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昨夜的大风,今天海面颇为平静。海像一面巨大的蓝镜子,天空也像一面巨大的蓝镜子,中间空空荡荡,世界返回最初的一无所有,无牵无挂。
“土大飞”开出澳口后,渐渐加速。池木乡把速度加到四十海里,已经是风驰电掣,耳边海风呼啸,海面如同一个没有任何限制的赛场,灵魂都要飞起来了。少林举起双手,朝着远处大声呐喊,发泄自在自在的快乐。池木乡骂道:“鬼叫什么呀,没见过世面!”少林知道池木乡在骂他,但风太大了,听不见。池木乡警惕地眺望海面,其实如果没有特殊的案件,海面上是不会有巡逻艇的。最多就是休渔期,渔政的巡逻艇会过来,看看是不是在打渔。现在的海面,跟草原一样,是最安全的了。少林叫道:“大哥,多跑两圈。”池木乡对大飞的期盼由来已久,仿佛是加了两扇翅膀,自己比少林更愿意纵横驰骋。
先是少林瞅见的,远远两个黑点,叫道:“大哥,有货!”池木乡也看见了。俄而近些,少林又惊喜道:“是两个宝贝。”宝贝,指的是海上浮尸。海上若有人溺亡,依照习俗,拾掇了下葬,以后这魂灵就是你在海上的保护神,你在海上做任何事情,都成。
池木乡把速度放慢,靠近,瞅得细了,确实是两具尸体,确实是两具浮尸,仰躺着,不晓得死了多久。但是又有一点异常,两句浮尸是连在一起的。少林伸出耙子捅了一下,浮尸动了,缓缓地伸出手,抓住耙子。少林吓了一跳叫道:“大哥,是活的!”
被救的两人显然筋疲力尽,现在的动作很像树懒,费老大劲才爬上船。被弄上船后,累得话也不多说一句,喝了几口水,倒头就睡!
少林苦笑道:“怎么办,摊上两个活人,还睡得跟死人一样!”
池木乡道:“活人不必死人强吗?”
“强什么呀,还得送他们回去,咱们是正儿八经做海盗的,现在整成了学雷锋,这跨度不适应呀。”
池木乡哼了一声,道:“学雷锋,这种事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干。仔细瞅瞅,这俩虽然是活的,但也是俩宝贝。”
“大哥,你要把他们整死?”
“哎,你这个愣头青,我没事整死人干嘛,有那么无聊么!你看看这两个人,我们这大清早捞着了,至少在海上漂了一夜。这水性,只怕比你好吧,你要的,不就是这样的同伴吗?我们能白救他们吗?”
少林一听,恍然大悟,道:“嘿,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看他们的肤色,我可以推论出他们必定常年在海上生活,你说我这个推理对呀大哥!”
“推你个屁,一看就知道是附近的渔民,而且一定是父子,要不然不可能海水打不散的。”
这两人,真是老欧和船仔。他们确实在海上漂了一夜。
后来少林一直向船仔炫耀,道:“船仔,要不是我这滴溜溜的贼眼,你们早就在海里喂鱼了。”船仔笑了笑,他常年在水里活动,淹是淹不死,但能累死!
老欧活过来后,朝海拜了三拜,拜谢了妈祖,又朝池木乡跪了下来,道:“你是恩人呀!”
少林也凑到池木乡面前,接受拜谢,道:“我也是恩人!”
船仔没有动,他不确定是否要这么做。老欧也拉着他一起跪下来了。
池木乡看着不情愿的船仔,冷笑道:“怎么的,你是觉得不该谢我们?”
船仔迟疑道:“不,我是很感谢,但是我想不一定要下跪吧!”
“我们这两条命就是你们的,你们尽管吩咐!”老欧补充道。
池木乡浓眉一展,哈哈大笑道:“对对对,跪也没啥用,你就是膝盖跪破了,我也得不到一毛钱,别整这些没用的。但是呢,我也不能白救你们,不计报酬的好人好事,我是坚决不干的……”
“钱呢,我们一时也没有,但你说个价,要是我们能受得住的话,总能找到办法的。”老欧心想总是以钱换名,又怕池木乡坐地起价。
“跟你要钱,那不是我的作风。对了,你们水性应该可以吧?”
“有有有,我们除了水性啥也没有。”
“那就好办了,你们给我干一件事。完事了,咱们两不相欠!”
