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寻与一剑侯着实是在山里折腾了好一番,才重新找到眼熟的上山之路,原路返回。一路上两人相看无言,花寻觉得自己这是脑子进了水,居然没问清楚就跟着上了山。但她更没想到,一剑侯这样的杀手,居然也会路痴。
不过倒也不能怪一剑侯,这卢柳山平时是没什么人来的,也不知这儿曾经发生过什么。他们俨然是误入了旁人设下的奇门阵中,所以一直在同一个地方鬼打墙。一开始一剑侯是没注意,等他发现时他也没有明说,怕吓着花寻这样的门外汉。
一剑侯对于奇门其实知之甚微,但好在此阵只是一个小阵法,他的武力值远在那设阵人之上,最后还是靠他暴力拆了那气门阵,这才走了出来。只是这一折腾,两人瞧着都颇有些狼狈。
等坐着马车回到元氏街时,太阳早已落山,天已经暗了下来。
两人将马车还给马行,朝着家的方向走去。才走到木棉巷门口,便瞧着熟悉的两张脸。夜明月与宁北尧迎面走来,见到花寻与一剑侯,夜明月眼中的担忧散去,转而变为了恼怒。
“你们去哪儿了?怎的这么晚才回?都过了用膳时辰了!”
这话主要是对着一剑侯所说,夜明月是知晓一剑侯要带花寻去爬山的,自然也将这晚归的责任归到了一剑侯身上。
一剑侯难得也有些不好意思,眼神交错间心虚地挪开。
宁北尧走到花寻身边,低声问她:“怎的如此狼狈?可是遇上什么事了?”
他这一问,夜明月便也注意到两人的确瞧着有些狼狈,一剑侯的裤腿处甚至还沾着枯草。
她脸色瞬间微变:“你们遇袭了?”
“没有。”提到这个花寻一脸菜色,脑袋都像是快要耷拉下来,她嘟嘟囔囔,“我们迷路了,也就在山上转了百八十圈吧。”
迷路?
宁北尧与夜明月同时皱起眉头,眼中都有着疑惑之色。一剑侯则是同夜明月快速使了个眼色,夜明月没有再追问下去,转了话锋:
“既然回来了,那就赶紧回去吃饭。”
顿了下,道:“做了你爱吃的。”
花寻一听来了兴致,大家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这么多天,还是头一回听夜明月说专门给她做了爱吃的菜。花寻想到今日一剑侯在山上问她的问题,心道莫不是假娘是想鼓励她努力回忆起过去的事,所以才突然对她这般殷勤?
想到昨儿个才一起卖过盆景,还一起“战胜”了府尹的妻妹,结果今儿个他们便开始努力帮她恢复记忆了。可见这二人不愧为杀手,时刻都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
一进堂屋,花寻便闻到了熟悉的香味。她三两步凑到桌前,发现桌上果然有一份凤尾酸菜肉汤。凤尾菜并不是如今时节能有的,大多数人家都是在冬季来临之前将它用盐巴腌制起来封在坛子里。等到冬日想吃的时候,便拿出来洗净拧干做成一道菜。
凤尾菜肉汤是花寻儿时非常喜欢吃的一道菜。但花家并没有腌制凤尾菜的习惯,主要是花无柳很少能抽出时间干这件事。所以花家一般都是在盛产凤尾菜的秋日吃这道菜比较多。
在儿时的印象里,花无柳只有极少数几次在冬日给花寻做过这道菜,都是花钱问街坊买的凤尾菜。
他看着桌上的这道菜,忽然间有些恍惚,仿佛听到花无柳的声音,似乎与她隔着一小段距离,在说:“寻儿,吃饭啦,快来看看有什么菜!”
还有小女娃清脆又高兴的笑声,带着雀跃地拍手,嘴里喊着:“是凤尾菜,是凤尾菜诶!寻儿喜欢凤尾菜肉汤!”
花无柳爽朗的笑声似乎响彻了整间屋子。
“娘子?”宁北尧见花寻呆在原地半晌没动,忍不住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花寻?”
