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身上也有一处纹身，但他很少露给他人看，我之前也只是匆匆瞥到过一眼，就在他右手的手腕处，好像是一张人脸，当时也没看仔细。
大部队其他还活着的成员，已陆陆续续被拉了上来。
他们一边哭泣着，一边默默的收拾着同胞们的尸体。
夏灵，梅医生则蹲在我身边，看得出来，他们很担心我。
“黎寻，想哭……就哭出来吧……”梅医生看着我，我却看着她的身后，突然爬了起来，四处开始寻找怪仨儿的身影。
“别找了，怪仨儿他，他被那些恶人给带走了……”
吴彦祖从背后扶住了我，然后用力拍了拍我：“黎寻，这种时候，谁都能倒下，唯独你不能，老祖知道你难受，但你看看，有哪一个不难受，尤其董青和小金子，他们都晕过去了，你要稳住，一定要稳住。”
我闭上了眼，用力的大口呼吸着，听着耳边传来夏灵担忧的唤声，好似在做梦，一切来的太突然，太不真实。
我睁开了眼，面无表情的看着梅医生，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白医生……”梅医生痛苦的低下了头：“我们都中了白医生的圈套，原来她跟那些歹人是一伙的，没想到，谁也没想到……”
“什么意思？”吴彦祖慌了神，抓住了梅医生，问：“你说白医生跟他们是一伙的，什么意思，说清楚。”
“你们离开没多久，不知道从哪里开来一个车队，从车队上下来了三四十人，见了我们一句话不说就开枪，金子带着我们向废墟堆这边躲，对方却不依不饶，可当时又跟你们联系不上，金子只能硬着头皮，组织了人手，与敌人交起了火，本来我们这边人也不少，还有掩体，一时间两边都僵持住了，对方放出话来，只要我们交出怪仨儿，就不再为难我们……”
“然……然后呢？”我紧张的问道。
“金子当然没答应他们，还骂了他们。然后两边又打起来了，但两边都有伤亡，一时间还是处于僵持状态，也就在这时，白医生扛着枪说要去帮金子他们环节压力，当时那种情况，谁也没多想，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白医生居然拿着枪，从背后对金子开了枪……金子兄弟临死前，手里抱着好几枚手雷，转过身想要和白医生同归于尽，可惜白医生早有防备，金子兄弟没有来得及就……就……”
吴彦祖拍了拍我，向梅医生问道：“金子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梅医生摇了摇头：“太突然了，他最后看着你们离去的方向，喊了声黎寻，接着手雷就……”
我长吸了一口气，攥紧了拳头，用力的问道：“然后呢？”
“本来怪仨儿是可以自己跑的，而且他当时也准备跑了，可我们在外面作战的兄弟们，接二连三的牺牲，已经无人可守了，当时的情况就是，如果怪仨儿跑了，我们这些躲在废墟堆里的人，一定会遭殃，怪仨儿后来自己又回来了，那些人抓了怪仨儿后，原本还想将我们全部杀尽，后来听到白医生跟他们说话，说什么，不要做绝了，他们要的是怪仨儿，起初白医生从背后开枪打死金子时，我们还不敢肯定，但听到这话，我就明白了，白医生是跟他们一伙的，可能早就串通了一气……”
“最毒妇人心！”吴彦祖扬起手，猛地抽了自己两耳光。“我特么活了六十，却还是个睁眼瞎！”
我抓住了吴彦祖的手，向他摇了摇头：“这不怪你，要怪，只能怪我。”我起身看着车队消失的方向，长叹了一口气：“怪仨儿还活着，这是目前唯一的好消息了……”
“真特娘的！”吴彦祖抹着老泪，气的直喘粗气：“金子的牺牲，老祖有责任，黎寻你是知道的，我们一早就发现姓白的女人有问题，可还是心存侥幸，老祖知道，你也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没有第一时间向她展开行动，怪我，都特么的怪我，我对不起金子，他还那么年轻，就……”
我叹了一口气，看了眼吴彦祖：“老头，别让我安慰你，你知道，我现在连安慰自己都做不到……”
“走吧，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是把金子兄弟的残骸收拣，有什么话，谁的责任，等小金子醒了再说……”我起身朝人群走去。
我们赶过去时，尸体已被排放成了一排，一共十二具。
“王师傅……”吴彦祖不忍侧头，在我们面前的正是王师傅的尸体，他除了胸口中了致命枪伤，身上也有多处血洞。
王师傅年龄比吴彦祖稍小一些，五十出头，但已两鬓斑白。
“王师傅是个好人。”吴彦祖对着尸体，深深的鞠了三个躬，起身时，转过了身，喃喃的说道：“末世前，他才三十出头，正值壮年，过去当过兵扛过枪，保卫过祖国家园，没想到，到了最后，一把年纪了还是站了出来，用生命保护了身后的同胞。”
“还有他……”吴彦祖蹲下了身，替面前的年轻人理了理衣领：“黎寻，你还记得这个小伙子？”
我点了点头：“八狗，我记得。当初在新城时，与金子闹过分家，还带着大多数新城弟兄，将我们赶出了新城。”
“是啊。”吴彦祖难过的摇了摇头：“好像就是眼前的事，可一转眼……八狗是个耿直的好孩子，当时我们还笑话他贪生怕死，现在看来，我们都错了，错的一塌糊涂啊……他用生命履行了自己的承诺，也维护了新城那微不足道的尊严，不是不反抗，不是不抗争，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更多的人活下来……”
“还有这个小孩儿。”吴彦祖转到另一具年轻的尸体前：“叫六一，我记得，才十五岁，在船上时老是凑到老祖跟前，问老祖讨烟抽，脸皮厚的很，骂都骂不走，一来二去也熟了，经常往驾驶舱跑，就喜欢蹲在地上，听我和王师傅无聊时讲一些荤段子，每次他都能乐半天，还记得下船前，这小屁孩儿一直问我，搞女人到底是什么滋味，老祖还答应过他，等有机会了，带他去试试，可惜了，再也没机会了……你说说看，年纪轻轻的，怎么什么事都往前冲，蠢不蠢，底下那么多人，怎么也轮不到你，你这孩子，怎么就不让人省心呢！”
吴彦祖说着说着，豆大的眼珠子，就开始往下掉。
看着眼前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他们刚刚还跟着大部队，有说有笑，一转眼却躺在了这冰冷的地上，再也睁不开双眼。
我犹记得，当初金子将他们从新城地下，带到亥城码头时，当他们看到摆在面前的那艘画舫船时，双眼所迸发出来的亮光，也许他们做梦都没想到，会有一天真的能离开亥城，去往外界更广阔的天地。
当机会摆在他们面前时，他们伸出手，迫不及待的想要抓住。
并以为只要跟着金子，跟着我，就能梦想成真了。
说到底，是我辜负了他们，也辜负了陈总。
敌人车队出现的时候，其实我已经隐隐感到了不安，也曾想过放弃追击车队，可面对诱惑，我最终还是没能忍住，下达了小队追击的命令。
没有这条命令，就不会出现眼前的惨状，金子也就不会死。
下达命令后，金子提出替我去冲锋，让我留守大部队，而我却拒绝了，如果当时没拒绝，金子也不会死。
换而言之，是我接二连三的判断失误，一手促成了眼前的局面。
吴彦祖说他有责任，也许有。
但我却有罪，我应该为此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