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楼谢三天后如期去拜访了牛大师。
因价钱早已经在微信上谈拢了,所以牛大师并没亲自露面。刘助理孤身前往,从唐秀云手里要走了夏芒的生辰八字。
临走前,刘助理神神秘秘的凑到三人耳边,说等老师那厢一开了坛,你们就能在那位女房东身上看出板眼了。谢老三忙问什么板眼?刘助理摇头晃脑的说,天机不可泄露,总之,你们这几天把眼睛掌亮点就是了。
刘助理说完这话,就拿着生辰八字和红包匆匆离去了。留下几人在原地窃窃私语,谢老三说叫我们眼睛掌亮点,难不成芒妹儿身上要化出条大金龙?唐秀云说女的怎么会是龙呢?要化也化出条凤凰。只有楼香忧心忡忡的站在一边,问我们私下这样做,被芒妹儿知道了,她会不会生气?
“生什么气呢?”唐秀云很是无所谓的撇了撇嘴:“又不少一根头发的,帮她改运,有什么好生气的?”
刘助理的话在这几人的心里埋下了一颗有毒的裨草,接下来的日子里,总是一有机会就将目光黏在夏芒的脸上。他们一边期盼牛大师的作法,能像一瓶显影剂似的让夏芒早日亮出真身。一边又担心夏芒真的现了相,会张开嘴连人带骨头的将他们吞了。
就这样怕狼怕虎的又过了几天,夏芒的眼睛依旧是夏芒的眼睛,夏芒的鼻子依旧是夏芒的鼻子,就连唇毛都没因此多长出一根。正当众人开始担忧作法是否失效了的时候,唐秀云突然言之凿凿的告诉大家,夏芒的脑门盖儿上亮起了一道红光。
谢老三有点犹豫,说他并没看见什么红光。唐秀云拉他到窗边,指着正在一楼摇椅上夏芒说,你是不是瞎了?你自己看她额头上面,谢老三说那不是旁边的灯映的吗?
唐秀云立刻就急了,说怎么能是灯照的呢,那明明是从皮肤里面透出来的嘛!说罢,她又急切为自己拉来一个谋友,让楼香看,问楼香是不是。
楼香伸出脖子,仔仔细细的打量了许久,实在没看见夏芒脑门盖上有什么红光。但也许是不想让唐秀云失望,也许是她自己也陷入了某种莫名其妙的神经恍惚里面,更也许,她潜意识里是愿意相信某种神迹会出现的。
无论如何,她最后还是含糊的承认了。
“好像是,好像又不是。仔细看看,又好像确实是。”
唐秀云紧追不舍:“看出来是红色的了吗?”
“不是特别清楚。”楼香有点吞吞吐吐:“但应该是红色,揪痧的那种红色嘛!”
老实人是最杰出的谎话精,这是任何阴谋家都无法与之相比的。唐秀云向来满嘴跑火车,她说的话未必值得当真,可楼香就不一样了,她大半辈子里一口唾沫一口钉,跟谁都没有过耍招儿弄鬼儿的事,谢老三可以不信唐秀云,但他没有任何一点理由怀疑楼香会说瞎话。
于是,原本坚称没看见红光的谢老三也有点动摇了,他迟疑的拿起手机说要出去给牛大师打了个电话。几分钟后,他走了回来,激动的红光满面,声音也高的震天响。
“牛大师说,芒妹儿脸上那叫朱砂隐,主大凶的。这些年本来藏着,经他一作法,这下全引出来了。”
唐秀云闻言大惊失色。
“哪个喊他引出来了!都晓得是主大凶的了,藏都来不及,还引出来!”
“你这就不懂了吧!”
谢老三很老道的在空中抹了一抹手:“这道理就跟你生病感冒一样的,老闷着,闷发烧了。你得先上点药,把病毒全发出来了,再治,诶,这下才能全好了。”
闻言,唐秀云和楼香立刻恍然大悟的扬眉点起了头,与此同时,还整齐的,长长的哦了一声。
其实,这三人无论单拎谁出来,都是极其聪明的人。但一聚到一起,蠢气就开始相互传染了。他们之所以异口同声的说在夏芒脸上看到了红光,严格来讲,未必就没有做戏的成份。或许是出于一种合群的需求,或许是出于一种强烈的心理暗示,总之,三人都不谋而合的撒谎了。
如果说这第一次做戏,这三人是各有考量。那接下来的事情,他们就已经真情实感的陷入了某种不可自拔的境地了。毕竟做戏本身就有一种奇妙的功能,它无形之中,或多或少或深或浅的会削弱演员的一部分自我意识,使他们真正的丧失理智从而一头坠入了自己编造的谎言。所谓假戏真做,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唐秀云是第一个打起小九九的人。
几番乌龙下来,她对牛大师的神力早已笃信不疑。这样一尊真神摆在那里,不拜是不可能的,只可惜真神面前不烧假香。那天只是粗略向牛一天漏出了点想给唐果看事儿的意思,对方立马报出了骇人的高价。这吓得唐秀云连连倒抽凉气,刚想作罢,那厢刘助理却话锋一转。
“如果嫌价贵,就多介绍几个朋友来结缘嘛。老师一高兴,布施你一卦,也不是不可以的嘛!”
