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丹青戴上老花镜,一看木头,被白色钙质包围,但边缘处,又有榫卯结构,便晓得不是一块普通的浮木。当下急忙送到李云淡处研究。李云淡这个古物痴,一看练丹青送来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随即丢下看病的客人,上来查看,第一眼便叹道:“有年代,有工艺!”听了练丹青的陈述,他也一脸懵,陷入沉思。楼下夫人仙香叫道:“云淡,客人等着呢,你就是拉两泡屎也该拉完了。”云淡思绪被打断,慌慌张张下去,道:“着急什么,没那么急的病!”
这个中医诊所,明着是李云淡行医,实际上是夫人仙香操持着。李云淡爱玩,听得哪里有古物出土,哪里老宅又发现文物,哪里古道又发现石刻,便慌慌张张背着相机出去了。夫人既当护士,又管着李云淡,又安抚着客人。要是没有夫人,这个诊所就有一搭没一搭的,估计要凉。
李云淡伺候好几个病人,又上来,沉吟道:“按你的说法,如果是沉船的话,这个位置应该是桅杆位置。按理说,桅杆应该是粗大圆木,不能成块的,难道这不是沉船?”练丹青道:“这明显是块有工艺的木头,海里不是沉船,难道还有其他的东西。”李云淡道:考证重要的是有理有据,我还要查下资料再做结论。”仙香又在下面叫道:“云淡,你这药店是想开还是不想开呀,客人是衣食父母,不是乞丐。”李云淡屁滚尿流地应承马上下来,对练丹青道:“你先坐着,喝会儿茶看会儿书。”练丹青道:“我要是不走,仙香也要赶我走了。”李云淡道:“她就那德行,生意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你别走,一块吃饭,我有要事跟你说。”把练丹青摁到椅子上,慌里慌张下去了。
练丹青在书架上找到一本画谱,翻了翻,有一一幅兰花的画儿引他注意。他忍不住用手指在空气中临摹几笔,俄而想起什么,突然停住,把手指缩起,一拳砸在墙上。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父亲生前前对他的告诫:不要再画了,要忍不住,就把自己的手剁掉!他闭着眼睛,沉浸在往事之中,眼泪悄悄从眼角的皱纹里爬了下来。
每次来李云淡这里,蹭饭就是必须的,这一点仙香倒是热情。练丹青现在孤家寡人的,像一头孤狼,仙香会多做一两个他喜欢的菜。吃饭的工夫,李云淡才有时间跟练丹青闲聊。李云淡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不要钱的女人,赵芳呀,真的是固执。我跟她说,这钱从我手上过,没问题的,她还是信不过,说要用清白的钱。丹青,你说,这钱没问题吧!”练丹青道:“倒腾古玩赚的钱,能有什么问题,是她的心理有问题。哎,我怕孩子在国外没钱花,受委屈了。云淡,这事还得靠你。”李云淡:“没问题,反正你信得过就存我这儿,哪天她开窍了我就给她。”仙香道:“哎,也怪你呀,你进去了,她们母女俩不但生活上受煎熬,更重要的是心理折磨,抬头都不敢见人。这也许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练丹青心有愧疚,嚼嚼着饭就吞不下了。李云淡道:“别提这一壶了,好好吃饭,什么事也没有把肚子搞饱了重要!”
李云淡连轴研究几个晚上,翻了许多书,才晓得来由,拍着自己的脑袋道:“以后谁要说我博闻多见,我真要钻地底下了,绕了一圈,这截木头就是桅杆的木头呀,下面指定是一艘沉船了!”在没有造船经验的人看来,桅杆是根大木头制成,这是想当然的。实际上,往往没有那么大的木头,船只的桅杆是由数截大木头,根据榫卯结构拼接而成。榫卯部分被海水侵蚀后,这截木头才能脱落而取出,榫卯部位清晰。根据纹理,应该是松木。
可以确定是艘沉船,这个消息大伙来说是个兴奋剂。练丹青对池木乡道:“米已经在锅里了,就看你能不能煮成熟饭。”池木乡拍胸脯道:“放一百个心,我们几个,在海底比地上更能行,你去谈好买家是要事!”
池木乡虽然信心满满,实际上并未那么容易。这艘沉船的主体部分,被数米的泥沙覆盖,被二十三厘米的珊瑚板结保护。可以说,这些板结,无意中保护了船上物品。但同时在海底,想突破淤泥和板结,光凭人力,没有现代化工具,也是蚂蚁撼树的工程。
钟细兵回到所里,人瘦了一圈。所长马铜镜不搭理他。马铜镜是老所长,从新兵一步步上来的,自有老一套的下马威。钟细兵是院校来的,路子不同,本来就有隔阂。钟细兵不服,质问道:“我请假,我也把自己的替班工作安排好好的,什么都没落下,怎么就犯了你的虎威了!”马铜镜哼的一声冷笑,道:“亏你还穿着这身军服,军人的天职是什么,你做到了吗?”钟细兵梗了梗脖子,道:“我知道也犯了一点小错误,这不是跟你道歉来了吗?你看,我还带了钱,红通通的人民币,准备下班后请你搞一顿,负荆请罪,有诚意吧。”
马铜镜道:“你别来这一套,把社会习气带到部队里。你在开展任何工作之前,先给我写份检讨书,详详细细地写,错误认识不到位,就别跟我面前瞎掺乎。”钟细兵皱眉道:“所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这人有文字恐惧症,一写字就头疼,你还是让我给你磕头算了。”马铜镜撇嘴道:“你不是院校毕业的吗,你不是有文化吗?连检讨书都成问题。你不写是吗?以后天天这个老师生日,那个老师忌日地请假,请得起吗?”钟细兵道:“行行行,不过在写检讨书之前,你先听我讲个故事,听完也许你就不会叫我写检讨书了。”
钟细兵开始将乔教授的故事,从自己去乔教授家送礼开始,讲着讲着,眼睛就湿了。他强调,乔教授是自己唯一需要请假的老师。马铜镜听了,脸色缓和下来,道:“那也得写检讨书。”钟细兵道:“行行行,检讨书是个大工程,我缓一缓交给你。现在有件要紧的事,就是我想咱们所里专门成立一个反盗捞海底文物小组,我来牵头,好好抓一抓!”
