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哲将蜡丸递给姚贾。
“你派一个最可靠的人。”
“想办法让这枚蜡丸。”
“在楚国大军的营地附近。”
“被楚王的心腹‘截获’。”
“记住一定要是‘截获’。”
“要让他们觉得这是他们天大的功劳。”
“是他们识破了项燕的阴谋。”
姚贾接过那枚小小的蜡-丸。
却感觉它重如千钧。
他知道这枚蜡丸一旦被“截获”。
将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谣言、人证、物证。
三者齐备。
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就算项燕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楚王负刍本就多疑。
在这样铁一般的“证据”面前。
他不可能再信任项燕。
他最好的结果是被罢黜兵权圈禁起来。
最坏的结果……是满门抄斩。
一个为楚国征战了一生的英雄。
不会死在敌人的刀下。
却会死在自己人的猜忌和构陷之中。
这才是最残忍的诛心。
“侯爷……此计……是否太过阴狠?”
姚贾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他自认也是一个心狠手辣之人。
但和魏哲的手段比起来。
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魏哲的计策里没有一刀一枪。
却比千军万马的冲杀还要致命。
这是杀人不见血的刀。
“阴狠?”魏哲看了他一眼。
“战争本就是不择手段。”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项燕不死楚国军心不散。”
“楚国军心不散我大秦将士就要用数十万的性命去填。”
“你告诉我。”
“是他一个人的名节重要。”
“还是我大秦数十万将士的性命重要?”
魏哲的质问让姚贾哑口无言。
他终于明白了。
在侯爷的眼中。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筹码。
都可以为了最终的胜利而被牺牲。
包括敌人的名誉也包括自己的。
“属下明白了。”姚贾深深一拜。
“属下这就去办。”
他转身离去。
脚步却显得有些沉重。
他知道从他走出这个书房开始。
一场看不见的战争就已经打响。
一场比任何正面战场都更加血腥和残酷的战争。
风起了。
一股看不见的风从北方的咸阳吹起。
越过秦楚之间连绵的群山。
悄无声息地吹进了楚国广袤的疆域。
最先感受到这股风的是寿春的百姓。
寿春是楚国的都城。
天下最繁华的都市之一。
这里的茶馆酒肆永远人声鼎沸。
说书先生的惊堂木一拍。
便能引来满堂喝彩。
但最近说书先生们的故事变了。
他们不再说那些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
也不再说江湖豪侠的恩怨情仇。
他们开始说一些与秦国有关的“秘闻”。
“各位看官可知那秦国的武安侯魏哲为何如此厉害?”
“据说啊他背后有高人指点!”
“这高人是谁?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就是咱们楚国的大将军项燕!”
这样的故事一开始只是被人当成笑话来听。
但说的人多了。
听的人心里就难免犯嘀咕。
是啊。
秦国灭韩灭赵灭魏势如破竹。
为何偏偏在楚国这里屡屡受挫?
每次都是项燕将军一出马秦军就败了。
这真的是项燕将军用兵如神吗?
还是说……这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风继续吹。
吹进了楚国的朝堂。
一些原本就嫉妒项燕功劳的言官开始上书。
弹劾项燕拥兵自重骄横跋扈。
他们引经据典地说。
历史上多少名将就是因为功劳太大。
最后起了不臣之心。
提醒楚王负刍要早做防范。
这些弹劾一开始都被楚王压了下来。
他对项燕还是信任的。
但就像在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
这颗种子在猜疑的土壤里。
开始慢慢发芽。
风又吹到了楚国的边境。
一些与秦军对峙的楚国将领。
开始接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友好”信号。
对面的秦军会“失误”地留下一批粮草。
会“无意”中泄露自己的巡逻路线。
甚至会有秦国的使者在夜里秘密前来拜访。
暗示只要他们愿意“合作”。
将来秦国攻下楚国。
他们就能获得比现在高得多的地位。
大部分将领都将这些人乱棍打了出去。
但也有少数人动了心思。
他们开始变得消极避战。
甚至与秦军眉来眼去。
这些异常的举动。
很快就通过楚王安插在军中的眼线。
传回了寿春的王宫。
楚王负刍坐在冰冷的王座上。
看着雪片般飞来的密报。
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感觉自己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
这张网越收越紧。
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开始怀疑。
怀疑每一个人。
尤其是项燕。
那个手握楚国一半兵权的老将。
他真的像表面上那样忠诚吗?
