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姐在病房外听门,已经是第三次了。
卓越一直是知道的。
他在对面桌上支了面小镜子,正好反射到房门上的玻璃窗,外面站着什么人,自己躺在床上就能一目了然。
他想她大概是对网上舆论的兴起有了猜疑,觉得是自己在跟什么人暗度陈仓。
也没错。
卓越冷笑一声,将视线放回手机上,两根拇指起起落落。
【堂叔辛苦了,我同学找的这个团队很专业,现在已经把舆论扭转了,之后就静观其变吧。请您和阿姨好好休息,网上的事情不用跟她说,有什么变化我会及时告诉您的,我和小舞每天都有联系,她最近状态好了很多,吃得也多,请放心。】
在输入框里打下这段字,检查无误后,他点了发送键。
门外,俞姐半天没听到声音,等不下去,蹑手蹑脚往旁猫了几步,又转身大步走过来,把高跟鞋踩得“哒哒”响,爽利地开门进屋,喜气盈腮开口道:“哟,今天瞧着挺精神,大早上的跟谁聊天呢?”
卓越眼也没抬,面无表情地冷嘲:“控制了我的微博号,难道连我的微信你们也要管?我应该还是一个享有自由权利的合法公民吧?”
俞姐最怕他拿这些说事儿,一个不慎就能被他口头指控成“限制自由”,这个罪名可谁也担不起。
而且这小子讲话的风格也变了,句句带刺,字字扎人,全然没了新人时期那种对谁都温顺谦冲的小生气质,反而像个满嘴尖牙、张口咬人的叛逆少年。
她心里抱怨这乖乖仔怎么越来越难管了,据卓家父母讲,他一直都是个听话懂事守规矩的好孩子啊。
一定是被姚幻舞带坏了!那丫头从小就是个不良少女!
俞姐越想脸色越坏,翘腿坐在沙发上,一刻不停地刷手机,长长的水钻假指甲在屏幕上一下下地磕出轻响。
护工送来早饭,要去扶卓越坐起,被他摆摆手拒绝了。
肋骨骨折,想靠自己的力量起身仍是一件令人咬牙切齿、痛得满头大汗的难事。
他受伤后就总是在想,人的身体还真是脆弱,只需一个碰撞就能把人弄得几个月不能动弹。
平时看似很简单的动作,却像要翻过几十座大山那样艰难和无望。
仅仅为了坐起来吃口饭,就耗尽力气。
不过感谢科技,让他至少能按下床边的电动开关,向上折起的床板缓缓托起上身,使他重新拾回与人平视的尊严。
等他慢条斯理吃完早饭,俞姐“咔啦”一声掐了手机,单刀直入跟他摊牌:
“我不管那些舆论是网上自发起来的、还是有谁主导操纵的,从现在开始都已经翻篇,养伤的这几个月对你来说不完全是坏事,公司要趁着这次受伤蛰伏的机会,对你的人设进行调整,重塑你的形象。”
她收住话,看卓越的反应。
而他只顾低头抠手,全神贯注地控制力度,似乎手指尖上的那根倒刺比自己未来的事业更重要。
俞姐微翻眼白,假睫毛一阖、再一掀,继续说下去:“原先是乖顺体贴的偶像小生,复出后要把你打造成坚毅严肃的新生代演技派。
“少综艺,多拍戏,注重作品的产出,往主旋律、正能量这方面靠,获得官方的曝光量,最好还能和名导合作电影,一部好电影的影响力顶得过十部偶像剧。
“至于粉丝的发展方向,以吸引高年龄层、社会层次也较高的路人为主,现在小年轻粉丝实在是质量不高,毛还没长齐就三观畸形,喷天喷地什么屁话都说,网上闹成这样,很大程度上也是受到了他们的拖累。
“这几个月公司会找人洗掉这些不利言论,再捧捧新人转移视线,互联网嘛,几天一世界,等你几个月后复出,拿作品说话,怕是有很多人都不记得,就算记得也没什么……”
俞姐那话口袋子打开了就别想轻易关上,卓越抠完手指,挠挠脸看着窗,倒是有点意外公司对粉丝态度的改变。
想必是听到了一些风声。
早在几天前,有家龙头娱乐公司联系到卓越,说想挖他过去。
而卓越只说再考虑,并未当场给出答复。
一个圈里没有不透风的墙,现在的东家不知从哪儿听说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挖墙脚,多少人都在觊觎卓越这个超能吸金的赚钱工具,何况对方还是娱乐圈的大佬公司,一出手就是大文章,被他们塑造出来的艺人没有不因实力而火的。
卓越现在的东家就像被猛然给了一记闷拳,总裁连夜上火,起了一嘴的泡。
为了继续压榨、不,留住卓越的剩余价值,公司终于开始调整战略。
首当其冲就是整顿粉丝,俞姐找二十个粉头开了个视频会,加强了些规章制度,要求他们做好粉丝团队的管理和言论引导工作。
粉头答应得好听,可人心哪是轻易能被管住的?稍一挑拨,在网上就跟点炮仗似的开炸互喷,根本没辙。
卓越自己的事还忙不过来,也懒得去过问粉丝的事,他现在只对想要挖自己的公司感到奇怪。
放眼那家的签约艺人,不是老戏骨就是演技出挑的小花小生,全都是实打实的实力派,自己是走偶像路线的,和他们风格不符,甚至一度被实力派轻视,那边又是怎么会突然想挖自己过去?