马铜镜皱眉道:“你事儿怎么这么多。现在走私这么紧张,抓也抓不完,岛上纠纷,鱼排纠纷,我们二十来号人,已经吃不消了,你还来多事。”钟细兵道:“还真不是多事。我私底下了解清楚,现在盗捞还是挺严重的。”马铜镜道:“我不反对你抓盗捞,但是这个跟抓走私可以合并在一块,不必单独去巧立名目,该巡逻的地方就巡逻,该抓的人就抓。”钟细兵辩驳道:“可以,这一块比较特殊,也比较专业,不独立起来,效率不高呀。”马铜镜摆了摆手,道:“去写检讨书,别给我整没用的。”
马铜镜把钟细兵的提议当成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但是当他去市局开了一个会,回来后态度大变,把钟细兵恭恭敬敬请到办公室,一脸严肃又特别慈爱地问道:“你小子告诉我,是不是上头有什么天线?”这下把钟细兵问懵圈了,抬头看了看屋顶。马铜镜道:“你是不是装傻呀,没有天线,你怎么晓得上头提前要搞反盗捞专案行动,你小子是不是借着请假去搞情报了。”钟细兵委屈地道:“丧事处理好了,我就火急火燎地回来了,哪有工夫搞什么情报。所长你最近是不是谍战片看多了。”马铜镜道:“好,就算你神机妙算,先行一步。我现在就成全你,公安厅下来指示,要厅、局、所相互配合,成为专案行动小组,打击海坛海峡盗捞分子,你说你有门路,就派你配合这个专案行动吧!”钟细兵一拍脑门,喜道:“天助我也,我想搞这个事,厅里、局里都派人增援我了。”马铜镜给他脑袋一个爆米花,道:“嘿,给我注意点,别没大没小,是你配合厅、局里的行动,不是别人增援你。”钟细兵道:“一个意思嘛。对了,所长,我现在没工夫写检讨书了,就取消了吧?”马铜镜一瞪眼:“还讨价还价。告诉你,现在你是穿长裤放屁——兵分两路,一面配合省厅的专案行动,一面旅行副所长职责。立了功,就扯平了,要是没有好的表现,给咱们所里丢脸,到时候两份检讨书一块儿写!”
北京一宗文物要案,牵涉到福建沿海的海捞文物。一伙盗捞份子在福州、泉州、漳州警方一带海域活动。这是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有多处古代沉船的遗迹。盗捞分子显然对着一段有所研究,摸清了遗迹,特别是海坛海峡沉船文物,已经得手了。目前警方需要顺藤摸瓜,找到盗捞集团,但是倒卖份子有反侦察手段,线索到中间断了。北京方面连线省公安厅加强源头破案,止住文物流失的势头。丁厅长在动员大会上强调:海坛海峡,乃至整个台湾海峡,是海上丝绸之路的主要通道,从泉州、福州出港的古代商船,往南经南海诸国,穿过印度洋,进入红海,抵达东非和欧洲,途径一百多个国家地区。往北呢,夏季运送白糖等物质,乘着东南风北行,冬季北方的商船,运送棉花等物质往南。那么海上丝绸之路,兴于唐宋,转变于清明,根据有关部门探测,光海坛海峡就有海底沉船十九处,从五代唐朝至明清,是不可多得的海底瑰宝。从八十年代开始,一些渔民在捕鱼作业中捞到海底文物,使得盗捞分子闻讯而至,文物受到很大的破坏。可叹的是,这些渔民并不认为盗捞文物是犯罪活动,甚至加入盗捞行列。所以,我们城里省厅、县局和基层派出所联合的专案组,要打一次漂亮的海底文物保卫战,同时也是一次普法保卫战!
专案组现在面临的困境是,目前所获得的信息比较分散,难以形成有效的证据。而原来围聚在海坛海峡的盗捞分子,可能已经闻讯偃旗息鼓。钟细兵向专案组表示,给他一点时间,他指定能找到突破口。
一方面,钟细兵下令干警们加强对码头、澳口的巡查。根据线索,盗捞分子一般在平潮时分下海工作,涨潮从澳口上岸。这时候的巡查,不能是普通的巡查,必须有蹲守的意思。如果是盗捞分子上岸,一般会很警觉,查看无人后,才会让文物上岸。这些文物一般用泡沫箱密封,比一般物品要慎重,只有蹲守,才能人赃俱获。另一方面,钟细兵决定往练丹青身上找出口。练丹青设局,干得漂亮,没有留下任何把柄。也因为涉及乔教授,钟细兵不愿意拿这件事开刀。但他相信,练丹青还会玩下去,还能顺藤摸出更大的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