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祁连山2023-06-28 09:558,539

  

  半夜时分,他俩才回到阿扣家的帐房。迷糊了一会儿,天就亮了,他俩收拾好救治伤员的药物,快马加鞭地赶去边界。当他俩出现在张干事他们构筑的临时工事里时,人们纷纷从猫儿洞里钻了出来。那些绑着绷带拄着棍子的汉子们上前来“阿扣曼巴阿扣曼巴”地喊叫着,要求扎西阿扣给他们换药疗伤。阿扣责无旁贷,解下随身携带的褡裢,取出藏药一一给他们换敷或煎服。

  甄二爷跳下马,来到战壕,朝对方的工事望去。他吃惊地发现,对方构筑的工事依山傍水而建,进可以攻退可以守,暗含兵家之道,说明对方阵营里藏有高人,至少有行伍出身深知用兵之道的人。

  “李书记们就关在那个房子里吗?”甄二爷指着工事后边那几间土坯房子问。

  “就是那里!怎么?你想偷袭将他们救回来吗?”张干事回过头问。“那没用的!看见房屋后边躺在山坡上晒太阳的那只黑色藏獒了吗?那家伙比老虎还凶猛比猴子还机灵,我们那次偷袭失败全是吃了它的亏!”

  “那咋办呀?这样下去李书记他们会受不了的!”甄二爷忧心忡忡地说。

  “我们已经派人联系其他公社的帮牧队了,估计这两天会有大批民兵大队过来,狗日的到时候我们一窝儿端了,看他们还狂不狂!”

  “是真的吗?”他又一次地吃惊了,“那不是要死更多的人吗?”

  “同志,你要记住,阶级斗争都是残酷的!”张干事指点他。

  “不是人民内部矛盾吗?谁又定性为阶级斗争了?”

  “事物都是发展变化的,毛主席说过:人民内部矛盾也会发生质变,演变为阶级斗争的!”

  “毛主席真的说过?”文盲甄二爷对毛主席记录不甚了了。

  “不管说过没说过,反正目前这就是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非得用残酷的武装斗争解决不可!”

  甄二爷的耳朵里听不进这些玄乎的理论。他的脑子在急速飞转,想象着如何成功地救出李书记和李廷瑞他们,并安全地平息这场纠纷,化干戈为玉帛,重新恢复草原上昔日的宁静与和平。他知道大队民兵到来之日便是李书记们命归黄泉之时,不甘心失败的角什科草原人肯定迁怒于那些俘虏,为他们死去的弟兄报仇,为他们失败的灰暗抹上一抹鲜亮的色彩。

  必须在民兵大队到来之前,将李书记他们救出来。他暗暗下定决心。作出这个决定后,他便坐在帐房的羊皮褥子上,闭着眼睛苦思冥想,谋划着今晚行动,预测着每一个可能遇到的困难和危险,设计着每个行动的细节。

  他像一个入定的老僧,在床铺上闭目冥思一直到太阳落山,然后接过牧人们递过来的糌粑和羊肉手抓,将自己塞了个肚儿圆。半夜时分,他将自己扎绑停当收拾利索了,只带了一把满尺的藏刀,出了帐房,悄没声息地朝对方营地那排定居点房屋迂回过去。

  那匹白天养足了精神的叫铁蛋的黑色藏獒,在自己的领地边缘蹀躞着,用它发达的嗅觉和听觉察勘着每一个来自领地外的危险信息。今晚,它除了查觉到东北方几匹狼和西南方一只瞎熊觊觎牛群羊群、小心接近的气息外,还从祁连山麓清冷的空气中嗅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这气息中有一种淡淡的时隐时现的火药味,还夹杂着门源川汉人所特有的气味。从近几个月人类的纷争中,它已然明白带着这种气息的人是主人的敌人,今晚沿着北边的那条山沟摸上来的人绝非善类!

  意识到这点后,它便在来人前方五十步开外的一个土塄坎下趴下来,将耳朵伏在草皮上,迎风轻轻地耸动着鼻子,不动声色地察看着来人的动向。

  但来人也似乎发现了它的意图,在踏进它领地,公然向它实行藐视和侵犯后,也静伏下来,查看和等待着它下一步的行动。铁蛋有些愤怒!说真的,在它守卫家园和抵御外敌的生涯中,还没有什么东西,包括那些不可一世的瞎熊甚至雪豹,胆敢如此公然地藐视它和激怒它!

