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彦祖说,在旧世界有一套人死之后,落叶归根的说法。
但他们的根在哪里,已经说不清了。
亥城吗?
哪里是他们生前,用尽全力都想要逃离的人间地狱,死后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在落入其中。
而前路漫漫,最难过的是,我们已无法带着他们继续前行。
经过众人商议,最终还是决定,将他们火葬,随后将骨灰抛洒到海里。
如今这世界,人死后,掩埋于地下也不安全,丧失们迟早会闻着味道找到他们的所在。
而广阔无际的大海,成了世上最安全的地方。
愿他们灵魂能得到安宁。
金子的尸体,经过众人仔细的搜寻,东平西凑找到了些,经过火葬后,原本是要将他一同抛洒到海上,但小金子却固执的抱着骨灰盒,说什么都不肯松手。
平日里小金子和金子一直不合,倒也不是说不合,而是小金子人小心却很大,总是瞧不上金子,认为他根本就不配做新城的领袖。
确实,比起头脑,比起胆识,谁都看的出来,小金子比金子还要强上不少,因此几乎没对金子有过好脸色,金子和他说话时,也是爱答不理,很嫌弃的样子。
看看董青和董然这一对兄弟,虽说他二人平时交流也不多,但做弟弟的董然,可从来没有嫌弃过董青,而且但凡遇到大事小事,他兄弟绝对是站在一起的。
以至于我们私底下还讨论过,金子和小金子这俩到底是不是亲兄弟。
事实证明,小金子对金子的情感,是深藏的,也是极深沉的,陈总和铁婶的离去,都没有这次带给他的打击大。
他选择了自闭,抱着金子的骨灰不撒手,不愿和任何人交流。
谁劝,他都起身离开,听不进任何话语。
我不怕小金子闹,不怕小金子跟我们算账,就怕他现在这样。
董青受到的打击也很沉重,他一直在说,要不是他,金子根本不会出事,都是他害死了金子。
他说这些话时,不停地捶打着自己。
董青和金子的关系一直很好,董青叫谁都是直呼其名,但唯独叫金子时,都得称上一句金子兄弟。
他俩虽性格不同,却总聊得来,平日里就数董青和金子走的最近,多次遇到危险时,他俩也总是第一时间选择背靠背。
我们明白董青的痛苦,正如我们的痛苦一样。
行动之前,金子提出了质疑,然而董青认为金子过于谨小慎微,便提出了异议,并付诸了行动。
也是他的带的头,金子无奈之下,才对我说,要不去吧,不然董青兄弟心里始终憋着一股劲。
这些细节,在事后看来,如同刀割一般,一刀刀的划在董青的心头上,让他无法原谅自己。
其实,不止董青一个人是这样。
吴彦祖,董然,小金子其实也一样。
吴彦祖和董然当时对于行动,态度是默认的,而小金子也是支持行动。
或许现在在众人心里,都有一道无法迈过去的坎。
尤其是我,作为队长,最为发起行动命令的人,我不会原谅自己这次的失误。
然而,金子在临死前,最后喊出的却是我的名字,我深知,他意味着什么。
不能放弃前行,前路纵然坎坷,即使无路可走,始终,不要放弃前行。
我到底是站了起来,看着身边全都是垂头丧气的人,心里很难过,开口说道:“你们是否还记得陈总,那个看似普普通通的女人,告诉我,你们是否还记得?”
