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集团总部。
“林总……”秘书不安地打来内线电话,“有两位警官找您。”
林又棠转了转笔:“那是我朋友,请他们进。”
之后的几分钟里,她默然站在窗边调整情绪,看外面湖中一列黑天鹅静静划过水面。
门被敲响,秘书领进两个人,都是便衣警察。
一个严肃的年轻人,年纪不太大,但神情相当老成。
另一个穿夹克的中年人大约不到四十,里面一件黑色高领毛衣,上沿露出绷带的白边,脸上好些细小的伤口,刚刚结痂,左手插在裤袋里,身形一副颓颓疲累的样子,而目光锋利如刀,令人印象深刻。
林又棠虽是第一次见,可这人的模样早已被她记在心里——月城明美给过他的照片。
“张警官。”她绽开笑颜,主动去握手,“你好。”
张巍往下瞥一眼,看着她的眼睛缓缓开口:“我应该没有提过我的姓。”
刚刚在前台也只有同事小王出示了警官证。
林又棠自然地解释:“又森提到过你,在集团的项目汇报会上,他们实验室第一例临床病人,是你们警局那个小范警官,他父母签字时拍了张照,你正好也在旁边呢。”
是拍过那么一张照片。张巍想。
林又棠将人请到沙发座,秘书端上两杯水后,自觉地退了出去,将门关好。
“你这儿风景不错。”张巍搭着靠背往后张望,“青山绿水人工湖,还有黑天鹅。”
她顺着他目光朝外一瞧,笑道:“都是老爷子设计的,他就喜欢看些自然的东西。”
张巍喝一口水,平淡道:“天鹅的翅膀剪掉了吧。”
小王有些惊讶地看看他,又去看看外面的黑天鹅,才发现天鹅虽然优美,但翅膀的羽翼好像的确显得略短,不足以使它们飞起。
林又棠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天鹅会飞走的呀,公司饲养几代了,让它们不用出去辛苦觅食,有吃有住有好的环境,繁衍生息又无天敌,它们只不过稍稍付出一些交换条件,这不算过分吧,别说我们这儿,其他养天鹅的地方也都是这么做。”
小王皱了皱眉,张巍面无表情地转回身,示意开始工作。
他嗓子还没完全康复,之后的问询基本由小王发言。
“本月2号晚,你在什么地方?”
“2号?周几来着?”林又棠想了想,点开手机看,“稍等,我查一下。”
张巍眯了眯眼:果然。
以他的侦讯经验分析,如果那天有特别的事情发生,心理素质不高、也没有反侦察经验的的嫌疑人,会不假思索地说谎或否定。
而正常人对于日常无事发生的反应,若是相隔几天以上记不清了,一般是要查一下那天是周几,再按工作和生活的规律去回想。
就现有的证据来看,林又棠再忙也不至于忘记那晚发生过什么,这时故作回想要查看行程,一定是有所准备的表现。
“哦,对了,2号那天晚上,周一,在上城中心有个趴,我在那儿呢,好多人都看见的。”
小王:“有人说你提前走了。”
林又棠微微蹙眉,有点抱怨:“不知道谁选的鬼地方,都秋天了还在楼顶露台办趴,也不嫌冷,我挨不住那风,而且派对嘛,叽叽喳喳都是一个意思,没什么意思,就先走了。”
张巍凝眉,仔细观察她的表情。
“走之后去哪儿了?”小王又问。
林又棠没立刻回答,好整以暇地从茶几抽屉里摸出一只镶钻的皮面烟盒,问:“我可以抽烟吗?”
小王看问张巍,他缓缓一点头。
想要抽烟,说明心理发生了变化,需要熟悉的动作来缓解情绪。
而林又棠心思不形于外,神色自若,优雅地拈出一支细长的女士烟,夹在指尖靠到嘴边点火,然后缓缓吹出一口气,在烟雾缭绕中启开红唇:“之后就开车兜了阵风,诶,我可没有酒驾哦。”
小王:“为什么兜风?晚上不直接回家吗?”
“工作上有些烦的时候,我就喜欢开车散散心。”
“经过了哪些地方?”
她勾着唇摇头:“警官,这哪能记住?反正就在市里那么转,漫无目的的,从新城开到老城,几条干道都过了一遍吧。”
“一个人?”
她轻吐一口烟:“还能有谁呢?”
张巍拿出一个pad,点开一段视频,放到她面前。
小王就着那视频说:“请你解释一下,那天晚上你的车为什么会出现在机场,还在出境大厅的下客区送走一个人?”