老欧想都没想,就成交了。池木乡把老欧和船仔扶起,他俩成了池木乡的“水鬼”。
对老欧父子来说,这倒是一个擅长的活计。老欧不到十岁就下海了,对海洋比陆地要熟稔。常年与海为伍,有时候在海上劳作一天,一个人说话也没有,只有礁石、海浪,千百年不变地拍打着,底下掩藏巨大的秘密,但不言声。他的人也跟礁石一样木讷、沉默、坚硬。相比而言,岸上生活的人情世故,对他来说更复杂。在海上飘荡的一夜,他筋疲力尽,但是可以像一块木头一样脑海里就是“挺住”两个字。这朴实的两个字,使得他忘记了恐惧。对于船仔而言,深海潜水算是他的特长。用这个绝活换取救命的代价,简直是天意。
捡了老欧父子,池木乡算是捡到宝贝了。现在池木乡有三个水鬼,在海底工作,而他在船上管理氧气瓶和固定船只方位。人多力量大,第一天便有收获。老欧出水后说,他看见了一块海底有一块凸起,像个小山包。海底有这种地貌,不寻常,明天可以专门发掘这个地方。几天来的海底捞针,到现在总算有点方向了,池木乡的嘴终于裂开笑了。跟少林在一块的时候,他老是训斥他,狗嘴吐不出象牙。现在总算是可以谈笑风生了。夜幕降临,他们从碗窑村的澳口上来,再坐车到县城来大吃一通,池木乡干了一碗酒,恶狠狠道:“都给我吃饱了,明天狠命地干,老板说了,这碗礁下面,就是一个海底银行,钱多了去,就看你有没本事拿!”
夜里,池木乡与老欧同一个旅馆房间,少林和船仔一个房间,毕竟是新入伙的,池木乡有点看住的意思。老欧躺在床上,脑子总算缓过来,隐隐还有点担心,这活儿偷偷摸摸的,看着不像正经活,犹犹豫豫对池木乡道:“你说咱们这事,政府不允许的,可是犯法的事,对吧!”池木乡鼻子“哼”地一声,道:“还没干两天,你就打退堂鼓了?”老欧忙辨别道:“不是,不是,我是说这事,必定有风险,让公安逮住了,坐牢是必须的,这不是心里有个疙瘩吗?我在想,能不能妥协一下,让船仔回去,我指定帮你帮到底!”
池木乡从床上猛地站起,一把揪住老欧的衣领子。两人的块头相比,像是老鹰抓住麻雀。池木乡恶狠狠道:“我救你们两条命,两条命都是我的,懂吗?”
“懂懂懂。”老欧连忙求饶。
“懂个屁,是的,咱们这事法律不允许,可是你他妈的掉在海里,法律会救你吗?要不是我们大清早来盗海,你还有命?现在你有命了,还来说盗海的不是了,你说你是人吗?”
老欧被说得哑口无言,已经被说服,只是一味认错。
池木乡见把老欧服气,脸色放了下来。对他而言,驯服是最重要的。他意犹未尽道:“看你老实人,我跟你说道说道。你说海底宝藏,说是国家的,国家又不去捞,我们捞到了,又说是我们是非法的。你说外国人捞到了,买了几千万,国家也没辙,就拿我们撒气。老板说,咱们捞的东西,即便交给国家,藏在博物馆里,嘿,倒好了,那些领导什么的,就把那真品拿出去拍卖了,弄个赝品跟那儿展览。所以,国家的规定,都是让老实人去遵守,制定规则的人自己不遵守。你想想,我能当个老实人吗?他们乱规定,我们要什么都要遵守,那还有活路吗?再说了,我们老祖宗把东西丢在海底,也没指定说谁可以捞谁不能捞呀,咱们有本事,怎么就不能了!”
这一番歪理邪说,说的理直气壮,老欧毕竟没见过世面,当下也觉得这件事似乎也说得过去,连忙附和。
“再说了,你这是还我救命的人情债,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但凡你以后退出一人,我就随时把这条人命取回来。”
老欧被连吓带劝一番操作,脸色煞白,不再有其他想法。
少林和船仔同住一间,少林在池木乡身边,是个懵懂的额受气包。这回有个比自己还小的年轻人,还是受用。少林洗澡完,出来用吹风机吹头发,看着自己的新潮发型,颇为满意。转身推开卫生间的门,问道:“我这个发型怎么样,有派头吧?”黄发刘海把他的眼睛遮住,头顶的头发烫的高高的。船仔正赤身裸体冲凉呢,一边捂住下身,一边看了眼花里胡哨地发型,支支吾吾道:“我也不晓得好看不好看,还是蛮派头的。”少林让船仔把手拿开,看了一眼,道:“哇,你还没长齐,要努力哟!”
