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侯府,红绸漫天。
这一日,半座咸阳城的权贵都汇聚于此。车马如龙,宾客如云,府门前的街道被堵得水泄不通。
众人脸上都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只是笑容之下,心思各异。
喜堂之内,布置得富丽堂皇。
扶苏公子坐在宾客席的首位,他穿着一身崭新的锦袍,面色却比昨日更加苍白。他身旁,王绾、淳于越等一众老臣,神情肃穆,看不出喜怒。
李斯与尉缭坐在另一侧,低声交谈着什么,目光时不时扫过空着的主位。
按照礼制,主婚长辈之位,当由宗族长辈或德高望重之人来坐。魏哲无父无母,众人都在猜测,他会请谁来坐这个位置。
吉时将至。
一身大红喜服的魏哲,牵着盖着红盖头的姜灵儿,缓缓步入喜堂。
他身姿挺拔如松,喜服穿在他身上,非但不显臃肿,反而更添了一股迫人的英气。
姜灵儿的手,在他的掌心微微颤抖。盖头之下,她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落在自己身上。
就在司仪准备高唱行礼之时,府门外,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
紧接着,一个内侍尖锐的唱喏声,如同一道惊雷,贯穿了整个府邸。
“王上驾到!”
轰!
喜堂之内,瞬间死寂。
所有宾客,包括扶苏在内,全都霍然起身,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王上,亲临?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身穿玄色王袍,头戴十二旒冠冕的嬴政,在一众黑冰台甲士的簇拥下,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身上那股君临天下的威势,让整个喜堂的空气,都为之凝固。
“参见王上!”
百官齐齐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嬴政没有理会任何人,他的目光,径直落在魏哲和姜灵儿身上。
“平身。”
他淡淡地吐出两个字,随即,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肝胆俱裂的举动。
他竟绕过跪了一地的百官,径直走到了那张空着的主位前,拂袖,坐下。
他,要亲自为魏哲主婚!
扶苏跪在地上,死死地咬着嘴唇,指甲深陷入掌心,鲜血渗出也毫无知觉。
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父王,这是在用最残忍的方式,告诉全天下。
他扶苏,在他心中,连魏哲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王绾和淳于越浑身冰冷,他们从嬴政的这个举动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警告与羞辱。
这是对他们这些扶苏拥趸的,最无情的践踏。
“吉时已到。”
嬴政的声音,平静而威严。
“开始吧。”
司仪吓得魂不附体,连忙从地上爬起来,用颤抖的声音高喊。
“新人,行拜堂之礼!”
魏哲牵着姜灵儿,转身,对着主位上的嬴政,深深拜了下去。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这一拜,拜的,是当朝天子。
姜灵儿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她几乎要站不稳。
魏哲握紧了她的手,温热的内力,源源不断地渡入她的体内,让她慌乱的心,安定了几分。
“夫妻对拜!”
两人转身,相对而拜。
红盖头之下,姜灵儿的眼泪,无声滑落。
“礼成!送入洞房!”
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魏哲牵着姜灵儿,在嬴政的注视下,走入了后院。
婚宴开始。
嬴政坐在主位,一言不发,却无人敢动一筷。
他只是看着魏哲离去的方向,深邃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如此良将,如此利刃,却终究姓魏。
他可以为自己开疆拓土,却不能为自己的江山,传承血脉。
可惜了。
……
洞房之内,红烛摇曳。
魏哲轻轻揭开姜灵儿的红盖头。
烛光下,那张梨花带雨的俏脸,让他心头一痛。
“怎么哭了?”
他为她拭去泪痕。
姜灵儿看着他,眼中满是惶恐与不安。
“我……我是不是给你丢人了?”
“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我怕……”
魏哲没有让她说下去。
他用一个吻,堵住了她所有的话。
这个吻,带着无尽的安抚与怜惜。
“灵儿,记住。”
他抵着她的额头,声音沙哑而坚定。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妻子,是这武安侯府唯一的女主人。”
“你不需要懂什么,也不需要会什么。”
“你只需要,站在我身后。”
“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说完,他将她拦腰抱起,走向那张铺着大红锦被的婚床。
红烛,燃尽了一支又一支。
窗外的喧嚣,渐渐远去。
夜色,笼罩了整座咸阳城。
这一夜,魏哲将三年的思念,三年的亏欠,都化作了最原始的疯狂。
他要让她知道,无论他变成了什么样,是将军还是彻侯。
她姜灵儿,永远是他心底最柔软的那块地方。
从深夜,到黎明。
整整六个时辰。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时,魏哲才终于沉沉睡去。
姜灵儿蜷缩在他怀里,感受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脸上露出了安宁的笑容。
所有的不安与惶恐,都在昨夜的疯狂中,烟消云散。
……
次日清晨。
魏哲与姜灵儿换上朝服,再次来到前厅。
嬴政竟一夜未走,就在偏殿歇息。
他端坐于主位之上,神色看不出喜怒。
“儿媳姜氏,拜见父王。”
姜灵儿学着昨夜魏哲教她的礼仪,跪下,奉上香茶。
这一声“父王”,让嬴政的眼神,柔和了些许。
他接过茶杯,饮了一口。
随即,他从袖中取出一对通体血红的玉镯,亲手戴在了姜灵儿的手腕上。
“此乃暖玉,有安神养颜之效。”
“从今往后,让魏哲,好好待你。”
“谢父王。”
姜灵儿看着手腕上温润的玉镯,心中一暖。
大礼,至此方成。
婚宴继续。
嬴政没有再留下,在一众官员敬畏的目光中,起驾回宫。
他一走,整个宴会的气氛,才终于活跃起来。
魏哲举起酒杯,朗声道:“诸位,今日魏某大喜,备下了一些薄酒,与诸君同饮。”
他拍了拍手。
数十名仆役,抬着一个个巨大的酒坛,走了进来。
当酒坛的封泥被拍开,一股浓郁到极致的酒香,瞬间弥漫了整个大厅。
“这……这是酒仙楼的‘醉仙酿’?”