人群中,抬起了无数双眼睛,大多数人饱含泪水,却也有些,看着我时,眼神充满了不友好,我知道那是隐藏的怨念。
诚然,这种时候,我的确不该拿陈总说事。
但我绝不是不尊重陈总,相反,我敢相信,如果陈总在天有灵,见到眼前这一幕,他会理解我的苦衷。
“你们应该都记得,或者把应该两个字拿去,你们都记得,每一个人都记得,明明她已离开很久了,可为什么你们却还记得?”我的声音也有些哽咽,每次提到陈总,内心总会掀起波澜。“陈总虽然离开了我们,但她却一直活在我们心里,哪怕多年以后,如果我们都还活着,提到陈总,脑海里始终会浮现出她的身影,和陈总一样,我们所牺牲的每一位兄弟,他们并没有真正的离开我们,他们永远都活在我们的心中,伴随着我们继续前行。”
“生与死的界定……”我环视着众人,继续说道:“尤其在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里,它从来都不会那么清晰,比如,我们所见到的丧尸,他们每一个都曾是鲜活的人,可能是你认识的人,甚至可能是你的朋友,你的家人和你所爱的人,然而当他们人性丧尸的那一刻,我相信,这个道理在场的每一位都明白,我也相信,你们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拿起武器,赐予他们仁慈。庆幸的是,十二名新城的兄弟们,以及我们的金子兄弟,他们离开时,并没有丧失人性,反而他们的人性光环在肉体死亡的那一刻,焕发出了无穷的力量。”
“是的。”吴彦祖站了起来,看了我一眼,接过我的话,说道:“黎寻说的对,无穷的力量,这股力量不是为了看着我们消沉,而是为了激励我们继续前行,否则他们的牺牲便毫无意义。在旧世界有这么一句话,逝者已逝,生者坚强,我们应该坚强,也必须坚强。”
“我也有话讲!”黑虹站了出来,看着众人说道:“我们不仅要坚强,还要愤怒,为什么而愤怒,为背叛我们的白医生,是她,她才是制造惨案的罪魁祸首,而现在,这个恶毒的女人却依旧逍遥法外,试问在场的各位兄弟,你们真的忍得了?如果你们打算就此绕过她,或者说没有勇气报仇,那我黑虹在这里,便说上一句,我瞧不起你们,瞧不起!”
“说的好!”梅医生喊道:“我现在只要一想起那个姓白的女人,我就恨不得扒她的皮,抽了她的筋!同为医生,她凭什么口口声声说着医德二字,她也配!”
“告诉爷们儿!”一直阴沉着脸的董青,猛一下站了起来,走到梅医生面前:“这狗娘养的婊子,朝哪里去了?”
梅医生愣了愣,看向我。
我走到董青面前,按住了他的肩膀:“她现在在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天涯海角,我黎寻发誓,一定活捉她,到时她将受到最残酷的惩罚,我向在场的每一位保证,届时,她最大的心愿,便是乞求杀了她!”
“好!”董青按住了我的手:“黎寻,爷们儿信你,求生无门,求死不得,面对恶人,爷们儿便做一回恶魔又如何!”
“求生无门!求死不得!报仇!”
“报仇,报仇!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原本死气沉沉的众人,瞬间沸腾了起来,言语的力量从来不在于字面,而在于人心。
他们的心都是活的,纵然遭受最残忍的打击,却始终保存着一颗鲜活的心,我鼓舞他人,他人也在鼓舞着我。
我转过身,听着震震喝声,不禁流下了眼泪。
金子,你看到了吗?
我们没有被击垮,也绝不会被击垮!
“我……”一直没说话的小金子,突然长开了嘴,他抬起头,一直没哭过,脸色却异常苍白,看着突然安静的众人,又看向我。
“我想把我哥的骨灰,一直带在身边……”
我转过身,诧异的看着小金子,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这样,我哥就一直跟我在一起了,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我看着小金子,暗暗摇了摇头,他还是没走出来,还是处于极度的痛苦中。
“小金子……”梅医生走了过去,蹲在他面前,抬头说道:“想哭就哭,好吗,你不能这样……”
“哭?”小金子木讷的看眼梅医生,摇了摇头:“为什么要哭?有一天,也许我也会这样,那时我也不希望谁为我而哭。离开亥城,寻找新家园的路,本来就是这样,谁都会死,也会有人活下来。”
“小金子你……”梅医生难过的失了声,转过头跑开了。
我做梦也没想到小金子会说出这番话来,他才十多岁,还是一个孩子,为什么能说出这种令人心疼到窒息的话语来。
到底是怎样悲惨的世界,才会让他变成这样。
我十多岁时是怎样的,有些记不太清了,但却记得,那时会因为害怕而哆嗦,会因为恐惧而窒息,会因为亲人的离去而嚎嚎大哭,会因为无依无靠而抽泣。
吴彦祖拍了拍我,将我叫了出去,从络腮胡子里抽出两根烟,递给了我一根,点上了火,第一口就被呛的直咳嗽。
“年纪大了,见不得这种场面。”
吴彦祖擦了擦眼角的泪花,也不知是有感而发,还是被呛出的眼泪。
我也凑近,点上了火,浓烈的烟雾,滚入我的咽喉,我却并未因此而感到平静。
“老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嗨,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吴彦祖搂住了我,和我靠在了一起:“这人呐,还得活到老,学到老,你是,小金子也是,以后多带带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