两人躺在床上,熄了灯,却没马上睡着。少林一直以船仔的救命恩人自居,在黑暗中吩咐道:“你这条命可是我救的,以后要当我是老大。”船仔不置可否,却陷入沉思,嘴里喃喃道:“我想如果你们没有救我们,我们应该也可以扛到岸上。我在海上漂了许久,思维进入另一种状态,就像动物的休眠。我尽量不动,减少呼吸 ,忘记饥渴,也不思考,把自己当成一截木头,在海上漂。海上的木头,最终都会漂在海滩上。所以,如果没有你们,我还是想挑战一下自己的生存底线。”少林一下子从船上跳起来,道:“船仔,原来你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我救了你,你还吹牛!”
船仔吓了一跳,道:“你别激动,我肯定记住你的救命之恩,或者说,我欠你一个人情。我只不过有一种冲动,想挑战一下自己的生命极限,那是个很好的机会。”
“挑战极限,很容易,就是咱们到水底,能不能找到宝贝,其他挑战都白瞎。”少林转移话题道,“对了,你知道咱们要找的宝贝价值多少吗,上千万,比银行的金条还值钱。名字叫什么,元青花瓷,我也不晓得这鬼东西怎么会那么值钱。”
船仔对于金钱没有概念,一万和一千万,他都没见过,也没什么区别。少林见他没兴趣,便问道:“你说咱们分到钱了,你最想干嘛?”
“我不分钱,我是来报恩的。”
“那不行,报恩是一回事,捞到宝贝了,指定有你们父子一份,这个我必须跟老大提。”
“不可能要的,那样等于说我还欠他人情!”
“嗨,你真是太轴了。我就问你,有了一大笔钱,你想干什么?”
船仔在黑暗中想了想,道:“买条船吧,大一点儿,至少两个发动机,可以到更远的地方去!”
“有那么多钱了,还打渔?瞧你这出息劲!”少林哈哈大笑,第一次找到了优越感,好像在笑一个傻子。
“打渔不打渔无所有,就是可以更自在,可能到鲸鱼出没的地方。”
“哎,好玩的地方是陆地,不是海洋。”少林胸有成竹道,“你常年呆在岛上,呆傻了,到时候我带去去城市里耍耍,你可就开眼了”。
“那你说说,你有钱了最想干什么嘛?”船仔问道。
“哎,你毛都没长齐,给你说你也不懂。”少林叹了一声,似乎有心事,道,“实话告诉你吧,我会花在女人身上。我喜欢一个女孩,我已经够帅了吧,你看我这发型,甩几条街,可是帅不管用呀,我想来想去,还是钱的问题。我多帅,没有一条大金链子,我的帅就不会发光。如果我有一部手机,站在街上打个电话,就能把女孩子吸引过来。再说,她喜欢上我了,我还得有十几万彩礼,没彩礼人家父母亲不撒手呀。我想通了,光帅没用,关键的问题还是钱,我干这一票,要一条龙解决所有问题!你说,我这里想法对吧?……”
少林滔滔不绝,但是船仔没有回应,已经想起轻微的鼾声。少林一把吧他摇醒,道:“船仔,你对我不够尊重呀!”
船仔嘟哝道:“先睡觉,醒了再尊重好吗!”
次日凌晨,“大飞”从岸边出发。朝阳在海面升起,平平投在海水中,蓝绿的海水,金黄的曙光,在波浪中融合,海面像打翻了调色盘。船只前行,像一只狂乱的画笔,马达声犹如奏乐,水痕绘出印象派的迷离效果。而船上的人影,则是海的灵魂。
船只在指定的地方停下,抛锚泊船。画面定格下来,一副多么写意的渔舟朝霞图。
也许是对此情此景的赞叹,船仔不禁在船上一声长啸,他很想纵身一跃,与海水融为一体。池木乡厚道:“鬼叫什么,赶紧穿上装备!”船仔兴致被打断,狠狠地盯了池木乡一眼。即便如此,他也是没有办法,戴着蛙掌、护目镜,嘴里咬住呼吸管,连在氧气瓶上。池木乡盯着他一眼,叫道:“怎么啦,你还不服气,你以为来海上旅游的!告诉你们,今天捞不着东西,就别上来!”少林和老欧早已习惯了池木乡的颐指气使,船仔咽不下这口气,气咻咻的,站在不动。老欧怕出事,拉着船仔跳下水。但是船仔不乐意,在水里扑腾几下,又 爬上船。老欧赶紧跟了上去。池木乡气坏了,拳头攥着紧紧的,只想教训他一顿。
“我不是你的奴隶,你不能那样命令我!”船仔的眼睛与池木乡对视,一字一字道。
换做平常,池木乡早已经拳头伺候。不过现在在海上,心中装着探宝的事,池木乡看船仔跟一头倔驴,还是把拳头缩回去,沉着脸道:“你想干什么!”
