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万块!
牛一天传话回来的时候,连谢老三都震住了,他先是转头看了看楼香夫妻,立马又挂上笑,朝电话那头哀求着。
“您看能不能少点?我之前找您看事儿也没这么贵啊!三万?太吓人了吧!”
即使他的笑已经够真够蜜了,对方的话也回得一点磕巴都没打,说讲价?你这是在跟我讲价呢,还是跟老天爷讲价呢?我告诉你,改子嗣运是所有法事里最损神元,也是最费功德的,你以为这三万是给我的?光点一对四面通天蜡就得多少钱?你自己算算去吧。
谢老三还想再说,那边却直接不耐烦了起来,说你们自己斟酌吧,要看就看,不看就算了,不瞒你谢总说,想找牛老师看事儿的人天天排长队,也就是看您是朋友介绍的,还算有点缘分,不然,哼。
刘助理咔嚓把电话合上了,空余下谢老三和楼香夫妻大眼瞪小眼。谢老三好半天才重重叹了口气,说你们都听到了,就三万,你们自己考虑吧!
何顺脸上划过了一丝犹疑,他沉吟半晌,拒绝的话正要脱口而出。一旁的楼香就已神色平静的止住了他。她望定谢老三说三哥,不必再想了,你告诉他们,三万就三万,我们干。
午后,下起了一场细雨。
楼香从银行回来的路上,为护着怀里的钱,人被浇了个透湿,刚到家就打起了喷嚏。
她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时,见何顺正坐在沙发上放空,他将成捆的三万块放在左右手中来回颠倒,像是在掂重量。
好半天,才声音低低的。
“你真想好了?三万块钱,丢出去可就丢出去了,可没地方往回找了。”
说完又补上一句。
“我觉得这事儿得再想想,急不得。”
楼香一言不发,转身去阳台上拿擦头发的毛巾。拖鞋踏在地砖上,发出啪啪啦啦的响动,像是流出了一串稀碎零落的涎水,窗外雨停了,这阵突来的雨把原本晴朗的天都浇老了,光里参杂进了大酱般的麻色,使阳光也带上了一股日薄西山的老人气。
楼香垫着脚尖去够顶杆上的毛巾,没注意脚下滑,突然,哎哟一声。
立马扶腰在原地定住了。
“哎哟!”
疼的受不住了。
“哎哟哟!”
何顺吓了一跳,赶紧从沙发上窜起去扶她。
“留神!”因为疼,额上霎时渗出了豆大的汗,楼香咬着牙,用一只手接住了何顺的搀扶,另一只手继续保持着刚才的曲腰动作:“小心,把我引到床上去。”
于是何顺只好小心翼翼的握住楼香的手,拉着她亦步亦趋的往房间走,因为两人是相向牵手,又都弓着腰,远远看,就像在跳一场滑稽的华尔兹。
哗啦一声,划燃了一根火柴。
先罐内预热,再等气体聚集,看准时机后,啪的按在楼香的后腰上。很快,那罐内肉眼可见的就隆起了一座小小的肉丘。
趴在床上的楼香不自觉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何顺转身去拿第二个罐。
又是一根火柴划亮,把他的脸也擦亮了一道。何顺声音低低的,有点责怪的意思。
“去医院照个ct几百块,你舍不得,三万块钱,你倒是一点磕巴都不打的就丢出去了。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么?”
为着是趴态,楼香声音也被压的很低,又因四面都有头发倾斜下来做壁垒,连表情也看不清。
“我想什么你还不知道吗?”
“不就是娃儿吗?你心里就全是娃儿!”
何顺将第二个罐子按在了皮肉上,这时,他瞥见了妻子半褪下来的裤腰,那裤子还是两人结婚的时候买的了。人长胖了,裤子却没舍得丢,叫裁缝在腰上加布拓宽几寸,缝缝补补的又过了这许多年。都什么年代了?服装浪费都得专项治理了,都得打着包坐着轮船漂洋过海的去帮扶非洲友人了。
一条裤子还当宝贝留着,何顺的心突然揪着一样的疼了起来,别人的媳妇在过什么样的日子,他的媳妇在过什么样的日子?
他下定决心。
“这个周末,一定去医院把你这腰看了。”
“这个周末不行。”楼香说:“这个周末不是要见牛大师吗?”
“牛大师牛大师,我就搞不懂了,你们怎么都那么信那个牛大师!”何顺突然来了一口气:“要我说,那姓牛的就是个……”
他及时刹住了车。
好半天,才强行噎下,换了一种更柔和的语气。
“其实要按我看,这事儿就得顺其自然,医生都说了不是,怀孕最主要的就是个心情。你看你这些年,为了个孩子都快坐下病了,跑医院,看医生。我们尚且天天吃白挂面呢,每个月还要给庙子里捐香火,喝中药,腌的肠子都苦了……”
何顺越说越触动情肠,语气也激动了起来:“楼香,我知道你想要娃儿,但这个事儿是强求不来的,有句话说得好啊,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们也许命里就没孩子,你再怎么犟,你还能犟得过老天爷啊!”
他说到这儿时,一直趴在床上默默不语的楼香突然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她动作太猛太急,背上许多没吸稳的罐子,因此全哐当落在了地上。
她微微发汗,头发像许多刚出穴的小蛇般虬结的黏在额上。
楼香盯紧丈夫,呆呆愣愣的问。
“你说来说去,是不是就是舍不得你那三万块钱呢?”
说完,楼香没等何顺回话,起身便跃下了床。也不顾刚才闪了腰,忍着剧痛将床下的储藏盒拉了出来。那里面放着许多沉积的旧物,她伸长手臂,直直的打捞出了最底层的东西。
那是一只荷包。
楼香撕开荷包,将里面东西全数倾倒在了床上——银戒指,成色不好的翡翠手镯,几只包金的廉价首饰……婚后做的也有,但大多都是她从娘家带回来的。
楼香将东西拢成一座小山,推到了丈夫面前。
“来,补给你。”
何顺愕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像是完全没搞清楚状况。好半天,才终于有气无力的回了一句。
“你觉得这有意思吗?”
楼香看着眼前的丈夫,眼睛越瞪越大,像是想将他射穿,突然一瞬间,又功败垂成的耷拉了下来,呜呜的哭了。
她就那样蹲着,两只手轮番上阵,去擦着脸上的泪。
“我就想要个娃儿!我就要个娃儿!”
何顺看着黑暗中哭泣的妻子,突然感觉到了一种自骨头里发出来的恐惧感,这种恐惧像强光一样刺的他眼前一片盲黑,他压根没听清自己说了句什么,便起身仓皇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