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帘被掀开,一名身穿燕国华丽将铠,身形高大,面白无须的中年将领,在一众秦军士卒冰冷的注视下,大步走了进来。
他便是燕国上将军,庆秦。
庆秦的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了主位上的魏哲身上。
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的惊愕。
太年轻了。
这个搅动天下风云,让六国君主夜不能寐的秦国新贵,竟然只是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年。
“燕国庆秦,见过武安侯。”
庆秦收敛心神,对着魏哲,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
他行的是平级之礼。
李虎的眼中,瞬间爆发出怒火,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魏哲却只是抬了抬眼皮,手中的铜钱,停止了转动。
“燕王,有心了。”
他淡淡地吐出四个字,没有请他坐,也没有让他起身。
庆秦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他带来的随从,想要上前理论,却被章邯冰冷的眼神,逼得后退一步。
尴尬的沉默,在帅帐中弥漫。
庆秦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他深吸一口气,主动打破了僵局。
“听闻武安侯在云中新立大营,为大秦镇守北疆。我家王上,对侯爷的少年英才,钦佩不已。”
他从怀中取出一份礼单,双手奉上。
“特备薄礼一份,以表祝贺之意。黄金千镒,骏马百匹,美女五十,不成敬意。”
一名亲卫上前,接过礼单,呈给魏哲。
魏哲没有看,只是将礼单,随手放在了桌案上。
“替我,谢过燕王。”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如水。
庆秦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中涌起一股无名火。
他强压下怒气,脸上挤出更热情的笑容。
“侯爷大婚,王上未能亲至,深以为憾。”
“听闻侯爷夫人,出身乡野。王上担忧侯爷身边,无人排忧解难,特意为侯爷,准备了另一份大礼。”
说到这里,他故意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魏哲。
“我家王上,愿将膝下最受宠爱的云华公主,许配给侯爷,为侯爷之妾。”
“以结秦燕两国,百年之好。”
轰!
帅帐之内,空气仿佛瞬间被点燃。
李虎再也忍不住,怒喝出声:“放屁!”
“我家侯爷夫人,乃王上亲自主婚的彻侯夫人!你燕国一亡国公主,也配与夫人相提并论?还想做妾?简直是痴心妄想!”
章邯的脸色,也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这已经不是拉拢,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庆秦没有理会暴怒的李虎,他的目光,始终死死地盯着魏哲。
他要看的,是魏哲的反应。
“侯爷英雄盖世,当有贵女相配。”
庆秦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
“云华公主,乃我大燕第一美人,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若能与侯爷夫人姐妹相称,共侍侯爷,岂非一桩美谈?”
“姐妹相称?”
魏哲终于笑了。
他站起身,一步步,从高台上走了下来。
他每走一步,庆秦心中的压力,便重一分。
那股无形的,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煞气,像潮水般,向他涌来。
庆秦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魏哲走到他面前,停下。
他比庆秦要高出半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的意思是,让我夫人,一个彻侯正妻,去认一个亡国公主做姐姐?”
魏哲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庆秦的心上。
庆秦的额头,渗出了冷汗。
“侯爷误会了,在下绝无此意……”
“你有没有这个意思,不重要。”
魏哲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那动作,像是在安抚,又带着极致的侮辱。
“回去告诉燕王喜。”
“联姻,是国事。”
“我魏哲,只是大秦的臣子,做不了主。”
“此事,我会原原本本,上奏我王。由我王,来做决断。”
庆秦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他最担心的事,发生了。
魏哲,根本不上钩。
他把皮球,直接踢给了秦王。
如此一来,无论秦王是答应还是拒绝,都与他魏哲无关。
燕国的离间之计,尚未开始,便已胎死腹中。
“怎么?”
魏哲看着他,嘴角的弧度,带着一丝嘲讽。
“上将军对我这个答复,不满意?”
“不……不敢……”
庆秦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知道,今日,再待下去,只会自取其辱。
“既然如此,在下便不多打扰了。”
“告辞。”
他狼狈地拱了拱手,转身便要离开。
“慢着。”
魏哲的声音,再次响起。
庆秦的身体,僵住了。
魏哲绕着他,走了一圈,目光像是审视一件货物。
“上将军带来的礼物,我很喜欢。”
“尤其是那五十个美女。”
他的目光,在庆秦惊疑不定的脸上,停住。
“大营初立,将士们,正是火气旺盛的时候。”
“这五十个美人,就赏给昨夜守营的有功将士,泄泄火吧。”
说完,他不再理会庆秦,径直走回主位。
庆秦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带来的,是燕国精心挑选,用来魅惑魏哲的舞姬和贵女。
魏哲,竟然要将她们,当成军妓,赏给最底层的士兵!
这是何等的羞辱!
“魏哲!你!”
庆秦再也忍不住,猛地转身,指着魏哲,浑身颤抖。
“噗——”
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出。
他竟是被活活气得,当场吐血。
“拖出去。”
魏哲看都没看他一眼,冷冷地吐出三个字。
两名如狼似虎的秦军甲士,立刻上前,架起已经气得半昏过去的庆秦,像拖死狗一样,拖出了帅帐。
……
帐内,恢复了死寂。
李虎看着地上那滩血迹,痛快地大笑起来。
“活该!让这老东西,敢来羞辱我们!”
