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羊跑了七八步后便窒息而倒地。
羊群没有了头羊,顿时成了乌合之众,乱了阵脚不知所措,战战兢兢地在群狼三面威逼下,撒脚朝东面跑去。
包围圈越来越小,羊群最终被逼进了圣湖。圣湖的冰面光滑无比,偶蹄类的羊群一踏上冰面,便滑得七倒八歪,根本站不起来,只有趴在那儿发抖的份儿!
狼们精心准备了一天,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它们跳跃着呼唤着扑进羊群,大开杀戒,毫不费力地杀戮羊群。还没有两锅旱烟的工夫,七八十只羊便一只不剩地被杀死在冰面上,刹那间冰面上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新鲜的血腥味……
李廷瑞睁大两只眼睛,惊心动魄地看着这一切,两只手死死地抓住甄二爷,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
当那些狼们开始大餐的时候,甄二爷的枪响了。一匹狼的胯骨被铅弹击中,瘫在冰面上不能起身,发出了一声声凄惨的长嚎。群狼听见了枪的轰鸣,闻见了浓烈的火药味,便抛下刚刚获得的战利品,一蜂窝地朝北面的山上奔去。翻过山丘,它们立即刹住,匍匐着返回山梁,从蒿草和鞭麻丛中窥探着冰面,窥探着打劫它们战利品的人类。
他俩从雪洞里钻出来,提着枪朝圣湖奔去。甄二爷知道那些狼是不甘心的,狼藏在一个他枪打不着的地方,在观察他们。为了示威,他朝天又放了两枪。那枪声在山谷间久久回响,发出巨大的“嗡嗡”声。这些狼大都经历了人类“打狼行动”的浩劫,深知人类和枪械的厉害,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那二人将所有的羊拖进雪洞中后,才悻悻地离去。
半夜时分,狼们返回到雪洞旁,想挖出掩藏的羊来充饥。可是,那雪洞四周散发着让狼们丧胆的浓浓的火药味。它们知道人类远比它们聪明,说不定他们设定了什么机关要置它们于死地。它们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去满足口腹之欲,尽管它们很饿。天亮时,它们悻悻地离开这两个带枪的人类,翻过两座大山,去遥远的地方打围去了。
这是他俩这次进山打猎后淘得的第二桶金。
这两桶金让谢队长高兴得手舞足蹈。得到消息后,他和生产队的几个小伙子赶着十几头牦牛进山来驮肉。他们在圣湖边燃起大堆的篝火,将肥大的大角盘羊从雪洞中挖出来,架在火上烤得焦黄流油,双手拿着整条肋骨半条腿,就着青稞酒狠命地撕吃,只吃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好长时间了,没有这么豪放地吃过肉惬意地喝过酒了!谢队长他们显得格外的兴奋,又吃又喝的当儿,围着篝火先是跳奔放的藏舞,将老羊皮袄的袖子抡得啪啪作响,将脚下的积雪踢踏得四下飞溅!酒醉了跳乏了,才跳起优雅而舒缓的“锅庄”,唱悠长而凄美的“拉伊”和“花儿”。
圣湖边的这块草原成了他们今夜庆典胜利的“郎玛”歌厅。一直到第二天早晨太阳出山时,他们这场特殊的舞会才结束。
谢队长将所有的羊肉和哈拉肉都驮到驮牛的背上。准备开拔时,才走过来对甄二爷他俩说:“甄二爷、李廷瑞,你俩这次进山打猎,为我们社会主义伟大事业作出了巨大贡献,我代表党和人民感谢你们,同时也代表桦树湾全大队老少爷们儿感谢你们,感谢你们的救命之恩!”
“不敢,不敢!”甄二爷谦虚地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不过……”谢队长故作严肃打着不伦不类的官腔说。
“不过啥?”甄二爷有些惊慌。
“不过你俩还不能回去,你俩还得继续留在这里打猎!”
“谢队长……”甄二爷有些急了,“你不是昨晚说好让我们一块儿回去吗?”
“我说了吗?我怎么记不得了?”谢队长皱着眉头似乎在吃力地回忆。
“说了,你肯定说了!”李廷瑞几乎用发誓的口气证明。
“我也许是说了,但那是酒话……酒话能算数吗?酒话自然不能算数……”谢队长自问自答自食其言,“今天早晨我想,这些肉驮回去后,桦树湾人肯定是饿不死了。可你俩想想,一大队、二大队包括整个门源川还有那么多的阶级兄弟挨饿,我们能不管吗?”
“谢队长,我俩能管得着吗?大人盼的天下太平,小人盼的自家太平……我们是小人物,自个儿把自个儿顾住就不错了……”
“住口!”谢队长厉声斥责道,“你白受了党这么多年的教育,思想觉悟咋这么低呢?什么小人盼的自家太平!……乱七八糟!古人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毛主席他老人家也教导我们,我们不但要解放自己,还要解放全世界受苦受难、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的劳苦大众哩……”
“我……我……”
“我个屁!谁不知道你心里的那点小九九?你是怕吃这冰天雪地的苦,回去想钻媳妇的热被褥抱媳妇的绵尻蛋子图舒服去!可你想想,这点苦算个啥?当年红军为了解放全中国,两万五千里长征,天上有飞机炸,地上有蒋马匪帮的军队围追堵截,爬雪山过草地,食草根啃树皮,那才叫苦呢!”大字不识一个的谢队长经过大会小会的熏陶,已然谈吐不凡,以前一紧张就结巴,在人前三杠子窝不出一个臭屁来,如今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讲道理训人,且能出口成章。这着实让甄二爷他们刮目相看吃惊不小。
“我……我们不是怕苦……”甄二爷反而有些结巴了。
“不怕苦就好!苦不苦,想想红军两万五!就这么定了,我命令你在一月之内再打一次漂亮的围猎,争取打比这次还多的野兽!”
“谢队长……”
“就这么定了!”谢队长大手一挥,翻身骑上牦牛背,“再说,你俩宰杀生产队驮牛的事儿还没完结哩!公社的领导们都知道了,要法办你俩……我好说歹说,他们才没派民兵进山来抓你俩……好了,不说这些了,你俩再多多地打些猎,将功折罪……”
说完,他口中打着响亮的呼哨,唱着“少年”同那些人一块儿赶着驮牛回桦树湾去了。留下甄二爷和李廷瑞站在圣湖旁的雪地上发呆。
一阵风吹来,将昨晚燃烧的木材灰烬吹得漫天飞舞,迷人双眼。二人的眼睛里因吹进了灰渣,流出了滚滚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