主导的旅游兴市战略无言的支持和肯定,就是对金马市数百万人民群众的体察与关怀。这个竣工典礼搞得风风光光,既符合上级近期关于勤俭节约的精神,又不失庄严隆重,省委书记到场必然带动宣传力度的加强,刘长兴的政绩工程已经摆在那儿了,相信全省上下都看得清清楚楚,金马市政坛的各路人马除了拥戴和支持他们的书记,还能有别的选择吗?这就是说,随着马湖滩工程建设的顺路完成,以及不久的将来此项目开始正常运营,必然有利于巩固刘长兴作为金马市委书记的地位,对他以后的施政,无疑是开了一个好头。

马湖滩工程告竣,并不能成为刘长兴书记松一口气、缓一缓神的理由,摆在他面前的工作依然千头万绪,需要他理清新的思路,抓住新的主要矛盾,找到新的抓手和着力点,开拓出新的境界。但是,他却因为几个月前没了老婆,引起了许多人额外的关注,甚至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弄得他这段时间很累,也很烦。

许多人都在关心刘长兴书记没了老婆,目前究竟需不需要再找个蒲兰的继任者?如果要解决这个问题,书记同志又会中意什么样的女人?这样的女人他身边就有,还是需要别人给帮着张罗张罗?等等。

市人大主持日常工作的副主任老张对市委书记兼人大主任刘长兴打心眼里佩服,觉得这是一位肯干事、能干事、干大事的优秀领导者,值得拥护爱戴,值得为之牵马拽镫。所以,自打刘长兴的老婆病亡以来,他一直挂牵着书记今后该组成怎样的家庭,有没有合适的女人可以介绍给书记。由于张副主任十分用心,后来他真的物色到了一个女人,觉得很有必要给刘书记牵牵线,搭搭桥。这个女人是张副主任老婆同事的表妹,金马市第一中学分管德育的副校长,是一位既美丽端庄又聪明能干的女强人,三年前丧偶寡居,年龄比刘长兴小将近十岁,假如能介绍给他做续弦的妻子,也不算辱没了书记大人,还能为之排忧解难。于是,张副主任利用一次两人交谈人大工作之后的间隙,给刘长兴书记表明了想给他介绍个女人的意思,并且把那位副校长的情况简单说了说,结果被刘长兴当即拒绝了。刘长兴说:“老张呀,一是我目前顾不上再找个女人成家,况且我心里还放不下刚刚去世不久的蒲兰。二是我来金马市想干点事情,作为市委书记忙着在本市给自己找老婆,传出去也不大好听啊。我谢谢你对我私人生活的关心和帮助,只不过这类事情你别太热心为好,省得辜负了你。”弄得张副主任心里怅怅的。

人大的张副主任碰了钉子,并不意味着别的人就不能继续关心市委书记的个人问题。市政协有一位女副主席,曾经当过人口计生委主任、市妇联主席,是个一贯热心婚姻家庭问题的老大姐型的干部。市委书记丧偶,导致家庭阴阳失衡,后勤保障严重缺失,不能不引起这位老大姐的关注和忧虑。为了帮市委书记克服困难,政协副主席的眼睛盯上了同在一栋大楼办公的团市委一位副书记。这位团干部很年轻,比市委书记小十五、六岁,丈夫原为大学老师,出国进修滞留不归,近期两个人刚刚解除了婚约,消息还没有传开,政协副主席因为善于关心他人家庭,故而较早掌握了这个情况。她认为把团市委副书记介绍给刘长兴书记,两个人是般配的,虽说对年轻的团委副书记来说,党的书记年龄偏大,但她自己的政治地位还偏低哩,再说,现在男女之间做夫妻,年龄差多少都不奇怪,八十岁老头儿科学家娶三十岁不到的女研究生不是同样被传为美谈吗?况且团委副书记尚未生育,按政策还能为下一任丈夫生个孩子呢,这对于刘长兴书记来讲何尝不也是好事?于是政协副主席先将此事对团市委副书记讲了,那女子想了想竟欣然应允,心中暗自盘算嫁给市委书记说不定能成为仕途飞黄腾达的契机,金马市谁不知道刘长兴书记是省委书记跟前的红人,将来有多大造化简直难以预料。即使自己当不了大官,能有一位当大官的老公也不错。

女方应允让政协副主席信心大增,趁兴闯到市委书记办公室,直言要给本市一把手当红娘。刘长兴听政协副主席说明来意立即眉头紧皱,耐着性子听对方说明是要给他介绍新近离异的团市委副书记当老婆,马上毫不客气阻断了政协副主席的罗嗦,说:“看来政协工作就是清闲啊,堂堂副主席,地市级领导竟然还能顾得上当红娘牵红线。你这种精神我也不知道该表扬还是该批评,但有一点我很清楚,你这次肯定是找错人了。咱先不说我刘长兴眼下有没有再成家的愿望,政协副主席热心给市委书记说媒拉纤,这事情传出去总归不大好听,尤其你还要给我介绍那么年轻的团市委女干部,岂不是要把我放到舆论的风口浪尖上?我叫你一句大姐,你要是不想害我,这件事到此为止吧,再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好不好?”