他会不会真的和秦国有什么勾结?
他派去增援前线的军队。
会不会在关键时刻倒戈一击?
猜疑一旦产生。
就会像疯长的野草一样。
再也无法根除。
就在楚国上下人心惶惶之际。
秦国那边却传来了一个让楚人“振奋”的消息。
武安侯魏哲遇刺重伤。
秦王嬴政震怒。
但在魏哲的“苦劝”下。
最终还是决定暂缓攻楚。
让魏哲安心养伤。
这个消息传来。
楚国朝堂一片欢腾。
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楚国的胜利。
是项燕派去的刺客发挥了作用。
楚王负刍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他立刻下令嘉奖项燕。
赏赐了无数金银珠宝。
但同时他也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以“爱护老臣”为名。
下令让项燕从前线返回寿春“休养”。
将前线的兵权交给了自己的亲信。
这个决定在楚国引起了轩然大波。
无数将领上书请求楚王收回成命。
他们说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
但楚王一意孤行。
他觉得秦国主帅重伤。
短期内不会再有战事。
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
削弱一下项燕在军中的影响力。
收回兵权。
项燕接到了王令。
他没有反抗。
只是在交出兵符的那一刻。
仰天长叹了一声。
然后默默地踏上了返回寿春的路。
他知道。
楚国完了。
……
咸阳。
武安侯府。
魏哲正在校场上训练一支特殊的军队。
这支军队只有三千人。
但每一个人都是从秦国数十万大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
他们不穿重甲。
只着轻便的皮甲。
他们不使长戈。
只配短剑和劲弩。
他们的坐骑也不是高大的战马。
而是一种耐力极强擅长山地奔袭的河西马。
魏哲对他们的训练方式也极其严苛。
负重越野、攀岩渡河、极限生存。
他用最残酷的方式。
磨炼着这些士兵的意志和体能。
他要将他们打造成一柄最锋利最致命的匕首。
一柄可以在敌人心脏地带。
完成致命一击的匕首。
赵倩就坐在校场边的凉亭里。
她的伤已经好了大半。
但脸色依旧苍白。
她每天都被迫坐在这里。
看着魏哲如何训练这支死亡之师。
她看着那些士兵在泥浆里翻滚。
在冰冷的河水里挣扎。
听着他们因为力竭而发出的嘶吼。
她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变得麻木。
她不再去想复国。
也不再去想仇恨。
她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楚国。
会像魏国一样灭亡吗?
那个被誉为“楚国军魂”的项燕。
会像魏王安一样。
跪在那个男人的面前。
写下耻辱的罪己诏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
那股从北方吹来的风。
已经变成了席卷南方的。
死亡风暴。
寿春。
项府。
曾经门庭若市的大将军府。
如今变得门可罗雀。
项燕被罢黜兵权回到都城后。
便闭门谢客。
终日在家中擦拭自己的那把佩剑。
那把跟随他征战了一生的青铜古剑。
剑身上布满了细密的缺口。
每一道缺口都代表着一场血战。
都铭刻着一个秦国将领的亡魂。
他曾以为自己会握着这把剑。
战死在保卫楚国的最后一道防线上。
却没想到。
最终击败他的。
不是敌人的刀剑。
而是君王的猜忌。
“父亲。”
一个年轻的将领走了进来。
他是项燕的儿子项梁。
他看着父亲那萧索的背影。
眼中充满了不甘和愤怒。
“孩儿不明白!”
“王上为何要如此对您?”
“您为楚国流了多少血立了多少功!”
“难道他都忘了吗?”
项燕没有回头。
他只是用一块干净的麻布。
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剑身。
仿佛要把上面的每一丝血迹都擦干净。
“王上没有忘。”
他的声音平静而苍老。
“他只是害怕了。”
“害怕?”项梁不解。
“他害怕什么?害怕秦国人吗?”