  它低吼了一声,匍匐着滑行,接近这个不可一世的狂妄家伙。它想近距离地看看这家伙是个什么角色,然后知己知彼,骤然出击,出其不意地将这个敢冒藏獒之大不韪的家伙一口毙命。铁蛋非常自信自己的坚牙利齿,这种自信来自于无数次所向披靡的胜利。

  接近对方十多步远的时候,它看见沟底有一彪形大汉,手里紧紧地攥着一把在夜色中闪着寒光的藏刀,正警惕百倍地望着山梁,眼神是既期待它出现又惧怕它出现———夜晚藏獒们的视力是格外发达的,看东西跟白天差不多。看到这里,它鄙夷地笑了,当然,藏獒的笑不在脸上而在内心,是内心里产生的一种愉快的感觉。笑毕了,它蓦地翻起身,蹲在山梁上,歪着头半眯着眼睛看着他,一副居高临下目中无人的架势。

  甄二爷在这个不太深的山沟里来回移动,以人类无法察觉但藏獒绝对察觉的动作激怒和引诱这匹令那些民兵和牧人们闻风丧胆谈虎色变的藏獒,想在这个偏静的所在将这狗日的一刀毙命,剪除这个解救李书记,解决与角什科人纷争中的克星。

  一切在他的预料中,这匹壮硕凶猛而又聪明冷静的藏獒在他料想的时间内如期出现在他的头顶的山梁上。它伟岸的身躯在星光稀疏的灰暗天空中剪影出了一幅夸张的木刻版画,而那绿莹莹的眼睛让这幅版画更加灵动飞扬,颇有点画龙点睛的艺术效果。

  他仰视着它,一股寒流透身而过!白天远远地看它晒太阳,觉得它只不过是一条比较壮硕凶猛的藏獒,至多是一条三等的藏獒而已。今晚近距离地面对它,才发现它竟是如此高大威猛,简直可与他的巴顿相媲美!

  这样的藏獒一定力敌千钧,如果它像巴顿一样富有战斗经验,他能否杀死它尚在未知之列!

  “巴顿、巴顿!你在哪儿啊?”他突然觉得格外想念巴顿。也后悔今晚没将巴顿随身带来。

  没有了巴顿的他,有些后悔自己的贸然行动。

  但此时箭在弦上,他不能在这家伙面前露出丝毫的胆怯与畏缩,那样的话,会助长它的勇气刺激它攻击他杀死他的决心。他明白今晚遇到强硬的对手了,自己唯有沉着应对将这把满尺的藏刀如他精心设计的那样顺利地塞进它的心窝或剖开它的肚皮,自己才能全身而退,否则即便是不会命归黄泉也会体无完肤!

  他将藏刀横在面前躬身下沉,拉开了一个被动防御的架势。铁蛋低声吼叫了一声,警告他赶紧退出它的领地。在草原上,那些成熟老道的藏獒一般不对侵犯它领地的陌生人贸然发动攻击,只有那些不谙世事心浮气躁的年轻藏獒们才会那样做。但那样做的结果只有一个,被主人用粗重的铁链绑在柏木桩上,在方圆一丈的范围内打磨它的性格,直到它沉稳坚韧冷静刚毅为止。

  但他不听它的警告,不但不退,反而挑衅性地顺手拣起一块石头朝它砸来。

  铁蛋被激怒了!

  激怒的铁蛋吼叫了一声,突然躬身像一只蛤蟆似的伏在地上,四蹄收拢腹下,尖利的指甲扣住了祁连山草原厚实而柔韧的垡皮,双目炯炯地观察着他。几秒钟后,突然凌空蹦起,居高临下,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向他袭来,真正做到了静如处子动若脱兔。

  甄二爷大喜,一切如他设计的那样。他突然仰身一躺,将藏刀像一枝竹笋似的竖在胸前。他想借着铁蛋的惯性,在他掠过他正方的时机将它的腹部犁开,轻松地将这狗日的五脏六腑给倒了。

  但铁蛋是一匹何等机敏的藏獒!它发现了他的意图后大惊失色,紧接着做了个凌空翻滚的动作,生生地将自己抛向一侧。饶是如此,也未躲过甄二爷骤然刺来的一刀。它的肩膀被戳了个血窟窿,鲜血立马汩汩地流了出来。

  一招过后,局势发生了变化。这回是铁蛋落在了沟底而甄二爷却站在了山坡上居高临下地虎视着它。一招失算且受伤,铁蛋锐气大减而甄二爷算计成功信心大增。

  铁蛋蹲在那儿,舐着流到腿上的鲜血。过了一会儿,它似乎已然认输,顺沟而下遁入了夜色中。甄二爷知道这是铁蛋的缓兵之计。果然不出所料,没过一个时辰,从他右边一丛灌木中,一泓黑色的旋风“呼”地裹了过来。他暗叫不好急忙闪身躲避,但说时迟那时快,铁蛋已然凌空弹射而来,用它硕大的身躯将他撞出了两丈开外!

