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土飞扬的官道,延伸向一片破败的村落。
魏哲勒住缰绳,身后的百人亲卫队令行禁止,铁甲森然,与周围的萧条格格不入。
魏全翻身下马,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他看着不远处那座熟悉的,却又显得更加破败的土坯院子,眼眶瞬间湿润。
“侯爷,前面……前面就是末将的家了。”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魏哲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
亲卫队分列两旁,让出一条道路。
魏全深吸一口气,几乎是踉跄着,朝着那个日思夜想的地方跑去。
“爹!娘!孩儿回来了!”
他嘶哑的喊声,划破了村庄的宁静。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人探出头来。他眯着昏花的眼睛,看清了来人,手中的锄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全……全儿?”
紧接着,一个同样苍老的妇人从屋里冲了出来,她看见魏全,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
“我的儿啊!”
魏全再也忍不住,三步并作两步冲进院子,跪倒在两位老人面前,泣不成声。
“爹!娘!不孝子回来了!”
两位老人抱着儿子的头,老泪纵横。
一个面容憔悴,身穿补丁衣裳的妇人牵着两个面黄肌瘦的孩子,也从屋里跑了出来,看到魏全,捂着嘴,泪水无声地滑落。
“当家的!”
“爹!”
两个孩子怯生生地叫了一声,躲在母亲身后,好奇又害怕地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
魏全回过头,看着消瘦的妻子和几乎认不出的孩子,心如刀绞。
他站起身,一把将妻儿揽入怀中,一个七尺高的汉子,哭得像个孩子。
一家人抱头痛哭,将这些年所有的思念、担忧和苦楚,都化作了泪水。
魏哲在马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幕,面无表情。
他身后的亲卫们,这些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汉子,此刻也都沉默着,许多人别过头去,眼眶有些发红。
许久,哭声渐歇。
魏全擦干眼泪,拉着父母和妻儿,走到了院外。
当魏家二老看到那一百名身披重甲,气势如山的骑士,以及马上那个气度非凡的年轻人时,吓得双腿一软,就要跪下。
“使不得。”
魏哲的声音响起,他已不知何时下马,伸手扶住了两位老人。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让两位老人慌乱的心,安定了几分。
魏全连忙介绍。
“爹,娘,这位便是我常在信中提起的,武安侯,魏哲将军!”
“若非侯爷提携,儿子……儿子恐怕早已是一堆白骨了!”
“武……武安侯?”
魏父嘴唇哆嗦着,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儿子还年轻的侯爷,脑子一片空白。
那可是侯爷啊!传说中杀敌如麻,连王上都倚重的大人物!
竟然会亲自陪着自己的儿子回家?
魏母更是手足无措,只是一个劲地抓着衣角。
魏哲对着二老,微微颔首。
“老人家,魏全是我麾下最好的斥候,为大秦立过汗马功劳。”
“他为国尽忠,我,便该为他尽孝。”
这话说得平淡,却让魏全一家人,心头剧震。
魏全更是感动得无以复加,再次跪倒在地。
“侯爷大恩,末将……”
“起来。”
魏哲打断了他。
“你的功劳,配得上。”
他转头,对身后的亲卫队正下令。
“张明。”
“末将在!”
“你带一百人,留在此地。”
“从今日起,魏家,便是你们的家。他们的安危,便是我的安危。”
“若有半点差池,提头来见。”
张明身体一挺,声如洪钟。
“喏!末将等,誓死护卫魏家周全!”
魏全愣住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魏哲,又看了看那一百名精锐的亲卫。
让侯爷的亲卫来保护自己的家人?
这是何等的天恩!
这不仅仅是保护,这是一种姿态,一个足以让整个沙丘郡,乃至周边所有郡县的官吏,都不敢对魏家有半分不敬的护身符!
魏哲没有再多言,转身准备上马。
他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
“侯爷!”
魏全猛地反应过来,他拉着自己的两个儿子,重重地跪了下去,对着魏哲的背影,磕了三个响头。
他的额头,与坚硬的土地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魏全,对天立誓!”
“自今日起,我魏家子孙,世世代代,皆为武安侯家臣!但凭驱策,万死不辞!”
“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他身旁两个半大的孩子,虽然不懂这誓言的分量,却也学着父亲的样子,用力磕头。
“为侯爷效死!”
童稚的声音,带着一种别样的坚定。
魏哲的脚步顿了顿,他没有回头。
“记着你的话。”
他翻身上马,对着亲卫挥了挥手。
几名亲卫抬着数个沉重的木箱,走入院中,放在地上。
“启程。”
冰冷的两个字落下,魏哲一拉缰绳,战马长嘶一声,绝尘而去。
大军缓缓开拔,铁蹄声滚滚,烟尘弥漫。
魏全跪在地上,看着那远去的背影,泪流满面。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魏家的命运,彻底改变了。
他站起身,走到那几个木箱前,打开其中一个。
满箱的金银珠宝,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魏全深吸一口气,缓缓合上箱盖。
他转身,对着自己的两个儿子,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说道。
“你们给我记住了。”
“侯爷的恩情,比天大,比海深。”
“从今往后,‘忠于侯爷’,便是我魏家的祖训!”
“谁敢忘了,就不是我魏家的子孙!”