一名识货的官员,失声惊呼。
“天哪!听说此酒千金一坛,有价无市!武安侯竟然用此酒来招待我们?”
众人一片哗然,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李斯看着那些欣喜若狂的官员,又看了看谈笑自若的魏哲,眼神愈发深沉。
收买人心。
好大的手笔。
蒙武与桓漪坐在角落,看着被众人簇拥的魏哲,相视一眼,皆是感慨。
“老将军,”桓漪压低声音,“看到了吗?”
“王上亲临主婚,又以‘醉仙酿’宴请百官。”
“这位武安侯,如今的圣眷,怕是已经无人能及了。”
蒙武喝了一口酒,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精光。
“何止是圣眷。”
“他如今手握护军都尉之权,监察天下兵马,又与我等军中老将交好,文官之中,李斯、尉缭也与他走得近。”
“假以时日,待国尉大人致仕,那个位置,怕是非他莫属了。”
桓漪心头一震。
国尉!
大秦军方,真正的第一人!
他看着那个年轻的身影,心中再无半点与之争锋的念头。
……
婚宴持续了三日。
三日后,宾客散尽,侯府终于恢复了平静。
魏哲屏退所有人,来到了府中最偏僻的一处院落。
院子里,摆放着十几个大小不一的炉子。
这些,都是张明这两日,动用所有关系,从咸阳各处搜罗来的所谓“炼丹炉”。
魏哲走到一个青铜所铸的三足丹炉前,伸出手,将一股内力,缓缓注入其中。
“嗡……”
丹炉发出一声轻鸣,随即,表面浮现出无数道细密的裂纹。
“咔嚓!”
一声脆响,整个丹炉,碎成了一地废铁。
“废物。”
魏哲摇了摇头,走向下一个。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院子里“咔嚓”之声不绝于耳。
十几个丹炉,在他精纯内力的测试下,接二连三地化为齑粉。
这些凡铁所铸的炉子,根本承受不住炼丹时那狂暴的能量。
直到最后。
当魏哲的手,按在一个通体漆黑,不知是何材质,上面还残留着斑斑血迹的古怪炉子上时。
他的内力注入其中,那炉子,竟发出一声低沉的龙吟。
一道暗红色的光晕,在炉身之上一闪而逝。
成了!
魏哲的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他仔细探查,这尊丹炉,虽然也只是最低阶的法器,但用来炼制三阶以下的丹药,已经足够。
他压下立刻开炉炼丹的冲动。
药材还未收齐,而且,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归乡。
他答应过姜灵儿,要带她回沙丘,在故乡的土地上,完成最后的仪式。
魏哲换上麒麟袍,再次入宫。
章台宫书房。
嬴政正在沙盘前,推演着什么。
“王上。”
魏哲躬身行礼。
嬴政回头,看到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新婚燕尔,不在家陪着你的小娇妻,跑来宫里做什么?”
“臣,想向王上告假。”
魏哲说明来意。
“臣想带灵儿回一趟沙丘,在她父母坟前,磕个头。”
嬴政闻言,点了点头。
“理应如此。”
他沉吟片刻。
“朕,准你一月假期。”
“谢王上。”
“不过,”嬴政话锋一转,目光重新变得锐利,“你回来之后,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你去做。”
他指着沙盘上,那片广袤的北方草原。
“朕要你,为大秦,再建一支大军。”
“一支,能与匈奴铁骑,在草原上正面抗衡的,真正的骑兵!”
魏哲的心,猛地一跳。
“臣,遵旨!”
他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问细节。
他知道,这既是任务,也是嬴政对他的,又一次考验。
从宫里出来,魏哲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大婚已成,炼丹炉已得,归乡在即,新的军权也即将到手。
一切,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就在他即将走出宫门之时。
一名内侍,捧着一卷刚刚写就的王诏,从他身边匆匆跑过。
那内侍跑得太急,甚至没有注意到他。
魏哲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了那卷还未完全合拢的诏书上。
只一眼,他的瞳孔,便猛地一缩。
诏书上,只有寥寥数语,却如晴天霹雳。
“诏曰:命十八子胡亥,即日起,入章台宫,随朕临朝听政。”
魏哲的脚步,僵在了原地。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胡亥……听政?
咸阳的天,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