花寻耳边花无柳的声音瞬间消散,她微微侧头便对上了宁北尧关心的目光。他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她,似乎在用双眼问她怎么了。
花寻低咳两声,又恢复成平日的模样。她冲宁北尧笑了笑,扭头看向夜明月:“哪里来的凤尾菜?怎的突然想起来做这道菜了?”
夜明月见她的确对凤尾菜有些反应,心里一喜。忙道:“我听隔壁你陈婶儿说,你小时候爱吃这道菜,花无柳常给你做。冬日的时候还曾问她买过凤尾菜给你做这道菜。”
见花寻依旧看着自己,目光中带着疑惑,于是她继续道:“你不是失去了不少过去的记忆吗,我想着若你能吃到你阿爹给你做过的菜,没准就能想起来。”
顿了下,她追问:“如何?你有记起来些什么吗?”
花寻心知方才自己有些失态,若是一口否定没准会引来怀疑。于是她含糊道:“唔……好像隐约记起来一点,似乎脑海中出现了我阿爹叫我吃饭的画面。”
夜明月眼前一亮,一拍手:“哎呀,那说明有效果啊!还有吗?”
花寻抿着嘴摇头:“其他的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担心夜明月还要追问,花寻紧接着道,“大夫说过,我这个失忆症是因为打击太大,要想起来其实很困难……除非我阿爹能回来。”
最后一句话一出,其他三人就跟被雷劈了似的愣在原地。
过了一会儿还是宁北尧先反应过来,他猛地咳嗽了一下,解围道:“不急,慢慢来。”
夜明月与一剑侯却在心中疯狂吐槽,让花无柳回来?他都成一抔黄土了,还怎么回来?他们是杀手又不是神仙,还能叫人起死回生不成?
只是这话他们也只在心里头念叨,面上却是不叫人察觉。
因着这一茬,花寻吃饭时便多少有些心不在焉,瞧着兴致也不高。夜明月与一剑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些许挫败。
等用过膳,夜明月便支使花寻去洗碗,又支开宁北尧去烧水,自个儿则与一剑侯在屋子里小声商议。
“花寻知晓我们是为了让她恢复记忆,瞧着像是有些难过。”夜明月道,“或许是咱们提到花无柳,又戳到她的伤心处了。”
一剑侯点头认同:“看来花无柳去世对她打击的确很大。那接下来咱们不能再如此直接了当地让她知晓咱们是在为她想办法恢复记忆。”
“那登台楼还去不去了?”夜明月看了眼门外,确定无人偷听才继续,“从街坊那儿打听来的事,也就剩这一件了。”
虽说是街坊邻居,但其实他们对于花无柳与花寻的日常相处知道的并不多。这父女二人与街坊们来往虽然融洽,但却并不紧密。所以一剑侯与夜明月从街坊口中能打听到的事也就三件。
头两件他们已经做完了,但几乎没有成果。现在只剩最后一件,便是带花寻去登台楼。
登台楼乃汝城最高的一座楼,听闻是前朝时某个贵族公子异想天开想要离月亮近一些,于是便叫人修了一座高楼。那高楼层高七层,至今无楼超越。花寻儿时不知从何处听闻此楼,十分好奇,曾与陈婶儿家的小女儿说过,想要阿爹带她去看看。只是后来却一直没有听说他们父女去过。
大约是孩童忘事儿,花寻后面也没提过,陈婶儿觉得定是她忘了。
一剑侯沉吟片刻:“不能由咱们出面了,不然花寻肯定会有所察觉。她若是提前察觉,等她见到了登台楼,没准还是想不起来。”
夜明月也点头赞同。她想了想,忽地想起什么,立即道:“咱们还有一个人。”说着她用眼神示意隔壁厨房,一剑侯反应过来:
“你是说让宁北尧带她去?”
