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雕后来给我的答复是,关于犁城地区丰厚的物资储藏,世界洞不是没动过心思,只是无法没有下定决心,派出大量兵力并长期的驻扎在这里,与当地的幸存者营地做持久的斗争准备。
常悲天不一样,他是因为内战失败,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不得以只能转向犁城地区,在没有后路的情况下,只好先留在犁城发展。
清醒军的发展模式,几乎就是照搬骨雕治理世界洞时的那一套,首先集中兵力兵力,对其中一个目标进行野蛮的征服,使其成为总势力的一个据点,之后掠夺据点的资源,用来发展并扩充自身兵力,扩充兵力后,再继续征服下一个幸存者营地,等其他幸存者营地意识到清醒军的野心后,对方已然把目标转到了自己头上。
到这时清醒军在犁城的势力,犹如野火燎原一般迅速蔓延,无论对上任何一个幸存者营地,都有绝对的武力优势。
但即使到了这一步,仍要提防其他未被征服的幸存者营地,会形成联盟对抗的情况发生,于是常悲天所采用的方式是,以武力为恐吓为前提,同时做出承诺,只要今后遵守清醒军定下的规矩,每隔一段时间,向清醒军交纳一定份额的供奉,今后清醒军不仅不会为难他们,还会给予他们提供武力保护。
贪生怕死是人之本性,尤其末世中的幸存者,没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只要按照规矩来,清醒军就不会伤害他们,尽管期间难免出现一些反对的声音,但很快这些反对的声音会被自己昔日的同胞,亲自送到清醒军手中,前者以表忠心,后者以儆效尤。
渐渐地大家都这么做了,便再不懂得羞耻为何物,甚至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狂热的皈依者,他们并不是清醒军的人,却极度的信奉清醒军,并表现出清醒军更高程度的虔诚,对那些对现状有过抱怨,心存不满的同胞,会采取比清醒军更残酷的镇压,进而演化出了更变态的“赎罪”心理、为获得新团体认同所以加倍示好,想与过去划清界线所以不希望过去群体“过得好”。
骨雕提到皈依者狂热这个词时,我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向虎,总觉得他的内心,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皈依者。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一些经验之谈。”骨雕解释道:“常悲天有他自己的想法,他这人虽阴险狠毒,但不得不承认,同时又是拥有大智慧之人,论心智算计,我不是他的对手,黎寻你也未必能胜过他,论手腕,他看似有底线,实则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这一点,你更不如他……”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我耸了了耸肩,不以为然。
见骨雕不再说话,想了想又追问道:“我一直不解,常悲天为什么要拿你的名号在犁城行事,这里面可有什么说辞?”
“抱歉黎寻,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你。”骨雕表情有些尴尬:“你想知道答案,你得亲自去问他。”
“你这回答明显很敷衍。”我不满的撇了撇嘴:“我想,你之所以亲自找上他,肯定也有这方面的原因,试想一下,假设有人冒充我黎寻的名头为非作歹,那我肯定也会去会一会这人,问一个究竟。”
“我并不是敷衍你,只是不愿过多的重提过去的自己,骨雕这个名字让我感到痛苦,过去做过的很多错事,不愿去想并不意味着逃避,我可能更喜欢慈恩这个名字吧,全新的开始,全新的感悟,犹如获得新生一般,所以黎寻,请你以后不要再叫我骨雕,就当,就当是对我的一丝怜悯吧。”
我认真的看着骨雕,慢慢点下了头,他虽未直接言明答案,答案却已昭然若揭,骨雕之名,或许比我想象中的更有力量,是一种邪恶和恐惧的力量。
他自己也承认了,常悲天此时在犁城的所作所为,和他当年在世界洞时的行为,几乎如出一辙,这也就意味着,我眼前的骨雕,曾经可能比常悲天还要令人感到胆寒。
骨雕话里的意思,是希望我不要在追究他过去犯下的累累血债,或者说,不要再用过去的眼光审视那个魔鬼。
“那后来都发生了什么,我是说,你见到常悲天之后,又为什么会被关在水牢?”
“见到常悲天之前,我就想过,冒充我之名的,一定是位故人,我试图用这层关系,再以自己的人生感悟,劝他不要再错下去了,世界洞就是清醒军的下场,即使犁城地区终将被清醒军彻底统治,也总会出现新的敌人,更强大的敌人,他们会用更残忍的方式,掠夺清醒军的一切,成王败寇,这是人类社会恒久不变的规律,我希望常悲天不要再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与其这样,不如做点能改变眼前世界,为后世子孙造福的,真正有意义的事情……”
“你真是这么想的?”我错愕的盯着骨雕,第一次觉得他的形象似乎骤然拔高了许多。
“是的。”骨雕认真的点了点头:“就拿我来说,我曾是世界洞的二号人物,鼎盛时期手里有万人军队,世界洞的势力据点延伸至数百公里以外,数量多达几十座,振臂一挥,无不为之臣服,然而人终有老去之时,人力终于疲倦懈怠之时,一个势力的兴衰,一个人的沉浮,都逃不过自然规律,就在坎肩将我推下井洞,下面有成群的丧尸等着我,就在临死之时,黎寻,你知道我脑海里浮现的是什么吗,呵呵……并不是那些曾经自认为辉煌无比的统治生涯,而是一张张沾满鲜血的狰狞面容在我脑海里接连浮现,我能够回首的这一生,似乎除了不停的杀戮,在没有其他内容,那种巨大的,排山倒海般的恐惧扑面而来,犹如坠入了深渊地狱一般,我不怕死,我怕连死了都无法得到解脱……”
骨雕的言语我无法感同身受,也接不上话。
他沉默了片刻后,抬起头竟已泪流满面:“黎寻,你知道为什么不会笑吗,以前我不会去想这个问题,因为觉得毫无意义,但自从认识你们之后,我会去想,想了许久,我想已经有了答案,答案就是,回首骨雕这一生,竟没有做得一件令自己真心感到愉悦的事情,最初我时常看到你们在笑,那时不懂,反觉得你们像白痴,这世道究竟还有什么事情值得好笑,后来我才明白,只有去做真正有意义的事情,认定它,内心得到安宁以及片刻慰寄,自然而然就会笑,笑是一种本能,过去的我,失去了这种本能,而现在,我想重新找回……”
“我觉得你很蠢。”我看着骨雕叹息着摇了摇头:“是不是人变成了好人,就会变得特别地蠢,你不会以为用这些说辞就能说动常悲天吧?”
“我知道很难……”骨雕低下了头,低沉的说道:“但我还是想去试一试,骨雕这一生,遇到你们,终于等到了劝返他悬崖勒马,重获新生的贵人,我就在想,也许常悲天这一生,也需要这样的人出现,劝他迷途返之,我的今天也可能是常悲天的归宿,遇到你们之后,我不再相信这世上,真得有生来就恶贯满盈之人,他们只是缺少指引,缺少真正的信仰……”
“所以你再次接触常悲天,与他敞开心扉的谈论起这些后,你会还认定,这世上没有声来就恶贯满盈之人?哪怕他将你关入水牢,想要慢慢的将你折磨至死?”
骨雕愣了愣:“是的,直到现在我仍坚信,他会和我一样,愿意选择相信……”
“相信什么?”
“相信这个世界,仍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