政协副主席的智商和情商都不算太差,听明白了书记是在批评她,于是赶紧偃旗息鼓,红着脸退出去了。回去给团市委副书记说:“这事情我无能为力,白白让刘书记呛白了几句。你要是觉得刘书记跟你很合适,赶紧自己去追,省得晚一步被别人抢走了。”团市委副书记自我掂量一番,觉得让她主动去追市委书记,还真不是个事,于是也打了退堂鼓。

除了类似这样为市委书记说媒拉纤的举动,还有人想通过其它方式方法关心刘书记身边没有女人的问题。

由以前的市委市政府招待所改建而成的四星级金马饭店,其管理运营沿袭从前的归属,由市委市政府接待处负责管理,管委会主任直接由接待处处长兼任。这里的管委会主任姓阮,也是个女同志。自打市委刘书记没了老婆,时常住在金马饭店常年为他准备的房间,阮主任就有意无意指派长得好看,招人喜欢且性格上较为开放的女孩为刘书记服务。后来根据察言观色,揣摩刘长兴的喜好,竟然固定了一名女服务员尽可能贴身贴心地伺候市委书记。阮主任甚至威逼利诱,软硬兼施,暗示加引导,意思要让这女孩主动向刘长兴投怀送抱,以解决书记同志生理方面的需要。接待处处长这样做既是出于对领导的关心爱戴,也很难说没有巴结逢迎的意思。

刘长兴是何等聪明之人,很快从那女孩的种种表现看出了端倪,猜一猜也能大致上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于是他把阮主任叫到房间,劈头盖脸好一顿收拾,说:“阮主任你什么意思?你不单单要害了这个孩子,更是想害我。你赶紧把这个女孩从我身边调开,要么我不在你的金马饭店住了,要么我给组织部说给你挪个地方?”

刘长兴这几句话把阮主任吓坏了。她岂止是下不来台,于是赶紧流着眼泪向书记检讨不迭。当然,刘长兴书记严厉批评接待处处长事出有因,也是故意而为之,他心里明白这个姓阮的女人其实并没有多少坏心眼,骂她一顿,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

经历了人大副主任、政协副主席说媒拉纤,以及接待处处长要给“派发”美女这些事情,刘长兴书记不得不思考,自己作为市委书记突然没了老婆,必然会面临种种不必要的纷扰。虽然说驳了大任副主任和政协副主席的面子能让更多喜欢说媒的人望而却步,但也不能保证从今往后不会再有这种事,弄不好美女积极主动或受人怂恿投怀送抱的事情也同样会再次发生。且不说一次次面临这样的考验我刘长兴能不能顶得住——刘长兴心里明白他并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而且柳下惠的故事是不是人为编造很值得怀疑——即使能顶住,老让这种事情来干扰也不是什么好事。看来,最好的办法是赶紧弄个女人宣布与之结婚,重组家庭,才能断了那些好事者的念想。可是,市委书记再婚,是那么容易那么简单的事情吗?且不说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即使有,你照样得考虑社会影响,大众观感,不见得能完全按照自己的主观意志行事,这大概就是人常说的高处不胜寒啊。

