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方才袁溪走后,林栋表情阴沉下来,冷飕飕盯着儿子。
林又森浑不在意,聚精会神剥一个橘子,力求剥下完整的皮,对父亲的话只是笑了一笑反问道:“我做的事情多了,您指哪一件?”
啪!
一份文件带着林栋压抑的气,被扔到面前。
瞥见上面“股权转让”四个字,林又森淡淡说了句:“哦,这个啊,怎么了?”
“怎么了?”
林栋拿手指住他的头:“你现在本事了,啊!这么大的事连吭都不跟我吭一声,把股份全都给你姐,就为了让她收购精界替袁溪打官司?是不是袁溪让你这么做的?我看一定是她给你吹的枕边风!”
旁边,肖河倒来两杯清热去火的茶,给爷俩都摆上,又用眼神示意林又森,让他悠着点说话,他也自然清楚分寸。
“爸……”
林又森拖长了音,把爸的手抓来,摊到自己手中。
接着往他手心里放了一半剥好的橘子,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咱们不是讨论过这个问题吗?在女人的事情上,您啊,实在没什么教育我的空间。”
“……”
林栋的胡须微微一抽,觉得他今天不太对劲。
臭小子一进门就一口一“爸”,还拉自己的手,给剥了半个橘子。
老子现在还被儿子拍了手背教育……什么情况!
林栋一时无话,愣愣地拿过橘子,低下头看,发现那上面的筋脉都被悉心地摘掉,他向来不吃脉。
“反正我妈可喜欢袁溪了。”林又森颇有一种小学生得奖状的纯真荣耀,继续说,“上回去实验室,她当场就认袁溪做儿媳了呢,不信您就自己去问她,她还提到您,您要想去,我就来联系薛大。”
林栋知道余韵的身体还在那个奇怪的罐子里,以一种诡异的方式仍活在这世上。
儿子这会儿冷不丁把她从“阴间”请出来,还点了自己的名,林栋不由感到脊梁骨渗出一股寒颤颤的凉意。
“她……你……”他喉咙有点干,欲言又止,“那个实验……到什么地步了?”
林栋从不信什么冷冻人,哪怕人真能复活,记忆能跟着恢复吗?醒过来一定也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这玩意儿根本就没戏!
这么多年,他权当那个让自己如痴如狂的女人已经死了,每年背着妻子还去衣冠冢上扫墓。
可如今,彼岸生命的实验越搞越大,据林栋所知,儿子的终极目的是复活余韵,且目前已经让她有了自主意识,能和外面的人通过脑机交流。
那样一来,余韵就不再只是一个名字,不是一个逝去的生命体,而是在另一个地方但是见不到面的存在,就像很久没有见的老朋友。
林又森看着父亲问:“你想去见她吗?”
“我……”林栋一愣,突然说要去见旧情人,心里就有些慌乱,他还真没这个准备。
“爸。”林又森两手放在膝盖上,把腚朝他挪近一点。
林栋嫌弃地一瞪:“离我这么近干嘛?”
“这不是……跟您促膝长谈么。”
“……”
“我妈既然还在,您也得听听她的意见吧,现在我们一家三口,二比一,我觉得这个问题可以定下了。”
“定下什么你就定下?”林栋觉得他无理取闹,但又很难否决余韵的意思,如果那真是她的意思的话,“你以为你扯两句淡我就信吗?”
林又森在手机上点点,给他看了一段视频。
实验室屏幕中,余韵的一颦一笑,简直就是当年她开心和生气时的样子。
下方还缓缓打出一行字:【林栋,儿子要结婚,你把户口本给他!】
“……”
尽管严重怀疑这是儿子编出来骗鬼的视频,但林栋的鼻子还是忽然酸了起来,心尖也跟着一颤,嘴唇略略一动,想要松口,却硬是板下一张脸,死活都不愿在儿子面前示弱。
他扭开脸,不看那手机,像个倔老头似的说:“要我同意,可以,你把股份要回来!姐弟俩这么一加,你姐占股都快赶上我了,她还不上天?”
“爸,林又棠干得好,那就让她干去好了,再说她也熟啊,集团都认她那个大林总,小林总就是个边缘人物,我呢,一门心思扑在个外面两个公司上,实在对这行没兴趣,还会让我分心。
“您要非把集团塞我手里,先不说底下人会不会服,林又棠能安安稳稳地同意么?她不得闹?
“就算您在上头坐镇,她偃旗息鼓,但以后总有一天您管不着了,就不怕哪天让我俩把家业给分了、毁了?”
林栋听着,慢慢阖了眼:“林氏这船太大,想毁也不是那么容易。”
林又森垂首叹一口气,拉下脸:“您还真是油盐不进,是存心跟我杠呢?”
他还真就跟儿子杠上了,哪个让他先斩后奏?要是今天被胁迫着答应了,日后他老子的面子往哪儿放?
林又森等了父亲半晌,见他不发一语,就去看肖河。
肖河慢慢摇头,他只关心林栋的身体,至于林又森要跟谁结婚,他也插不上话。
“所以……”林又森站起来,朝旁迈出两步,又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父亲,“您还是不答应,是吧?”
林栋听这话竟有几分威胁之意,抬眼把他叮嘱:“你想怎么样?”
林又森咬牙撸了下袖子。
肖河察觉气氛不对,立刻上前,以防他做出出格的举动。
而林又森抢先一步走过来,口内气势汹汹地说:“您要是不答应,我就——”
嗵!
林栋大惊:“!!!”