章邯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他对着魏哲,躬身一礼。
“侯爷此举,大快人心。”
“只是,如此一来,算是彻底与燕国撕破脸了。”
“撕破脸?”魏哲冷笑一声,“从他们踏入云中郡的那一刻起,脸,就已经不存在了。”
他的目光,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李由。
“李将军,你怎么看?”
李由站起身,神色已经不像之前那般慌乱,他沉吟片刻,缓缓开口。
“学生以为,燕国此计,一石三鸟。”
“哦?”魏哲来了兴趣。
“其一,便是离间。”李由的思路,无比清晰,“侯爷若应下,则君臣生隙。若不应,则两国失和,燕国可借此,向齐、楚哭诉,说秦国倨傲,意图吞并天下,以求合纵。”
“其二,是试探。”
“他们想试探侯爷您的态度,也想试探秦王的态度。从我们的反应中,判断大秦下一步的战略重心,到底是在北方的匈奴,还是在东方的六国。”
“其三,”李由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是拖延。”
“无论我们是答应还是拒绝,一来一回,都需要时间。这段时间,足够燕国在上谷郡,完成他们的军事布防。”
此言一出,李虎和章邯的脸上,都露出了惊讶之色。
他们只看到了离间,却没想到,这背后,还藏着如此深远的算计。
这个文弱书生,看问题,竟然如此透彻。
魏哲的眼中,爆发出毫不掩饰的赞许。
“说得好。”
他看着李由,就像看着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李斯,生了个好儿子。”
得到魏哲的夸奖,李由的脸颊微微一红,心中却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李虎急切地问道。
“应对?”魏哲笑了,“为什么要应对?”
“他们想拖延,我们就让他们拖。”
“他们想布防,我们就让他们布防。”
他的目光,扫过帐内众人,声音变得冰冷而自信。
“传我将令。”
“从今日起,武安大营,进入最高等级的训练。”
“李虎,你负责步卒方阵,我要他们在一个月内,做到令行禁止,如臂使指!”
“章邯,你负责骑兵,我要他们在一个月内,能上马冲杀,下马结阵!”
“李由,蒯朴,你们负责后勤。我要大营所有物资,每日一清,每日一报,确保粮草兵甲,万无一失!”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一个月后,我要这支军队,成为一把出鞘的利剑!”
“让他们看看,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有的阴谋诡计,都是笑话!”
“喏!”
帐内众人,齐声应命,热血沸腾。
……
夜,深了。
草原上的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连绵的营帐。
帅帐之内,灯火通明。
魏哲独自一人,坐在沙盘前,推演着什么。
燕国,不过是癣疥之疾。
他真正的敌人,在咸阳。
就在此时,帐外传来三声极轻的,模仿杜鹃的叫声。
魏哲的目光,微微一动。
他走到帐后,掀开一处伪装成兽皮挂毯的暗门。
一道浑身包裹在黑衣中的身影,如鬼魅般,闪了进来。
来人单膝跪地,揭开面罩,露出一张饱经风霜,却异常精悍的脸。
是英布。
“主公。”
英布的声音,沙哑而急促。
“出事了。”
魏哲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
“说。”
“昨夜子时,酒仙楼在邯郸、大梁、临淄的三处分楼,同时遭到不明身份之人的袭击。”
英布的眼中,满是血丝和怒火。
“大梁和临淄的分楼,弟兄们猝不及防,全军覆没。账册、钱财、还有我们辛苦积攒的存酒,被洗劫一空。”
“邯郸分楼,是阎庭兄弟坐镇。他提前察觉到了不对,带着弟兄们拼死抵抗。”
英布的声音,有些哽咽。
“虽然成功击退了来犯之敌,但阎庭兄弟身受重伤,我们……我们折损了三十多个弟兄。”
魏哲的拳头,猛地攥紧,骨节发白。
酒仙楼,是他最重要的钱袋子,也是他遍布六国的情报网。
对方一出手,就斩断了他三根最重要的手指。
“敌人是谁?”
魏哲的声音,冷得像冰。
英布从怀中,取出一枚黑色的,带着倒刺的铁蒺藜。
“这是从阎庭兄弟伤口里取出来的。”
“上面,刻着黑冰台的火凤印记。”
黑冰台。
魏哲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瞬间便明白了。
能同时调动黑冰台,在三个不同的地方,发动如此精准的突袭。
整个大秦,只有一个人能做到。
嬴政。
或者说,是某个能借用嬴政名义的人。
“他们,是为了酒方。”
魏哲缓缓吐出几个字,心中的杀意,如火山般,即将喷发。
白天,燕国的人来谈联姻,想要离间他与秦王。
晚上,秦王的人就来抄他的家,想要夺走他的命根子。
真是,好一盘大棋。
魏哲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
他看着英布,一字一句地说道。
“传我的密令。”
“收缩所有在外的产业,人员全部转入地下。”
“告诉阎庭,让他好好养伤。”
“这个仇,我亲自来报。”
他的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危险的光芒。
“他们不是想要酒方吗?”
“我给他们。”
“我要亲手,为他们,酿一坛,足以断送整个大秦的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