“我要你收回那句话。我只是在帮助你做事而已!”
池木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好,你说的,你必须帮我做事,你必须拿出成果来,其他的都是废话,可以了吧!”
老欧知道池木乡在忍,他怕池木乡一爆炸,船仔的小命要没。他再次一把船仔拉这跳下海,扑通一声,水面激起两朵浪花。
斗气的事告一段落。三个水鬼,带着铁耙,潜到十几米深的海底,对着凸起的部位开始挖掘。表层是淤泥,挖掘之后海水变浑,三个人视线模糊。事先老欧做了部署,不管如何,就把凸起的地方挖下去,看看到底怎么形成,除非是岩石,打不下去。还算顺利,挖开淤泥层后,下面是预想中的珊瑚板结层。珊瑚的板结层,在昏暗的水底,如果只用手探触,会以为是石头,就会无功而返。但老欧在探触之后,朝他俩竖起大拇指,这个手势证明在他的预料之内,可以继续开挖。
船仔到达水底之后,心情平静下来。是的,水底有这样的一种功能,你可以忘记烦恼,专注于眼前。关于海底的秘密,这倒是他也想知道的。
池木乡在水上,看着水里冒出的水泡,一边观察海边的状况。他感觉自己像个牧羊人,放牧着三只羊,是的,自己现在拥有三只羊,收获就靠这三只羊了。虽然其中的一只羊像一只狼,令他不快。船仔跳下水的时候,他狠狠地骂了一声:狗日的,非教训你一顿不可!但终究这三只羊是替她干活的,他怀抱希望。练丹青曾说,这海底银行,需要的就是一把钥匙,咱们没有实力用声呐系统的水下探测,靠的只能是经验和对这一带水况的熟悉程度。老欧会是一把好钥匙吗?如果是的话,这实属天意。他看见远处有一艘船,感觉掏出望远镜观察。他一眼就知道,那些船只是过路的轮船、还是渔船还是巡逻船。若是巡逻船过来,他就会拉动氧气管,让他们上来撤离。为安全起见,现在计划是,在勘探的时候,白天行动,因为海底需要光线,船上没有。如果确定了开始打捞,则必须晚上来,自带水底光源。这也是老练的要求。若不是要掌控全局,池木乡真的想自己下水探一番究竟。
池木乡的水性相当可以。小时候他皮得很,小祸大祸都敢惹,那种皮真会惹到大人动了杀心的,被他爹追到码头,无路可去束手就擒。他爹把他拦腰抱起,一整个扔到海里。扔了几次后,他的水性越来越好,再被追到码头,不动了,好像等着他爹扔水里,好像那是一种享受。他爹气急败坏,在他身上绑了一块石头,扔下去,说这天杀的,我不要了。他还真的差点被憋死,还好把石头挣扎开,好不容易浮上水面,才晓得他爹真的要动杀心的。他骂道:“老不死的,你真的想搞死我!”他爹也骂道:“你要死了我就不用赔人家房子了。”原来是他把别人的房子烧了。
水面上一阵涌动,是少林上来了。他上来报喜,道:“大哥,发财了发财了,有东西。”原来,他们用铁耙子泡开二三十公分的板结,里面是空的,布满了结构松散的珊瑚砂。在刨开的洞口发现一截沾满硬质钙壳的木头,可以断定是木头,也可以断定是人工遗迹,但是难以撼动。池木乡一听兴奋了,忍不住叫少林在上面望风,自己带着一把鱼刀,一头扎进水里。他宛如神牛入水,又天生大力,下去又砍又拽,弄了一截木头上来。
这一收获打消了原来的不快,四人鸣金收兵。上岸后,池木乡马上将这截木头送给练丹青。练丹青曾指使,搜到任何可疑物件,先送过来,再做分析,寻找进一步线索。池木乡没文化,但对练丹青这一套言从计听。
趁着池木乡离开,三个人在一家在馆子里吃完海鲜面。少林颇为兴奋,他感觉离开宝贝更进一步,发财的日子近在咫尺。池木乡离开的时候,他邀功道:“今天有收获,给点银子庆祝一下。”池木乡也斜了他一眼,拿出三百,道:“还没到庆功的时候,你们吃饱就是!”付了海鲜面,还有两百多富余,少林道:“船仔,我带你去见见世面!”船仔似乎有心事,道:“我跟我爹说说话,你去吧!”少林也不勉强,自顾自朝城隍庙方向去了。
船仔的最后的一点面汤倒进喉咙,舔个精光,道:“爹,我想回家!”