……
……
宴厅里。
熊教授滚蛋以后,这里的气氛也并不平静。
米林继续带着袁溪,扬笑和客人聊天,话间总不经意且不必要地穿插两句有关袁溪的家庭。
“捱到高考完才离婚这种事,我以为只是从新闻里看到,想不到还真有这样的,也算开了眼界。”
“袁溪爸爸好像脾气不太好吧,唉,要不说呢,不过你妈妈可能是有点草率了,都过了快二十年,要是他们两个人能好好沟通一下,也许还不至于到这份上。”
袁溪:沟通个屁。
要放在别人,她早呛声怼回去,但这是林又森的家,不说以后和这个“嫡母”能有什么“好好”的相处——估计也不会怎么相处,但自己今天到底是来做客的,下了谁的面子都不好。
米林正是拿住她懂礼这点,把平时在林又森那儿挨的挤兑气,全还在袁溪身上。
眼看着她似乎只有被吊打的份。
然而,吊诡的是,每当米林阴阳怪气时,林又棠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哪儿冒出来,和她妈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看这屋里一对一对的人,哪个不是二三十年吵过来的?有吵得撞车的、在街上开撕的、在公司里对打的,大家又不是不知道。”
“要我说,离婚的女人才是幸福了呢,因为不用再跟讨厌的男人过下去啊。最可怜的,就是那些想离却因为各种原因离不成的,强行绑在一起凑活过日子,那得多难受。”
米林保持微笑,揽着女儿的腰,暗自使劲地拧了一下。
林又棠顿时皱眉大笑,腰一扭,把她的手从自己身上摘下去:“妈,又没说您,好好地掐我干什么。”
米林嘴角笑得僵硬,宾客们也尴尬地回个彼此彼此的笑脸。
袁溪似笑非笑,想笑又不好如林又棠那样放肆,只得抿了下嘴。
好在没熬多久,林又森便来到厅中。
这些客人都是米林的朋友,与他并不很熟,大多是第一次见,只是打量着窃窃私语,
而他看袁溪和米林站一起,就赶紧把她拉回自己身边,像是怕孩子被人贩子拐走那样。
然后急着牵紧袁溪的手,兴冲冲把她带到自己从前的卧室。
就很像个带女同学回家的高中生,两人偷偷摸摸溜进房间,锁好门,还能干什么,当然是一起“写作业”啊。
“干嘛啦?”
袁溪真怕他忍不住在这里干什么,毕竟早上对着自己这一身打扮,他毫不掩饰那张垂涎三尺的痴脸。
林又森把手伸进上衣口袋,转眼掏出一本红棕色的皮面小本子,在她面前晃了晃。
户口本!
袁溪笑眼看着他:“哪来的?不会是抢来的吧?”
“你想哪儿去了?他是我爸呀,怎么也得先把他迷晕了,再拿刀架脖子上抢过来!”
袁溪垫脚勾住他脖子,在他颊上轻轻一叼:“真好。”
“我兵不血刃完成任务,jojo……”他把脑袋搭在她肩上嘤嘤嘤,“你要怎么表扬我呀!”
袁溪“噗嗤”一笑:“嘴巴过来。”
……
……
林栋在之后的午宴上现了身,他看着林又森跟袁溪时刻勾在一起的眼神,心情无比复杂。
完了,臭小子完了,他彻底被这女人拿住了!
明明是儿子娶媳妇,但怎么好像是他被坏女人拐走了一样,自己这颗老心脏有些怅然若失。
肖河也在席上,百思不得其解地吃,直到菜过五味,他都没从刚才的一幕回过神。
林又森面露杀气地朝老爷子冲过来,然后……
居然猛给林栋跪下,磕了个头,“嗵”的一声特响。
要不是有地毯,能当场给撞一块红印子。
“爸爸!”林又森当时说,“我这辈子非袁溪不娶了,这是我第一次求您,就答应我吧,这可事关您唯一的儿子一生的幸福啊。”
林栋当时就定住了,瞅着这双与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眼睛,在心里寻思:
这架势,怎么好像有几分米林当年跟家里闹着要嫁给自己的样子?
老实说,林栋挺吃软的,他从没见儿子这样求过谁,还脆生生叫了个“爸爸”。
自从把他接回家来,十多年里要么不情不愿地喊“爸”,要么干脆没有称呼,就没听他这么叫过自己。
老父亲的心一下就没法硬下去,看着儿子热切期盼的眼睛,就着了道似的,鬼使神差地点了头,像被人拎着后领,亲自去安全屋把户口本取了来。
现在他开始后悔了,想着怎么就能被那戏精小犊子的小眼神给唬住了?
可他心里被能再见到余韵的心思给搅得翻来覆去,整顿饭也没吃好,自顾都不暇,儿子哪管得过来?
他胃口不开,提前离席,邀几个老友去赏他新入的古玩。
午宴刚结束,有人找到肖河,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两句。
他闻言神情微微一顿,看了眼林又棠,走过去,朝正与她聊天的几位朋友笑了笑,然后俯到她耳边转述了那话。
林又棠神情依旧爽然,谈笑间很自如地回了一句:“家里有客人,请他们从边门进。”
肖河点一点头。
“诶。”她又喊住他,借手势掩声道,“别跟老爷子说。”
他走后,林又棠把朋友安顿好了才离开宴厅,其间被米林拦问:“谁找你?”
“没什么,两个朋友。”
对着母亲,她没再露出笑容。
继而来到小会客厅,在门外稍一停步,吸气整理了一下情绪,随即春风满面地笑了进来:“张警官大驾,有何贵干呐?”
张巍和同事转过身,寒气逼人地看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