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7章 肝肠寸断
时间和境遇，最是改变一个人。
董青的变化，似乎没有那么明显，事实却是，物是人非。
“傻小子终于开窍了……”吴岩祖悲喜交加的说道：“要不是黎寻你亲耳听到他这么说，老祖打死都不会相信，那小子居然还能说出这种话来，看来这些日子的苦没白受，到底是学会动脑子，懂得分寸了，唉，真是难得……”
“是啊。”黑虹喃喃的说道：“他要是不这么说，该死的常悲天肯定还会加倍地折磨他，尽管我很想蠢牛，可必须承认的是，现在还不是把他带回来的时候。”
听了他二人的话，我沉默了许久。
为自己的唐突，再次和董青重逢，又匆匆分别，那种失而复得，又再次失去的感觉，黑虹和吴岩祖没有在现场，没有我当时那般强烈的切身感受。
这么说，并不是在为自己的唐突找借口，而是……
而是，我真的，真的很想，让小队回到过去的日子，哪怕是过去一起在尸潮摸爬滚打，危在旦夕的日子，至少那时，大家连死都会死在一起。
好像，这种倍感珍贵的日子，一去不再复返。
还有顾铭欣，夏灵，星野真弓，还有单薇……
是的，当然还有单薇，似乎有很多天了，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们，不知道她们此时此刻，过的还好不好。
最可怕的是，这种念头，只能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根本不敢停留太久。
想多了，就是对自己无穷无尽的折磨。
吴岩祖和黑虹说的对，董青是不太一样了，他不再一句一个爷们儿的自我称呼，取而代之的是正常的“我”，语气也不像过去那么冲。
虽然他穿的很厚，看不到身上的情况，但脖子上有明显几道伤疤，却是怎么藏都藏不住的。
也很容易看得出，那是用沾盐水的鞭子，生生鞭打出来，注定会带到死的伤痕。
他越是轻描淡写，如今想来便是令人伤心难过。
其实我想说的是，董青他没错，至少在这件事上，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人在犯错。
如今他所承受的一切痛苦，都是在代我承受。
可这些话，我又不能对吴岩祖和黑虹说，他们也根本不想听到我翻来覆去的强调这一点。
真正的痛苦，不会一时一刻就能完整的得以体现，它会像藤曼一样，在身体内部无限的蔓延，直至将全部身心填满，成为身体中永远也不可能割舍的一部分。
我越来越能体会，生不如死的切身感受。
如若当日，我死了，便死了，一切也都过去了。
而活着，随时随地，痛苦都会排山倒海的向我袭来，如潮水般，一波接住一波，无边无际。
我要坚强，必须坚强，这些日子每当就要失去力气，想过就这样吧，我很累了，不如一了百了时，这个念头就像调好的闹钟，一定会准时在脑海里不断刺激着我。
浑浑噩噩中，保留一丝清明，是最痛苦的事情。
时间一晃，回过神时，已是一个多月后。
这期间没有发生太多事情，或者说，太过惊喜的事情。
四方城一切照旧。
唯一不同的是，我和吴岩祖等人，已经不需要像做贼似的出入城主府。
四方城的民众逐渐也从恐惧的阴影中，稍微走出来了一些。
在何超龙和小优的持续努力下，四方城终于恢复了基本的生产，好在种子播撒的还不算太晚，三十多亩良田几天内就已完全种满，想来不会影响到秋收。
至于错季播种的种子，在此期间，我又亲自去找了一趟常悲天。
比较意外的是，我的求见，常悲天似乎并不排斥，他每次见我，都像是在审视自己的作品的眼光，就好似，我本就该按照他设定的规则，按部就班的继续下去。
各种请求似乎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我请求他，给与四方城一些错季的种子，他欣然答应，代价是，错季播种的农作物，除了定时定量需要上交的供奉以外，将额外抽取三成作为回报。
这比账我稍微算了下，如果在四方城原有的三十多亩田地上执行，必然会剥削的难以为继。
但如果将巨墙之外的土地进行开垦播种的话，最多熬过一季，四方城的口粮问题就不会在是最大的问题。
所以，只是稍微思考便答应了常悲天的要求。
这大概就是常悲天最显著的个人特点，他凡是都讲代价，像个精打细算的商人，你可以在任何事情上，和他提出要求，只要能付得起相应的代价。
从这一点上讲，常悲天似乎也没那么不好接触。
时至今日，我也总算明白，当初为什么那么多被剥削的都快要活不下去的苦工，就算是死，也不愿与清醒军对抗，除了被武力震慑以外，他们也是这般认为，常悲天虽然可恶，但也不会对他们赶尽杀绝。
只要按照他说的做，至少还能苟延残喘。
可如果跟他对着干，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二者取其轻，当然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此时在想这般道理，又是完全不同的感悟。
过去我的格局实在太小，眼界始终停留在一个小队队长的层次，却妄想统领联军来对抗如此常悲天。
即便那次行动没有遭到提前泄密，也注定会一败涂地，只是时间的早晚，地点，方式略有差池而已。
说到底，过去的我从来认识不到自己，其实就是井底之蛙。
末日之下，真正的强者，就该是常悲天这样的人。
如果当初让我黎寻胜了他，那才是对这个世道最大的不公平。
想明白这点后，也认识到了，当务之急，并不是想着如何去寻求一线生机，从而找到战胜常悲天和清醒军的办法。
而是，沉下心来，去认真的观察常悲天的为人处世，去学习，甚至去模仿他的行为。
只有完全明白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后，知己知彼，到时即便不用刻意去寻找突破口，突破口也必然会主动摆在眼前。
说白了，实力不够，说什么都说多余，沉下心来，努力的锤炼自己，像真正的强者学习，这样才能让自己一天天变得强大，这才是唯一的，也是另一个强者的必经之路。
常悲天不也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吗？
用骨雕的话讲，常悲天最大的特点，就是尊重强者，并善于从他们身上总结优点，并加以融会贯通。
现在想来，其实很早以前，骨雕就告诉了我，战胜常悲天真正的办法，只是那时我对他充满了偏见与傲慢，并没有加以理解。
一想起骨雕，心如刀割。
他是我的良师益友，却因我，也可以说，是我将他害死。
是我亲手杀了他……
近来我也遵从了吴岩祖和何超龙的建议，没事的时候，就会钻到书堆中，很多字不认识，就对着字典硬啃。
记得在一本书中，看到过这么一句话——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问过吴岩祖才知其中寓意，说的是，诗人酒后小憩，对方为他盖好被子，轻轻柔柔地，生怕惊扰了对方的好梦，二人平常以茶赌书，答对的就可以喝一口，结果太激动，以至于把茶都弄洒了，可是这些过去习以为常的事情，如今已成奢求，因为对方已不在人世。
每每想起，便道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
其中心境，不禁想起逝去的骨雕。
好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如果可以，我希望死的是我，他能活下去，能替我接过蟑螂敢死队的旗帜，继续走下去。
可转念一想，末世之路，死亡未必不是最好的解脱。
活着的人，却还要偶然间翻到这么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的诗句，而肝肠寸断，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