  甄二爷在身不由己顺坡滚动的同时,脑子也在急速地飞转。飞转的结果是一股透心的凉意沁入骨髓。他知道铁蛋此时已然蓄势待发,在他停下的刹那会凌空前下,将他扑在壮硕的身躯下,刹那间撕个粉碎!而他,不要说防御和反击,就是翻身坐起的功夫都没有!

  意识到危险后,他索性顺势往下滚,他想在滚动中寻找战机,抵御铁蛋的致命袭击。但铁蛋显然识破了他的诡计,也绝对不给他机会,在他速度稍慢之际,不失时机地“呼”地一下扑了过来,一张血盆大口朝他的脖颈咬来。

  甄二爷浑身瘫软下来,双手本能地抱着头心中一片悲凉。心想自己英雄一世,最后居然命丧于一匹看着不起眼的藏獒之口。

  但他紧接着感觉到一阵急剧的飓风从他身后刮起,紧接着又听到两个物体在他的头上方相撞,发生了沉闷的撞击声,紧接着他又听到了铁蛋的哀鸣声。

  就在这个刹那间,他又翻滚了两下,本能地跳了起来。跳起来后他惊奇地发现巴顿坐在他的旁边,低声地吼叫着,与铁蛋对峙着。

  巴顿!巴顿!甄二爷心中感激地呼唤着心爱藏獒的名字,为它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自己的性命感动得涕泪滂沱。

  巴顿从铁蛋口下救了主人性命后,仔细地审视着这个险将英勇彪悍的主人毙于口下的对手。铁蛋也在审视这个使自己在功成名就之际功亏一篑半路上杀出的程咬金。四目相遇,双方都在艳羡对方的魁梧与俊美。双方那硕大的头颅那挺拔修美的身躯那粗壮笔直的四腿,都令对方沉浸在一种美的浓液中,短时间内忘却了对方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也许是惺惺相惜,双方的怒潮渐渐消退,反而被一片平和所浸泅,浑身冲天的毛发如微风拂过的稻田一片平滑。巴顿转过身,舐着甄二爷被铁蛋撕烂的伤口疗伤,准备在主人镇定下来后回到他们应该回到的地方。

  巴顿相信主人在独往独来行猎时与铁蛋不期而遇的,双方并无深仇大恨。它想就此罢休。但主人此时却发出了“韶韶”的命令,命令它向铁蛋发动攻击!

  听从主人的命令是藏獒的天职,就像人类中的军人。巴顿听到命令后,低吼叫了一声向铁蛋冲了过去。铁蛋看见巴顿冲了上来,也毫不犹豫地迎了上去。

  双方刹那间激战在了一起。这场打斗可以用惊天地泣鬼神来形容,直看得甄二爷目瞪口呆。

  巴顿不亏是来自金银滩草原的一代獒王,不消半个时辰,它老虎钳的大嘴紧紧地咬住了铁蛋的脖颈,直至它窒息而死。

  松涛阵阵,流水哗哗,声若惊雷的打斗声都被淹没在祁连山麓的天籁声中。那些角什科人沉浸在甜美的梦乡中,完全没有察觉到他们已经痛失了一名战将。

  甄二爷将铁蛋的尸体吃力地拖到一个旱獭洞藏好后,已然浑身酸软精疲力竭了。但他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拍拍巴顿的脑袋,悄悄靠近土房,将里边的人一一放出来。

  他们怀着胜利的喜悦,回到了营地。

  第二天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斡尔朵草原的夏天温馨而宜人,天空如水洗过一般湛蓝,空气如过滤过一般清新。牛羊在没膝的草地上自由自在地觅食,百灵鸟老早就唱着婉转悦耳的歌。在这一片宁静与平和中,角什科草原上突然发动了攻击。

  “不好了,他们攻过来了!”站在山梁上放哨的牧民惊慌失措地喊道。正围坐在锅卡旁边拌糌粑的张干事一脚踢翻了锅,抽出两把盒子枪朝天开了一枪,“同志们,操家伙!”