“诶!”俞姐见他走神,皱眉喊他一声,“我说这么多你听见了吗?”
对别人摆弄玩偶一般地摆弄自己的事业,卓越不发表一句评论。
他只关心一件事:“我要跟姚幻舞谈恋爱,公开的。”
俞姐觉得自己好像在教一个怎么都教不会的笨小孩:“公司费了老劲,不是让你回去重蹈覆辙,这里头利害关系早就跟你说得很清楚了,还用我再描补吗?和姚幻舞在一起只会拖你的后腿!对你有害无利!”
“我看是对公司和你有害无利吧!”卓越一口道,“如果不答应,那这事儿就没得谈,你们怎么做都是在瞎耽误功夫,反正花姐给我留了电话,说我随时都可以去找她。”
花姐是业内的王牌经纪人,亲手带出影视界的三后五帝,连俞姐见了都得尊称一声前辈。
卓越搬出这尊大佛,俞姐被吃得死死的。
而她背着公司的任务来,磨半天嘴皮都说不动卓越这块夯石头,她整张脸都皱得卡粉:
“不是我说你,为什么那么死脑筋呢?非跟公司顶着干,就不能曲线救国吗?先顺着公司装装样子,等之后你成大佬了,想跟谁谈跟谁谈,没人能拦。”
卓越:“你当我不知道,只要答应了新协议,以后哪有我说话的地方?”
“你就不能体谅体谅公司?”俞姐一说这话,自己听了都嫌太扯,牙齿一碰,改口道,“不,你就当帮姐一个忙,体谅体谅我吧,看在俞姐带你这些年的份上,给我一口饭吃吧!啊!”
她气到无可奈何地苦笑了笑。
卓越早识透了这张嘴脸,谁也不体谅,对谁也不多作解释,语气淡漠:“我只有这一个要求,如果不能满足,违约金我也不是付不起。”
俞姐面颊一抽,拿手指他:“榆木脑袋!我从你一进圈就把你带到现在,这么多年,你为了个女人跟我翻脸!你自己想想对得起谁!”
说完她电话响了,拿起来看一眼,不能不接。
“你自己想想!”她放下话就走。
卓越歪了下头,从小镜子里看她铩羽而归的背影,忽地朗笑一声:“别忘了,我这颗榆木脑袋能赚不少钱呢,哈、哈、哈!”
疯了!这小子疯了!
小镜子里,俞姐气得高跟鞋崴了,身子一歪扶了下墙。
出门几步后,她接起电话,语气陡然变了个调,声音的纹路里都荡漾着殷勤的笑:
“喂,杨总啊,是呢,在医院呢,刚看完卓越,他气色蛮好……嗯嗯,跟他说了,还是老样子,不吭声,看起来还是放不下那个姚幻舞,这很难办啊,您看能不能……”
那边打断她的话,又说了几句,俞姐脸色大变,走进没人的楼道里:
“他们居然愿意帮卓越付违约金?那可是大八位数啊,杨总,我没听错吧?不是,您没听错吧?这是铁了心要挖他啊!卓越演技什么水平我还不清楚么,花姐不至于走眼走成这样吧?”
杨总在电话那头低沉道:“我找人打听过了,那的确是花姐意思,她还说服了几个高层,说自己想亲手培养卓越,也不知哪来的突发奇想。
“可能是看中他的流量吧,这年头流量就是钱,他有大量的粉丝基础,也有一定的业务能力,只要他自己肯磨炼,短期内大概率是能带出来的,那之后创造的价值可远不止几个违约金的钱。
“而且现在业内都在传,说是我们给定了个错的方向、耽误了卓越,这对我们很不利啊,也从一个方面说明了卓越巨大的潜在价值,这就是为什么公司决定要调整他的方向,这么香的饽饽只能我们自己吃,决不能让别人抢走!”
“可万一卓越非要跳呢!我看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干,只想跟我们对着干。”
电话那头好一阵的沉默后,杨总老声长叹:“总之一定要尽可能地留住他,至于他和姚幻舞的事……可以做出一点让步,但让到什么程度,还需要讨论,你先回来,我们开个会。”
此时,卓越在病床上看小说,收到了一个助理的信息。
【卓越哥,我今天正式离职了,这段时间承蒙你照顾。这是你微博大号的新密码,还有所有粉丝群的管理号,都在文档里,密码是一周一换,今天下午就要换了,你要登的话就尽快。】
卓越回复:【多谢,祝你前程似锦。】
然后用四部手机同时登陆了微博大号和粉丝群管理员的账号,重新修改了密码。
三十多个粉丝后援会不断跳出新消息,列表里的名字仿佛终日泡在这些小小的群聊对话框里,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哥哥”身上。
有很多人直接用卓越的照片做头像,简介写【生是哥哥的人,死作哥哥的魂】、【永生永世追随哥哥】……
卓越看着就脊柱发凉,感觉背后有人,默默回头瞅了一眼墙。
群里这些人一大早就合计着给他们的哥哥凑钱打榜、氪金买礼物,还有人说要逃课来医院看卓越,甚至贷款给他集资应援。
他一点儿都不感动,不仅不希望他们这样做,更是十分反感且担忧。
这其中有多少学生?又多少未成年的学生?这会儿该是上课时间吧。
他果断动动手指,发了一条【我是卓越本人,大家不要再水群了,好好上课,学业为重!】
接着一键解散掉了全部的粉丝后援会,又用大号发了一篇小作文,亲自毁掉卓越粉的“哥哥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