老欧皱了一下眉头,他何尝不想让船仔回家,但这可不是说回就能回的。
“哎,咱们要履行承诺,毕竟有救命之恩,这个你是知道的。”
“我晓得,但是我到了水底,感觉有个声音跟说我,回家吧!我觉得说得对呀,我干嘛要去做我不愿意做的事呢!”
“现在不是愿意不愿意。咱们呢,有这一劫,必须还这一劫,救命的机会是我跟妈祖娘娘求来的,咱们不能让她为难!”
在海上漂流的一个夜晚,老欧心里不断地想妈祖祈求,为孩子求一个生存的机会。
“报恩的机会有很多,未必一定要帮他干这种事呀。以后他掉进海里,咱们也可以救他!”
老欧笑了起来。孩子太幼稚了,根本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他苦笑道:“你听我说,咱们答应什么事,现在就得干什么事,不能讨价还价,不能偷梁换柱,否则老天爷也饶不了我们。”
老欧故意说老天爷,实际上指的是池木乡。池木乡警告,谁走了一个,我就把他的命要回来,这种事,他是干得出来的。但老欧不能跟船仔提到这个,这会造成更大的混乱。
“你老是老天呀,妈祖呀,那他们来吓唬自己。”船仔反驳道,“我反正要听自己的。”
这对父子的争论,吸引了别人的注意力。老欧脸色沉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你如果还是我儿子,就听的,还没到你造反的时候,懂不!”
船仔还从未见过老欧脸色这么严肃,那严肃里有他的苦衷。船仔不说话,一脸不服气的样子,却不敢发作!
船仔闷闷不乐,身上像勒着一根绳子,硌得慌,翻来覆去的。等到半夜,少林回来了,拉开灯,坐在床沿,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他叹了口气,道:“差一点就成了,不晓得运气被什么给偷走了。”有责怪道:“船仔,你怎么不安慰安慰我呀!”船仔惺惺松松揉着眼睛,皱着眉头,不晓得安慰什么。原来少林是去城隍庙赌钱,本来想靠两百块钱,赢两千块买手机,结果赢到一千二的时候,形势急转直下,输了个精光回来。少林脑子里在复盘,长吁短叹。船仔道:“这有什么烦恼的,不是赢就是输,很简单的。”少林道;“傻瓜,我是想赢,不是想输。”船仔道:“那就跟你只想活,不想死一样,你根本做不到。你去做本来就做不到的事,就是自寻烦恼了。哎,我的事才是真正的烦恼。”少林道:“你乳臭未干,有什么烦恼的。”船仔道:“我不想干,可是我爹不让我走!”
少林一听,忙劝道:“你真不懂事,这事成了,咱们什么烦恼也没了,想着临阵脱逃干什么!”
“我也想,办完事,还完人情,可以我一到水底,就感觉有个声音,告诉我这事不能干,那个声音像个石头咯在我心里,我难受呀!”
“海底有什么声音,你是见鬼了?”
“不是,是从我心里发出的声音。”
“靠,你整说不明道不清的事,搞得我头疼,我就告诉你,等这事成了,分了钱,我带你去过下有钱人的生活,什么乱七八糟的烦恼都没了。”
船仔翻个身,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摇摇头。少林警告道:“你可别有走的想法,池木乡可饶不了你。”船仔哼地一声,道:“他又不是我爹,我怕他干嘛!”
在船仔心里,池木乡虽然可怕,但只要不是自己的爹,都是有理由抗拒的。越聊下去,少林便越觉得船仔的倔强,便附在他的耳边轻声道:“你要是轻举妄动,别说池木乡,连我也饶不了你,你在海上躺尸,是我给你钩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