  民兵和牧人们纷纷跳起来,操枪的操枪,握刀的握刀,拿棍的拿棍,各自依据工事占据了有利地形,准备拼命反击。

  这边尚未准备停当,那边足有七八十人的队伍枪刀林立呼啦啦地涌上前来。俄日更和吉合茂骑在马上,提着冲锋枪,一马当先,颇有点大将军横刀立马威镇沙场的意味。

  “大家听好了,他们狗日的再敢往前冲,就一齐开火,将打头的那两个先给我干了!”张干事命令道。

  “等等,千万别开枪!”甄二爷对大家说。他怕这次冲突又会死人,他知道再也不能死人了。说完,他骑了枣红马提了土铳枪,径直朝角什科人的队伍迎去。

  巴顿跳起来,紧紧地跟在后边。

  俄日更和吉合茂看见甄二爷和巴顿,顿时噪动不安起来。吉合茂更是脸色大变,将毡帽往下拉了拉,将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向甄二爷,声嘶力哑地喊道:“站着,再往前走一步,老子就要开枪了!”

  也许是吉合茂的吼叫声激怒了巴顿,它在甄二爷旁边缩身蓄劲,低声吼叫着,如一支蓄势待发的利箭,将目标直直地对准了吉合茂。

  “巴顿,呛呛!”甄二爷喝住了巴顿。他奇怪巴顿为何对宿敌俄日更全然不顾,却将目标对准了素昧平生的吉合茂?而且看那样子,只要主人不阻止就会将他扑下马来撕个粉碎。也许这家伙看出了吉合茂已然攫升为这伙人的头。它乃至所有的藏獒都有一个天生的本领,就是能在庞大的敌人队伍中一眼就能辨认出谁是头,就是与狼群的对峙中,它们也能刹那间辨认出头狼,并在以后的行动中准确地实施斩首行动。

  巴顿的反常表现引起了甄二爷的警觉。他不由得打量这个凶神恶煞般的家伙。他发现吉哈茂穿着一件藏式盘袄,脚下蹬着一双破旧的马靴,身材壮硕表情复杂,毡帽檐阴影下的那双眼睛躲躲闪闪不敢与人对视,仿佛对世间万物都怀有疑惧之心。

  “妈的,我说谁有那么大本事弄死了我的铁蛋,解救了那些人,原来是它啊!”俄日更看着巴顿有些恍然大悟地说。

  “我说你们也太没人性了,你看看你们把我们的李书记他们折磨成什么样了?”甄二爷强压着怒火说。昨晚李书记他们被解救回来后,扎西阿卡一直忙到天亮也没有忙完。十几个人个个体无完肤气息奄奄,好多人伤口已然溃烂,有几个人一直处在昏迷状态。

  “妈的,你们还有资格跟我们说人性?……你们有人性,我们那么多人怎么死了!”俄日更咬牙切齿地说。

  “可你们也打死打伤了我们那么多人啊?”甄二爷心平气和地说,“这笔账要算到挑起这场草场纠纷的人头上……”

  “哼,算到谁的头上你说了不算,得由它说了算!”俄日更拍着枪托说,“今日怎么着吧!你们赶紧带着你们的人滚回去,老子今日就放过你们,不然……”。

  “不然怎么样?”甄二爷生气了,冷冷地说。

  “不然要把你们全收拾了……”

  甄二爷将土铳枪刷地对准了吉合茂的眉心,说:“你收拾我这之前,我会让你脑袋先开花,你信不信?”

  吉合茂大惊失色,似乎深知甄二爷土铳枪的厉害,往后退了退吱唔着不敢大声。

  “哼!你拿根烧火棍吓唬谁啊?”俄日更冷笑了一声,“你那杆破土枪还能快过我的冲锋枪?抵挡住我们这些大队人马?弟兄们,听我命令,我数十下,他们还不滚就给我狠狠地打!一、二、三……”

  当他数到九下,双方剑拔弩张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从斡尔朵草原深处传来沉闷的轰鸣声,如同来自地底下的惊雷。双方人马都竖起耳朵手搭凉篷望去。不多一会儿,看见从斡尔朵草原深处,百十匹矫健的青海骢驮着荷枪实弹的民兵如旋风般刮了过来,在俄日更、吉合茂他们惊慌失措中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张干事从工事后面跳出来,用驳壳枪指着俄日更和吉合茂的脑袋有些兴奋地说:“你狗日的狂啊?狂啊?怎么现在像老阿爷的鞭似的硬朗不起来了?”

