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子幽深黑暗，像是要吞噬一切的鬼魅妖影，前面的三个人很快变成一个白点儿，是目光一直注视着的人，一晃虎，又出现一个跌跌撞撞的背影，钟青扣上头盔，抬腿跨上车，冲着前面的深巷比了一个射击的手势。
“砰！”
发动侉子，在狭小的小道上完美地倒车掉头，往相反的方向绝尘而去，留下一串轱辘印子。穿过零零星星的小店铺，转进了与这条小街道平行的另一条小街，两侧千娇百媚混杂着粗粝的声音，让她打心底里恶心，加大马力，故意卷起尘土，呛得两侧的女人边咳嗽边咒骂。
这是她亲妈之前“工作”的地方，她每天路过这里，应该早就没感觉了，只是今天火气有点大，她也说不清到底是哪个背影刺激到了她，一个干净，一个肮脏。
机器的轰鸣声戛然而止，一个古朴的泛起黄的匾额要掉不掉的，卷帘早就撑了上去，两侧的玻璃门脏成了毛玻璃的效果，从外往里看去，有几个人影闪动。
钟青刚脱下头盔，玻璃门就打开了，里面走出了六个不良青年，发色千奇百怪，最前面一个红毛高个打开门，看见她就招呼道。
“青姐，今天怎么有空来道馆了。”她接过两袋子零食，示意身后的人腾地方。
钟青脱下鞋，往更衣室走去，不过片刻，已经换好道服出来了，冲着红毛勾勾手，红毛一下子明白了，这是想找人打架了，没办法，这群人中就她练得最好，能跟钟青打上几个回合的，除了她也没有别人。
只是今天有些不一样，往日就算钟青要找个出气筒，也是要装模作样行个抱拳礼的，她还没准备好，对方就一个直拳过来，她堪堪躲过，就被一脚蹬翻了，躺在地上蒙圈儿了好几秒，才撑着地板爬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道。
“青姐，不带这么玩的，不让我也就罢了，你还犯规。”
钟青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嘴角勾起，痞里痞气地补了个抱拳礼。
“现在行了吧，吃饱了有点冲动，歇好了就起来继续。”
红毛是不想再来了，反正不管怎样都是她被揍，干脆躺在地上耍赖。
“青姐，赏口吃的吧，今天训练那些娇气的小鬼，憋屈地没力气了。”
钟青轻踹了她一脚，在她旁边坐下，递给她一块儿面包道。
“这些小鬼都是财神爷，你们要是不给我好好教，我可不准备养着你们。”
这家道馆是她爸留下的，她从小跟着她爸在这里挨揍，自然比她们这些半吊子要厉害一些，自从她爸去世后，这家道馆就荒废了，摆在这儿要门面没门面，要生意没生意的，本来她准备低价卖了，谁知道这群混子读书不好好读，跑去打架斗殴，出来也没个正形，天天跑来蹭吃蹭喝，整得她头疼，就重新休整了道馆，让她们接手干着。
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怎么的，就这么一群人还能有迷弟迷妹，活招牌就是她们之前干架的传闻，让整个小县城的混混闻风丧胆，有钱的小崽子们都跑过来学几招，要不是钟青正儿八经学过，她们还真准备把那些不上道的打架动作教给别人。
“别呀，姐，我们就靠给你打工过活了。”红毛冲着钟青媚笑，拿过一包饼干，咔嚓咔嚓地吃着，过了一会儿问道，“今天怎么了？”
钟青没理她，拿出一根烟叼了嘴里，打火机刚冒出火苗，她又不点了，咬着烟玩儿。红毛看她不想说话，就躺在旁边继续吃饼干。
————
第二天一大早，姜言就醒了，看了看时间五点半，几下爬起来洗漱好，煲上粥，坐在小桌上做数学题，她真的怀疑自己上了几节假数学课，这些题型她之前见都没见过，南北方试题差异这么大吗？
昨天她看着钟青答完了非常相似的一道题，回来之后她怎么都解不出来，太烦躁了，挣扎了几秒，默默地翻开答案，找了半天：答案略。
……
她果断地放弃了挣扎，打开英语书开始背单词，背完之后又做了一套试卷，效率不错。
她这人就这样，对于擅长的，做得得心应手，对于稍微有点困难的，心有余而力不足，她时常在想她爸那运算周密的理工大脑，怎么没分她一点儿呢。