……
咸阳城外,渭水之畔。
人山人海。
黑压压的人群,从城门口一直延伸到十里长亭,将宽阔的官道挤得水泄不通。
士农工商,男女老少,所有人都自发地来到了这里。
他们翘首以盼,望向东方,脸上带着激动与崇敬。
因为他们听说,那个为大秦拓土千里,阵斩楚将项燕,生擒燕太子丹的绝世战神,武安侯魏哲,今日,凯旋。
官道之上,百官队列整齐。
丞相王绾,御史大夫淳于越,廷尉李斯,国尉尉缭……
几乎所有在咸阳的朝中重臣,都来了。
只是,他们的脸上,表情各异。
王绾和淳于越等人,面色凝重,眼神里藏着深深的忧虑。
李斯则站在队列前方,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只是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
远处,地平线上,烟尘大作。
一面绣着巨大“魏”字的黑色大旗,率先映入人们的眼帘。
来了!
人群开始骚动,兴奋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快看!是武安侯的大军!”
“好强的杀气!隔着这么远,都感觉腿软!”
“那就是传说中,阵斩十万敌军的第四主营吗?”
黑色的钢铁洪流,越来越近。
五万铁骑,步伐整齐划一,甲胄鲜明,刀枪如林。
那股从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铁血煞气,扑面而来,让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被这支军队的威势所震慑。
魏哲骑在战马之上,行在队伍的最前方。
他看着眼前这人山人海的景象,看着那些百姓眼中真挚的崇拜与感激,即便是他那颗早已被鲜血磨砺得坚硬如铁的心,也不由得微微一动。
他看到了一个断了手臂的老兵,正努力挺直腰杆,向他行着军礼。
他看到了一个年轻的妇人,高高举起怀中的孩童,指着他的方向,说着什么。
他看到了无数张朴实而激动的脸。
这就是,他守护的大秦。
就在此时,百官队列中,忽然起了一阵骚动。
人群自动向两旁分开。
一架装饰着九龙纹饰的华贵车驾,在数百名秦王亲卫的簇拥下,缓缓驶出。
车帘掀开,一个身穿黑色王袍,头戴冠冕的身影,走了下来。
嬴政!
秦王,竟然亲至城外相迎!
轰!
人群炸开了锅。
百官们更是脸色剧变,纷纷跪倒在地。
“参见王上!”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响彻云霄。
嬴政没有理会任何人,他的目光,穿过人群,穿过跪倒的百官,径直落在了那道骑在马上的身影上。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魏哲瞳孔一缩,立刻翻身下马,快步上前,便要单膝跪地。
“臣,魏哲,参见王上!”
然而,他的膝盖还未触地,一双有力的手,便稳稳地托住了他的手臂。
是嬴政。
秦王亲自走下车驾,穿过百官,来到他的面前,亲手将他扶起。
“为大秦立下不世之功,何须行此大礼。”
嬴政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他拍了拍魏哲的肩膀,那姿态,不像是君王对臣子,更像是长辈对晚辈。
“路上,辛苦了。”
魏哲的心,微微一沉。
这份恩宠,太重了。
重得,像一座山。
“为王上效力,为大秦开疆,是臣的本分。”
他的声音,沉稳如常。
嬴政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拉起魏哲的手,转身,面向咸阳城。
“随朕,入城。”
他没有上车驾,而是要与魏哲并肩步行。
魏哲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想要挣脱,却发现嬴政的手,握得极紧,根本不容他拒绝。
“王上,臣不敢。”
“有何不敢?”
嬴政侧过头,看着他,眼神锐利。
“这咸阳,是你打下来的。这万民,是因你而欢呼。”
“你,受得起。”
说完,他不再给魏哲拒绝的机会,拉着他,迈开了脚步。
王与将,并肩而行。
他们身后,是整个大秦的文武百官,如同陪衬。
这一幕,深深地烙印在了所有人的眼中。
王绾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他看到的,不是君臣相得,而是礼乐崩坏。
淳于越气得胡子都在颤抖,嘴里念念有词,却一个字都不敢说出口。
李斯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翳。
他发现,魏哲这把刀,已经快到了,要脱离他掌控的地步。
公子扶苏站在人群中,看着父亲与魏哲亲密交谈的背影,那份恩宠,是他从未得到过的。
他的心中,五味杂陈。
嬴政与魏哲走在最前方,旁若无人地交谈着。
“听说,你把燕丹给放了?”
“是。一个废了的太子,比一个死了的太子,更有用。”
“不错。”
嬴政笑了。
“与朕,想到一处去了。”
他又问。
“朕擢升你为护军都尉,朝中反对的声音,很大。”
“臣,听说了。”
“你不怕?”
“怕什么?”
魏哲的回答,简单直接。
“怕他们给朕上眼药,怕他们说你恃功而骄,怕他们,把你捧得越高,摔得越惨。”
嬴-政的步子,慢了下来。
魏哲也随之停下。
“谁敢伸手,我便剁了谁的爪子。”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森然的杀气。
嬴政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快意。
“好!”
“好一个剁了谁的爪子!”
“这,才是朕的武安侯!”
他重新迈开脚步,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
“随朕入宫。”
“今日朝议,朕还有一份更大的礼,要送给你。”
一行人,穿过万民的欢呼,走过长长的街道,最终,抵达了那座威严耸立的秦王宫。
巨大的宫门,在他们面前,缓缓打开。
一场决定大秦未来走向的朝议,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