唐秀云诚惶诚恐的陪着笑。
“意思是我再介绍个人进来,我这事儿就能免费了吗?”
“诶!什么叫免费啊!”刘助理作古正经的端直了身子:“那叫布施!”
唐秀云眼前一亮。
唐秀云其人,用投机分子四个字来形容她是很恰如其分的,大智慧一点没有,小聪明多的能翻山。而且小聪明里也是要分的,若是把“如何占小便宜”的那个单元单拎出来,唐秀云随便出手,就能拿出几大箱子的经验哲学。
而在这其中,她有一招玩儿的尤其烂熟,这招用四川老话说是“夺到驼子去跳崖”,书面上就写做借刀杀人。上次减租,她借了谢老三这把刀去杀夏芒的钱包,而这一次,她选定楼香,做了那个替她去跳崖的“驼子”。
“香妹儿。”
唐秀云手里掰着苞谷粒,把颈子转成一百八十度,吃力的凑在楼香耳边说:“前阵儿忙,忘了问你,你最近身上怎么样了?”
楼香闻言吃了一惊,立马抬头四下望了望,见没有旁人,这才压低声量回道。
“两个月没来了,来也是断断续续的。”
“啊呀!”唐秀云故作吃惊的呀了一声:“香妹儿,你不会要绝经了吧!”
绝经两个字一出口,楼香的身上立马起了个极大的战栗,她不说话了,低头一下下的掰着苞谷,劲道太大,指缝间积起了黄黄白白许多浆水。
好半天,她才低低的回道。
“绝了就绝了吧,我又能怎么办呢。”
唐秀云从楼香的语气里听出了十足的灰心丧气,她马上用手去扣板凳沿儿,屁股也跟着快速的挪动着。等靠近的极近后,她才用一种几乎是气音的劲儿低低的说着。
“谁说你没办法了?你忘啦?老三那儿不现成摆着一个大师嘛?”
说完,还附送上一个心领神会的眨眼。
楼香一下子抬起了头,眼神望定了唐秀云。
她迟迟疑疑的问。
“你说的是……牛大师?”
“对啊!”唐秀云的态度更热情了:“你不想找他试试吗?”
楼香一时之间有点没抓挠,掰苞谷的手也慢了下来。
“这能行吗?”
“怎么不能行了?你也看到了,那可是有大本事的人!”唐秀云激动起来,脸红筋涨的吼完这段话,突然一下,又换成了刚才那种极低极柔媚的气音。
“诶,你想看得赶快啊!我听老三说,人家过段时间就要回香港了,到时候你可没地找人去了!”
说到这儿,唐秀云打住了。她知道,她这把碱算是洒下来了,剩下的时间,就该楼香这块面疙瘩自己去发酵了。果然,楼香拿着苞米愣了好半天,突然,脸上换上了极坚决的表情。
“云姐!”她下定决心般,点头点的一下比一下重:“你说的对!这是个好机会,我不能错过了!”
“诶!”唐秀云高兴的当场就在她背上擂了一掌:“香妹儿,我早说,你是个聪明人!”
楼香也高兴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拿手背去抹掉在眼睛里头发。
“云姐,这次要是能成,我这辈子,可就彻底‘解扣儿’了!”
“那是!那是!”
唐秀云满脸堆笑的点着头,心里却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窃喜——这事儿要是能成,“解扣儿”的可不光是你,最重要的,还有我那遇人不淑的可怜女子呢!
楼香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喜的苞米也不剥了,起身就要进屋给唐秀云拿冰棍。唐秀云独坐在小板凳上凝望楼香的背影,继续在心里默默的忖道——但要是牛一天的神通是假,楼香事情不成呢又怎么办呢?
但不过一秒,她又冲自己豁然一笑。
嗨!即使不成,也跟自己没什么太大的关系。毕竟,自己虽在一旁敲寮边鼓敲的起劲,但若论真金白银,一分一厘也没抛舍出去!只要有楼香打这个前站,她唐秀云,就已经立在了不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