闹钟响了好多声了，姜恩还没起床，姜言盛好饭，几步上楼开门，把睡梦中的小家伙提起来，催促道：“夏小宇来了，快起床！”
姜恩一下子睁开大眼睛，跳下床，趿拉着小拖鞋往洗手间走去，不到一分钟就洗漱完毕，跟姜言有的一拼，男孩子不用梳头发，太方便了，姜言很是满意地看着小家伙，奶奶已经摇着蒲扇下楼买货了，姜言敲敲桌子，对姜恩说。
“你要不要学学散打，跆拳道什么的？总是挨打不行。”姜言摸摸他的脑袋，头发有点长了，有空再给他剪吧。
铅笔在纸上慢悠悠地写了半天，姜恩放下笔，举起来给她看：要，我要保护姐姐和小宇！！！
啧，三个感叹号非常到位，表达了对亲人和朋友的爱护，不错。
姜言开心地递给他一颗剥好的鸡蛋，再次看了看那张纸，就是字有点不优美，唉，还是要多观察观察他的肢体语言，老是这么慢悠悠地写，也不是个事儿啊。
“姜恩，姜恩！”
打开窗户往楼下看去，夏小宇蹦得老高，边挥手边喊，姜言勾勾手，让他上去。他拿着三支棒棒糖，仔细看了看包装纸，挑了个苹果味儿的先递给姜言，然后塞给姜恩一根儿，顺带一口吃掉了姜恩手上的半个鸡蛋，哥俩好地揽着姜恩的肩膀，姜恩乐呵呵地撕开包装纸吃了起来。
姜言失笑地看着这个小滑头，问他：“为什么专门给我这支？”
他挠了挠头，看了会儿姜恩，估计他也不知道，转过头来，皱着小眉头为难地说：“老师上课讲雨后的味道……那个词叫……”圆眼睛骨碌碌地转，片刻激动地拍了把桌子，“噢，绿绿的，姜言姐姐你真绿。”
……
这个词儿真不是形容人的，姜言思考了半天也不知道他到底要表达什么，抬了抬眉，端起碗筷转身往厨房走去。
六点五十五，巷子里传来说笑的声音，学生陆陆续续地往学校走去，因为小学跟高中不同路，姜言又不放心弟弟，就提前半个小时送他们到学校，刚出巷子口，转过弯儿就看到馄饨店前，钟青倚在侉子上，嘴里叼着一根儿油条，戴着一副墨镜，看着她们三。
姜言不想理会她，拉着两个小家伙从旁边走过去，谁知夏小宇个没出息的拉着边斗不松手，姜恩看他不走，也站着不动等着，姜言拉了半天没见人跟上，只好转过身来，一张脸臭得活像谁欠了她几百万。
钟青扬了扬下巴，示意两个小家伙上车，塞完最后半截儿油条，随便摸了把手，对姜言说：“上车，他俩学校跟我们不顺路，步行浪费时间。”
纵使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她也没办法，两个小傻子在上面呢，她也不放心。
刚坐上后座，她往后移了几寸，像是怕挨着人似的，还拿书包隔着，泾渭分明，转过一条空旷的大道，突然车速一快，她整个人往前一送，惊慌地抱住了前面人的腰。
钟青嘴唇一勾，驶入一条小道，慢慢减下速来，姜言眼中带火地盯着前面人的后背，要是能实化，大抵能穿出一个窟窿。
这人真的是欠揍，现在时间这么早，非要跟着急投胎一样开这么快吗？还有两小孩儿呢。
怕她再整这么一出，姜言不敢放手，手下的腰身劲瘦笔直，隔着皮坎肩都能感受到坚韧的腰线，不细不粗刚刚好，她又摸了一把，手感也不错，就是拉风的链条有点硌手，蓦地松开了手。
学校外面有个私人停车场，不知道是谁经管的，钟青抬腿下车，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长腿一扫，姜言往后一撤，人是躲过了，中间的书包被无情地扫飞了。
……
姜言坐在车座上内心波涛汹涌，好了，简直欺人太甚，开战吧！她刚揉着手跳下来，就对上一双有点歉意又有点流气的眸子。
钟青拍干净上面的尘土，把书包递给她，道：“不好意思啊，忘记了后面有个人。”
姜言接过书包，嘴角一抽，独自往停车场门口走去，邪火就是邪火，冒的快，灭得更快，她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还挺能忍的，从前在学校里，能动手就不动口的，虽然很少人敢来惹她，但她也不拒绝那些主动找抽的人，反正有人顶着。
刚出门口，后面的胳膊就搭了过来，钟青像是半瘫了一样，挂在姜言肩上，偏着头在她耳边道：“姜同学，坐机车是要抱着驾驶人的，这样才不会有反作用力，还能降低风险。”
姜言一把甩开肩上的胳膊，声音毫无波动：“没有人告诉你，跟同学要保持基本的距离吗？”