林又棠一手拈着烟,一手拿起pad,屏幕中是一段机场监控,完整地拍下了她那辆宝蓝色宾利驶来、停下、下了一人的画面。
但从她车上下来的那人,压着一顶渔夫帽,并没拍清脸,但也足够证明林又棠有所隐瞒。
张巍等着看她因惊讶而失神的表情。
可林又棠丝毫没让他如愿,只轻轻“哦”了一声:“这个人,月城医生,差点忘了这事儿。”
小王没想到她会这样坦然,扭头看了眼张巍,他表情静默,没给指示,小王便只得硬着头皮,明知故问下去:“是什么人?”
林又棠:“是我一个朋友,日本的心理医生,最近来国内参加一个研讨会,那晚她请我送她去机场。”
“刚才为什么没说?”
“你们不是问我离开派对之后去哪儿了吗?是去兜风了呀,谁知道你们还要问更后面的事情?我还没来得及说呢。”
小王一时无语,以他的经验还不足以应对林又棠此等级别的狐狸。
他步步逼问,但她总是笑言笑语的,看似在回答问题,却又总在兜圈。
两人在气场和言辞间有着明显的差距,小王第一次接触这种人,经少历浅,甚至要被压过一头。
“月城医生怎么了吗?”林又棠看着小王,满眼的纳罕。
张巍忽然开了口:“她面子还真是大,居然能请得动您这号人物为她开车。”
林又棠拿眼角一夹:“张警官太抬举我了,我算什么人物?不过承着父辈的荫蔽走些捷径罢了,什么名声,还不都是别人瞎捧出来的?”
张巍心里冷笑:你倒算有自知之明。
林又棠察觉出他要开始出招,就找出一条昂贵的名烟,拆了一包递过去,率先拉拢:“张警官抽烟吗?”
几乎所有的腐蚀,都从一支好烟开始。
而张巍摆摆手,从衣服内袋里掏出半包平价烟,用自己的两块钱塑料打火机点火。
然后吞云吐雾地问:“你跟她是怎么认识的?”
林又棠稳住心神,脸上却如谈天闲聊那般地说:“两三年前吧,集团收购了一家日本公司,做养老配套的,他们老龄化严重,这一块儿反倒先进了。
“完成收购后,那边组织了一个活动招待我们,到北海道滑雪泡温泉什么的,月城就是那会儿认识的。”
张巍冷吐一口烟:“林总既然亲自开车送她去机场,看来她不是一般的朋友,你们走得很近啊。”
林又棠在烟灰缸里捻熄烟头,慢声说道:“其实呢,我们联系也不多,一年到头也聊不到几次,不过就是ins上点点赞的关系,只不过,近是真蛮近的。”
张巍皱起眉心:“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在有些方面玩得很开……”她犹豫一下,眼里神色有些意味不明,“月城又是个双的。”
两个男人面面相觑,很不明白什么意思。
林又棠一脸“不是吧这你都不懂?”的表情,于是索性直接撂道:“我跟她上/过/两次/床,就是这种关系。”
张巍:“……”
小王:“…………”啥?
林又棠有点笑他们少见多怪,自如地搭着沙发扶手:“你说我跟她走得近也没错,毕竟是亲近过的,但要说了解多少,我连她多大年纪也不知道,家在哪里,兴趣爱好,一概不知,她对我来说几乎是个陌生人,神出鬼没的,有时我会想我们两个的关系,大概……是她在玩我吧。”
张巍和小王都有些一言难尽,调查出这种结果是谁都万万没想到的。
他们离开林氏集团,火速回到警局审讯室。
月城明美早已被带来,在被拘留的这几天里,她以自己外籍人士的身份拒不回答任何问题,还要按英美法系的惯例要求律师在旁才接受审讯,气焰可谓嚣张。
在华国,这种要求当然被一口拒绝,她便照死不交代,料想华国警方不敢对自己怎么样。
关于她的身份已经查清,美籍日裔,因为颜值和身材而成为世界心理学界小有名气的年轻女医生、学术女神,来华国也的确是参加研讨会。
不过,这些都无疑只是一层表面身份。
张巍拿着林又棠的说辞来盘问,月城眼中露出些异样的光芒,然只一瞬即逝,又恢复了莫测的平静,抬头看着他,嘴边翘着一丝戏谑:“她是这么说的?”
“我在问你话。”张巍英文很不错,这也是为什么他被选去协助国际刑警。
月城垂下眼睛:“她说是就是吧。”
林又棠哪里跟她有什么床上的关系?全是骗条子的鬼话。
华国的天网系统如神一般地厉害,机场又是监控重重,林又棠便无法隐瞒或对行迹说谎,只有谎称两人有那种特别的关系才能看似合理地解释她为什么会在晚上亲自送月城去机场。
月城也从这层意思里判断出,查尔斯要弃子了。
她心下冷笑:兔死狗烹,还真是凄凉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