  张连长向张干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张干事,我们没迟到吧!”闵部长没来,他派张连长带着一个连的民兵赶了过来。

  “没有、没有,来的正是时候!”张干事用枪管顶了顶头上的军帽,“你归队做好准备,一切行动听我指挥!”公社武装干事对尚是农民或者牧民身份的民兵连长是有绝对指挥权的。

  有了发言权的张干事打马来到甄二爷旁边,冷笑着对俄日更说:“现在该轮着谁滚了,该轮着谁数数了?现在我数十下,你们立马拆了定居点,打了帐房赶了牛羊彻底滚出斡尔朵草原,不然我们会拆了房子烧了帐房,然后砸烂你们的狗头敲断你们的狗腿……”

  “哦!哦!哦……”赶来的民兵们呐喊助威。他们不唯带枪,每人手里还握着一根胳膊粗细柔韧异常的红柳棍。枪只是震慑非不得已才用,如原子弹氢弹,而这红柳棍才是真正的武器。

  俄日更脖颈一梗,“你以为我们怕了啊!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大家做好准备,跟这伙狗日的拼个你死我活!

  “好吧!哎……”张干事故意长叹一声,以一副悲天悯人的口气说:“给你阳关大道你不走,偏要来闯鬼门关!死了以后千万别怨我,是你自己要找死的!我现在开始数了,十下后还不滚,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一、二、三……”。

  “弟兄们,操家伙!”吉合茂喊了一声。顿时间,从角什科人队伍中传出了哗啦啦拉枪栓的声音,同时,橘红的红柳棍也如竹林般竖了起来。

  情势又千钧一发!

  数到九时,甄二爷大喝了一声:“等等!”硬生生将张干事即将喊出的“十”噎了回去,“大家听我说两句,中吗?”

  张干事不解地望着甄二爷,慢慢放下将要挥出去的手。俄日更则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有啥屁快放,老子们也不是怯铁的磨石……”

  “我说,我们两家老这样打来打去也总不是个办法,我看我们双方都退几里,等上边派人来解决吧!……我们要相信党和政府,他们会公平处理的!”

  “哼!我们退可以,但我们可不是怕了你们才退的!老子们个个都是角什科草原的英雄好汉……”俄日更在寻找下驴的坡,要找回一点面子。

  “你以为我们怕了你们啊!”行伍出身的张干事连日来的积愤无处发泄,今日正可凭借绝对优势报一箭之仇,出出心中的恶气。他可不愿这帮平日里不可一世恃强凌弱的家伙就这么轻松的溜走。“你们就是要退走,也得给我们道歉,并保证今后不再侵犯我们斡尔朵草原……”

  “哈哈哈……”吉合茂仰天大笑,“谁说要退?你们要退,也得给我们跪下磕三个响头,叫我们爷爷,我们再放你们走!”

  俄日更吃惊地回望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吉合茂。

  “那你们来打啊!千万别老虎般起来,狗般卧下!”张干事有些激动地说。

  双方一触即发。

  “等等、等等!”甄二爷用土铳枪将双方往下压了压,“我知道大家心里都有气,也知道大家都是草原上的英雄,是成吉思汉格萨尔王的后代,打起来肯定难分胜负!我提个建议,大家看中不中……”

  “什么办法?快说!”俄日更说。

  “我们双方阵营中各推举出一个神枪手,我们比枪法,如果你们赢了,就以此地为界,你们占领的这些草场,”甄二爷用手指了指俄日更身后的大片草场,“就归属你们,我们再不抢夺;如果我们赢了,你们就退出斡尔朵草原,并保证今后永不再犯,中不中?”

  大家面面相觑,不发一言。

  “双方各给十分钟时间,好好商量商量,如果中的话,就比枪法!”

  “他们会答应吗?”张干事紧张不安地问。

  “他们会答应的,他们可不是傻子,不愿吃眼前亏的!”

  “我们会赢吗?”

  “应该没问题吧……”

  俄日更和吉合茂商量了一阵,打马走过来,“我们同意比枪法……我们这边由吉合茂参加比赛,你们谁来比?”

  “我!”甄二爷扬了扬手中的土铳枪说。

  “比啥呀?”吉合茂将半自动步枪推上膛,举目寻找着射击的目标。目光移到左边时,他突然两眼放光,指着三百步开外的一匹马说:“看见那匹马了吗?看见那匹马马背上蹲着的那只红嘴乌鸦了吗?我就把它打下来!”

  “中!”甄二爷答应。

  那匹马在蚊蜢的叮咬和乌鸦的骚扰下,不停地走动,而马背上乌鸦也不时张开翅膀,在马背上飞上飞下。打下它何其难啊!