“对。”夜明月回答,“我瞧阿尧这孩子一心只爱看书,心性单纯善良,我们同他说是为了帮花寻,他定会愿意。”
一剑侯想了想,觉得的确如此。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定下来让宁北尧去做这第三件事。两人商量好,明早就寻个机会由一剑侯去同宁北尧通气。
刚商定完,就听到外头有动静,似乎是谁慌慌张张跑动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随即都快速出了堂屋,就见宁北尧捂着肚子直奔茅房。身后花寻跟着到了厨房门口,手里还拿着洗碗的抹布,正朝着宁北尧跑开的方向张望。
“阿尧这是怎么了?”夜明月稀奇地问,“甚少看见他如此失态的时候。”
“他说他肚子疼。”花寻面上也露出些许诧异,她也是头回见他这般。
夜明月嘀咕了一句:“不会风寒入体了吧?”
话音刚落下,就见对面的花寻面色一变,随即将手中洗碗的抹布一扔,捂着肚子也往茅房冲。只是到了茅房门口瞧着紧闭的简单的茅房门,她的理智让她停下脚步没有往里冲,只是在原地以一种扭曲的姿势站着,用难忍的声音道:
“宁北尧你好了没,我要上茅房。”
茅房里宁北尧声音听起来也不太妙:“……还没好……”
花寻心中焦急:“你快些!”
在茅房里的宁北尧欲哭无泪,天知道他也才刚进去没一会儿。但他听出花寻声音不太对劲,猜到她可能也是内急得不行,于是初步解决后,他咬咬牙觉得自己还能憋住,便赶紧出来。
花寻连同他说话的时间都没有,嗖地一下就进了茅厕。
宁北尧刚准备离开,可没走两步,他又顿感不妙,赶紧折返回来,对里头说道:“快,我又要如厕了……”
说着还听到肚子里咕噜咕噜叫起来。宁北尧的姿势也变得扭曲,他夹紧屁股也顾不得体面不体面,直接道:“你快些,我不行了!”
花寻听出了这话里的十万火急,这会儿她觉得好些了,于是也赶紧出来,换了宁北尧进去。可没一会儿,她又感觉不对劲,正当她要催促宁北尧时,就见一剑侯也急冲冲地冲了过来。
他一边冲一边喊:“快出来,让我上!”
这一下可是乱成了一锅粥,除了夜明月暂时无事外,其他三人似乎都吃坏了肚子。宁北尧这回像是被嵌在了茅房里,根本出不来。
花寻见自家茅房不够用,又实在有些憋不住,于是二话不说就冲着家门外跑。她直奔对门陈婶儿家,也顾不得什么扰民不扰民的,直接用力拍门叫门,门堪堪打开,她就蹭地一下窜进去,一边往陈婶子家茅房冲一边喊:“陈婶儿打扰了,我借你你家茅房一用!”
一剑侯也受到启发,他有样学样甚至连叫门都不用,直接就用武功越过隔壁邻居的围墙,直奔人家茅房。那一家人早早吃晚饭已经熄灯歇下,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家中进了人。
一家子折腾了小半个晚上,最后还是陈婶子想起自家还剩了些治腹泻的草药,煎了水给他们三个服下,这才见好转。
等到花寻四人彻底不拉肚子时,早已疲惫不堪。除了夜明月,其他三个人的面色都苍白如纸,人也软绵绵的没力气,三个人连回床上的力气都没了,一个个就这么趴在堂屋的桌边。一剑侯更是低声周骂了一句:“老子腿都软了。”
花寻不解:“我们这究竟是怎么了……”
夜明月见他们这模样,颇有些心虚道:“瞧着像是食物中毒了。”
“食物中毒?”宁北尧警铃大作,“有人投毒?!”
有人投毒,他却毫无察觉,莫非他在花家这段时日,敏锐力降低了?
“没有人投毒。”夜明月说着话声音更轻了些,“大概、也许……是食物坏了?”
“坏了?怎么可能呢,咱们的菜可都是买的新鲜的。”花寻很是错愕,但她只错愕了几息,很快就反应过来,“凤尾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