钟青撇撇嘴，一只手卷着马尾颠儿，声音委屈道：“我们都是同桌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写个字胳膊都能挨在一起，不能更亲密一点嘛？”
亲密？姜言愣了一下，这个词早就从她的字典里删除了，对于她来说，亲密就是疏远的第一步，如果不能始终如一，还不如直接保持距离，就像妈妈同爸爸一样，亲密无间的爱人还不是要走到形同陌路的一步，甚至连陌路都不如，这就是她讨厌同人接触的原因，她有时候不太难体会别人的情感，大概是选择性忽视吧。
“我希望你能保持距离，我们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好。”她甩下一句话，快步往前走去，这次钟青没有跟来。
呼～跟人交流太累了，她看了看腕表，七点二十，还真挺早，干脆爬上校门西侧的楼梯，趴在石栏上看花坛里的花草，这校园没什么优势，就是绿化整得不错，操场也宽阔，占地面积挺大，比她们市中心那所严格划分占地的校园好看多了，她拿出那支苹果味儿的棒棒糖，刚撕开包装纸，还没挨着嘴，就被抢走了。
“哎……”
她转过头一看，钟青头上顶着墨镜，毫不客气地咬着她刚剥好的棒棒糖，冲她没心没肺地笑，她收了收青筋暴起的拳头，伸手不打笑脸人，在心里一直重复这句话。
钟青晃了晃手中的牛奶道：“同桌，我也喜欢吃苹果味儿棒棒糖，我拿牛奶跟你换吧。”
姜言一把拍开牛奶，气呼呼地往下面走，钟青两只手指夹着牛奶，屁颠屁颠跟在后面。
后门没开，两人往前门走去，班主任正在训斥着什么，看见她两懒懒散散地，劈头盖脸一顿骂，姜言没敢开口，毕竟是她的错。
姜同学大概还没真正适应新的学习环境，依旧按着之前学校的上课时间，早上八点上课，然而这个学校是有早自习的，七点二十必须到班，她已经迟到了十五分钟，下面的学生一个个都盯着她们，这种莫名其妙的集体注视真的很让人上火，姜言想拍死自己的同时，也想拍死全班。
班主任发出最后一句怒吼。
“拿着书，去外面站着！”
背后传来震耳欲聋的声音，毫无疑问拿她们当反面教材，杀鸡儆猴呢。
姜言一口气憋着喉咙里，这是她十六年来第一次被这么骂，还要罚站，脑子一时有点蒙，皱着眉头，连着翻了好几页书，看不进去，烦躁地合上书，扭头一看，对上钟青打量的目光，一股无名火冲上脑门儿。
“看什么看！”这是她开学就想说的一句话，不止是对钟青。
“你要喝牛奶吗？”钟青偷悄悄地从裤兜里拿出吸管，悄声道，“这里是讲台位置看不到的地方，你没吃早饭吧，长身体呢，不吃早饭不行。”
本来像个炸药桶一样的姜某人，火气又被灭了，人家这是关心自己呢，总不能一巴掌糊上去吧。
简单地回道：“我吃过了。”
钟青不再说话，抱着本习题册不知道在干嘛，姜言反思了半天，心里就是非常纳闷，主动开口道：“你为什么也跟我一块儿迟到？”
“我为什么不能跟你一块儿迟到？”
“我是说你知道时间为什么不自己回班？”
“我知道时间为什么就要回班？”
姜言被她随意的绕来绕去的话语激怒了，愤怒又直白道：“你知道时间为什么不提醒我？”
“我为什么要提醒你？”
啊！姜言忍住，这里不能打架/老子真想抽死她。
两个念头在脑子里疯狂弹出，她正在努力平复心情，一本册子放在面前。
“喏，这题的详细解法，再看不懂我也没办法了。每周三老班都这样，早到晚到都要被骂，干脆给你买盒牛奶咯。”
姜言抬抬眼，接受解释，低头一看，这是她的练习册。
刚才拿书的时候，一生气拿着书包全抖了出来，铺了一桌子，没想到被钟青拿走了，还贴心地给纠了错，她一时觉得是自己太狭隘了，好感动勉强上了半格。
低下头仔细一看，这密密麻麻的啥玩意儿，这鬼字是个人写的？她之前不是这个字体啊。姜言吞了下口水，废力地瞅着每一笔。
钟青在一旁承认道：“站着写，又没个放的地方，难免潇洒了点儿，凑合看看吧。”
呃……
她总算体会到那句“写字好看能好看到炸裂，丑能丑到飞起”的意思，这还真的可以来自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