  俄日更和所有的角什科草原人暗暗捏了一把汗。

  吉合茂举起枪瞄准,良久后开枪了。

  乌鸦没像人们想像中的那样掉下马来,而是呼地飞了起来,直向蓝天蹿去。

  斡尔朵草原人高兴地大叫,而角什科人则垂头丧气。

  “什么破枪法啊!”张干事讥讽地说。

  “哼,这就是我的好枪法,你们看……”吉合茂不无得意地说。

  大家不约而同地抬头仰望,只见那只乌鸦在天上盘旋了一圈后,顺风直朝两队人马阵前的空地上栽了下来。吉合茂打马飞驰过去,一个镫里藏身,如那达慕大会上捡拾哈达一样,将乌鸦的尸体捡起来,跑过来凌空丢给了甄二爷。

  甄二爷接过来看了看,递给了张干事。张干事看后暗暗吃惊。乌鸦肚腑中的五脏全没有了,说明子弹是擦着马脊梁穿进乌鸦的腹部的。子弹穿进腹部将里边的肠肚都倒了,但没伤及心脏等要害,所以乌鸦骤然受惊后仍然能窜向天空并盘旋几圈的。

  “哦哦哦!”这回轮着角什科人高声吼叫了。

  张干事大惊失色,说“甄二爷,我看就不比了吧?反正我们人多,打他个狗日的落花流水,赶出斡尔朵草原再说!”

  “那怎么行?人不能不讲信用啊!”

  “说虽这么说,可这……”他举着手中的乌鸦为难地说。

  “该你开枪了!”吉合茂得意地打马兜着圈子,鄙夷地看着甄二爷说。

  甄二爷骑着马在空地上转圈子,寻找着射击的目标。他必须找出一个难度更大更加危险的目标一枪中的,方能服了吉哈茂服了这帮桀骜不逊妄自尊大的角什科人。

  “开枪啊!开枪啊!”角什科人在草场上剁着木棍,催逼道。

  甄二爷转了两圈后,蓦然发现,在五百步之外的一个帐房前,一个藏族阿妈戴着帽子在拍牛粪饼,帽子上的一绺冲天的红缨随着她拍牛粪的动作左右抖动。

  “看见那边那个拍牛粪饼的藏族阿妈了吗?看见她头上的那绺红缨了吗?”甄二爷逼视着俄日更和吉合茂说:“我就将她头上那绺红缨打下来!你们可看好了……”

  “别别……”张干事急忙阻止。“这太危险了,一旦稍有偏差,打死了人这可不是玩的!”

  说时迟那时快,甄二爷说话间抬手就是一枪。硝烟散尽后,人们发现那老阿妈兀自在拍牛粪饼,而头上的那绺红缨已然不翼而飞,而阿妈似乎对此浑然不觉。

  早有好事者打马跑上前去,将老阿妈头上的帽子拿了回来,递给了俄日更和吉合茂查验。他俩用手抚摸帽子上红缨的断茬面面相觑,脸色一片土黄。良久后打马走上前来,对甄二爷作了一个揖说:“你不亏是祁连山麓里有名的枪王,枪法果然厉害,我们愿服输!”说完,拨回马头,喊了一声“走!”

  角什科人呼啦啦地往回撤了。

  而就在这时,一直目光炯炯盯着吉合茂的巴顿低声吼叫了一声,呼地蹿起,直朝打马回走的吉合茂冲去。还未等吉合茂和他的坐骑回过神来,巴顿已然将他从马背上扯了下来。吉合茂骤然遭此重击,不由勃然大怒,在空中一个鹞子翻身,已然将一柄匕首执在手中,欲在落地的刹那间,就给那不可一世的狗东西致命一击。但人快狗更快,巴顿未等他着地,一个大回剪,大口直朝吉合茂露在外边的脖颈咬去。

  “巴顿!”甄二爷情急之下厉声吼道。巴顿听到主人的呵斥声,硬生生地闭合了嘴巴,耷拉着尾巴,千万个不情愿地朝甄二爷慢慢地走来,嘴里吱吱唔唔地叫着,似乎受了莫大的委屈。

  甄二爷拍了拍巴顿的肩胛,叫它安静下来。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对这些人发动攻击,否则这家伙振臂一呼,他们所有的努力将会前功尽弃。但他诧异,巴顿为何对素昧平生的吉合茂怀有如此深的敌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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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代枪王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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