其实,刘长兴心目中不是没有可意的女人,比方昔日漂亮的女学生、当下依然让人怦然心动的杨荣玺。

就我刘长兴截至目前熟知的女人来说,假如再要挑选一个做妻子,杨荣玺是不是最理想的人选呢?有一天半夜睡不着,刘长兴做如是想。

毫无疑问,杨荣玺作为女人是优秀的。拿她和刚刚故去的妻子比较,除了出身高贵不能比之外,别的方面恐怕杨荣玺都要更胜一筹,但对刘长兴来说,出身高贵真那么重要吗?虽说当初选择蒲兰做老婆正是因为看重她的家庭背景,且这些年在官场仕途行走,自己也的确依托蒲兰的老父亲得到过种种好处,但在刘长兴思想深处,他是反对等级观念的,认为天赋人权,生来一律平等。当初看重门第是因为官场潜规则沿袭了“朝中有人好做官”的传统习惯,自己不得不被动适应,而这些年的切身体验是,依仗老岳父或其他人提携,虽能进步快些,但也很有寄人篱下的屈辱感,远不如凭个人奋斗来得更痛快,更能彰显做人的力度。就目前的刘长兴来说,假如选择第二任夫人仍要以门第为重,他会觉得这才是最大的屈辱。更何况时隔多年,这次调任金马市委书记后首次见到杨荣玺,竟然有一种心颤的感觉,说明这个女人自打当年做实习老师时闯进他的内心,就一直顽强地驻扎着,从来没有退出,而男人这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并不是对任何一个漂亮女人都会有的。这足以说明,自己从感情上接受杨荣玺不仅没有障碍,而且会是一种幸福的选择。依据刘长兴和杨荣玺之间心灵的感应和默契,估计让对方嫁给他估计也不存在任何心理障碍,也许还求之不得呢。

那么,直截了当选择杨荣玺做候任老婆,刘长兴是不是没有思想顾虑?当然也不是。比如为对方考虑,杨荣玺本来很优秀,仕途上前途无量,假如公开和市委书记扯上瓜葛,今后正常的进步也会被人看做是攀高枝所带来的好处,岂不是害了人家?还有,同在一座城市,本来就有下上级关系,成了夫妻反倒会有种种不便,要不然组织上为什么会制定回避制度,一般不允许官员配偶在自己当家的部门或单位工作。

让刘长兴没有想到的是,他工作上的搭档——市长曹建德虽然从来没在他面前提起过,但心里却也在揣摩他对女人的心思。

有一次开完书记碰头会,副书记兼市长曹建德没有即时离开,而是故意留下来想和书记同志说几句话。曹建德说:“长兴同志,你要是不反对的话,我觉得应该把接待处处长、金马饭店的阮主任工作岗位调整一下。”

刘长兴觉得市长这话有点突兀,于是问:“为啥。”

“当然是为了书记同志的声誉。一个中层干部,把心思用在揣摩领导,并且胆大妄为,这样的人需要给她一点警告。”曹建德说。

看来曹市长不仅知道阮主任巴结市委书记,甚至连事情的始末细节都清楚,可见一把手的一举一动都在二把手的视线之内。刘长兴心中打了一个寒噤,但他表面不动声色,问曹建德:“你的意思要怎样调整阮主任的工作?”

“给她调成虚职,弄个调研员挂起来,省得她再无事生非。”曹市长说。

“我看没有必要。县处级干部揣摩市级领导的心思和需要,巴结逢迎做些不该做的事,说明官场上有这样的风气。改变这种风气的责任在我们,而不在下级干部,只要市一级领导严以律己,不让他们巴结逢迎的手段得逞,这种风尚就能逐步得以改变。”

“有时候需要杀鸡儆猴。”

“阮主任不是鸡,别的干部也不是猴,这样的手段要慎用。”

“那好吧,听你的。”曹建德不易觉察地微微皱眉头,然后说,“不过,长兴同志你既然没了老婆,快刀斩乱麻赶紧把婚姻问题解决掉,也能省却许多麻烦。你要愿意接受我的建议,我主张你尽快把杨荣玺收编为第二任夫人得啦。”

“你姓曹,不是乔老爷,不要乱点鸳鸯谱。我的婚姻家庭问题,好像不属于市委书记和市长讨论工作的范畴。”刘长兴波澜不惊,说。他心里的确有点反感曹建德多事,又不得不暗自吃惊这位同志哥信息灵通,心思缜密,值得敬佩,也值得防范。

“老刘呀,你就在我面前装吧!你不让说,我就不说了,不过,以你的年龄,死扛着也不是事。谁让咱们都是男人呢?”

“咱们不仅是男人,还是党员领导干部。不是有个说法嘛,我们不但能抗,而且必须得抗。你明白不?”

“哈哈哈哈哈哈……”曹建德用仰天大笑掩饰自己那点小尴尬,心里却说:你就装吧,装洋蒜也挺累的。

送走了曹建德市长,刘长兴书记接到一个电话,是杨荣玺打来的。她在电话里说:“我想请我的刘老师到家里去做客,我想亲自给他做碗家常饭吃,不知刘老师给不给这个面子?我没有邀请领导,市委书记同志就不要去了。”

昔日的女弟子,今日的美丽女下属说得调皮,但刘长兴完全听得懂。他说:“我这一具肉身,活生生要被你给拆成两半。书记虽然没有被邀请,但书记很忙也会带累了你的老师;老师理应接受学生的邀请,但老师何日何时赴约,某种程度上却取决于书记的日程安排。你等我电话吧,杨荣玺同学。”

继续阅读:第五章:有所为有所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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履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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