“不。”项燕摇了摇头。
“他害怕的不是秦国人。”
“他害怕的是我。”
“害怕我手中的剑。”
“害怕我身后的军队。”
“一个君王如果开始害怕自己的将军。”
“那这个国家离灭亡也就不远了。”
项梁沉默了。
他知道父亲说的是事实。
但他不甘心。
“那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吗?”
“秦国的魏哲虽然重伤。”
“但秦国的虎狼之师还在!”
“一旦他们缓过气来。”
“我们拿什么去抵挡?”
“挡不住了。”项燕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从王上召我回京的那一刻起。”
“楚国的国门就已经向秦国敞开了。”
“我们输了。”
“输给的不是秦国的军队。”
“而是秦国的计谋。”
“那个叫魏哲的年轻人。”
项燕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有钦佩也有忌惮。
“他用一把看不见的刀。”
“杀死了楚国最后的希望。”
“这把刀的名字。”
“叫人心。”
就在项燕父子对谈之时。
一队王宫禁卫突然闯入了项府。
为首的将领手持王令。
面色冷峻。
“奉王上口谕!”
“楚国边境巡逻队于昨日夜间。”
“截获秦国信使一名!”
“从其身上搜出武安侯魏哲写给项燕的密信一封!”
“信中详述了项燕与秦国勾结、意图谋反的种种罪证!”
“王上震怒!下令将项府上下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轰!
王令如同一道惊雷。
在项燕和项梁的头顶炸响。
项梁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终于明白。
这是一个局。
一个从一开始就设计好的。
天衣无缝的死亡之局。
他们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哈哈哈……哈哈哈哈!”
项燕突然仰天大笑。
笑声中充满了悲凉与决绝。
“好一个魏哲!”
“好一个诛心之计!”
“老夫戎马一生。”
“没想到最后会以叛国之名收场!”
他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他缓缓举起手中那把擦拭得锃亮的佩剑。
“我项氏子孙。”
“只有战死的将军。”
“没有受辱的囚徒!”
他看着儿子项梁。
眼中充满了歉意和决然。
“孩儿!你怕吗?”
项梁挺直了胸膛。
拔出了自己的佩-剑。
“能与父亲并肩作战。”
“是孩儿此生最大的荣耀!”
“好!”
项燕大喝一声。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项氏子孙!随我杀!”
他怒吼着。
挥舞着手中的佩剑。
冲向了那些曾经的同袍。
那些奉命前来取他性命的王宫禁卫。
一场血腥的屠杀。
在曾经荣耀的大将军府里。
无情上演。
……
三天后。
消息传到了咸阳。
楚国名将项燕。
因通敌叛国被楚王下令满门抄斩。
项燕父子拒捕。
与王宫禁卫血战至死。
消息传来。
整个咸-阳为之震动。
所有人都没想到。
魏哲那看似虚无缥缈的计策。
竟然真的成功了。
他兵不血刃。
就除掉了大秦东出之路上最强大的一个对手。
武安侯府。
校场之上。
那支三千人的特殊部队已经集结完毕。
他们一个个杀气腾腾。
眼神锐利如刀。
经过数月的魔鬼训练。
他们已经脱胎换骨。
变成了一群真正的战争机器。
魏哲站在高高的点将台上。
他的“伤”已经“好”了。
脸色红润精神饱满。
他看着下方这支由他亲手打造的军队。
眼中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姚贾匆匆跑上点将台。
将最新的情报递了上去。
“侯爷!楚国传来消息!”
“项燕已死!”
“楚王负刍任命了自己的亲信为帅。”
“但楚军上下军心涣散士气低落。”
“边境防线处处都是漏洞!”
“好。”
魏哲接过情报。
看都没看就扔到了一边。
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缓缓拔出腰间的佩剑。
指向南方。
那片已经失去了守护者的土地。
“时机已到。”
他的声音冰冷而清晰。
传遍了整个校场。
“我们的匕首。”
“该出鞘了。”
凉亭里。
赵倩听着那振聋发聩的命令。
看着那三千杀神组成的洪流。
开始缓缓移动。
她知道。
真正的“厮杀”开始了。
一场由那个男人亲手策划和导演的。
灭国之战。
她的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
不是因为恐惧。
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
她突然觉得。
六国。
或许从一开始。
就没有赢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