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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师江2023-05-22 14:455,402

  

  练丹青像一只丧家之犬,惶惶然穿过东湖市场,穿过烟火弥漫的宫巷,路边有香火店、理发店、干货店,弥漫着咸咸的气息。他觉得肚子空,想吃碗面条,但是又觉得难以下咽,径直走到巷子尽头的“李云淡中医诊所”。李云淡医生正给一个病人把脉,朝练丹青点了点头,让他先到楼上坐。练丹青心照不宣,脚步也没停下来,到了二楼茶室,熟门熟路,自己先掰了一块“白牡丹”放煮茶器上,开始烧茶。李云淡注重养生,茶室里夏天是白茶,冬天是红茶。

  如果说哪一个人可以和练丹青称为知己,那就是李云淡医生。两人是小学同学,性格都是内向文静,都是别的同学欺负的对象,不由得同病相怜,惺惺相惜。李云淡经营的是中医,中医是家学,从他父亲那里传下来的。他真正的专业是考古,喜欢历史、风俗与考据,对的文史颇为痴迷,在当地的文物圈里,是一个专家级级的人物。有一次,中央电视台的来做当地的文物节目,请了他作为解说嘉宾,在央视路面,在当地可是不得了的事,自此一战成名。他家里有二柜,一楼是巨大的中药柜,二楼是书柜,满满当当,又好购书,每年都要把不常用的书淘汰出去,乃一书痴。可以说,他是一个以医生为幌子的文物专家。他对文物的痴迷、研究与鉴定,虽然花了不少精力,成为一个不称职的一生,也常备老婆诟病,但是据说他倒腾和收藏的文物,也是一笔大财富。

  病人退去,李云淡即刻上楼,看练丹青一副失魂落魄样,便问究竟。练丹青说,自己从监狱里出来,只想一门赚大钱,来弥补对孩子的过失。哪晓得现在赵芳连钱都不要,只视自己为洪水猛兽,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说着,他把那叠钱放在李云淡面前,说:“我思来想去,这事只有你能帮我办成。给孩子一点资助,让她在国外完成学业,是我活下去的动力。”李云淡笑了,道:“有钱了也烦恼。不过她的担心也可理解,你被抓之后,家里被警方翻箱倒柜的,她必须心有余悸呀。你要是放心我,以后给她们的钱就放在这儿,我想办法,她们欠着外面不少钱呢!”练丹青道:“那就拜托你了。哎,更要命的是,她不让我哪怕跟女儿通一句话,看一眼,这可要了我的命!”李云淡道:“这个慢慢来,孩子在成长,创伤在恢复,迟早会认你这个爹的,毕竟是你亲生的嘛。你尽管挣钱,不怕她不花,国外花销可大了。对了,看来你最近捡漏了,赚大发了。”练丹青低下嗓门道:“不瞒你说,现在要干一票大的,路子不野,根本赚不到大钱。”李云淡道:“你一说这个我可心惊肉又跳的,当年你被抓了,我也是吓出半条命。”练丹青笑一笑,道:“放心放心,吃一堑长一智,当年我是失心疯了,现在是团队作战,我在幕后,稳坐中军帐呢。”

  李云淡拿出一片陶器,喜滋滋道:“你看,这是我收罗的一块黄陶片,有贝齿纹,这是典型的‘壳丘头遗址’的东西,可以看出七千年前的岛上先民的制作工艺,令人赞叹呀!”壳丘头遗址是福建省最早的一处新时期时代遗址,追溯了七千年前先民在海岛栖息繁衍的历史。遗址在五十年代被发现,1985年发掘,出图了打制石器、磨制石斧、石锛、骨匕、陶片等文物。练丹青看了看,道:“这个不值钱吧。”李云淡道:“这个不是值钱不值钱的问题,这个要看文物价值。”李云淡炫完了自己的爱好,道:“乔教授的追悼会,我是去了,我以为会碰见你呢。”练丹青眼里有一丝惊慌,道:“乔教授高风亮节,桃李满天下,我这有污点的人,去了怕玷污他的名声。”李云淡道:“哎,怎么说呀,想不到他会这么快走掉!”

  李云淡的老婆仙香在楼下叫唤,是有病人来了。李云淡移步下楼,道:“你喝会儿茶,一会儿吃了饭回去。我最近读的古籍里,对咱们这里的航海文化,有新的发现,还要跟你说道说道。”练丹青道:“吃饭,这个怪麻烦你的。”李云淡道:“说什么见外话,你我之间,需要在乎一顿饭吗?”练丹青心照不宣地笑了笑,独自品茶。

  

  正是满水十分,榕树下海坛镇码头,像一个奶水充足的少妇,哼着浪里个浪的小曲儿。几十只入港的渔船,在水面轻轻晃荡,宛如入睡的婴儿。

  一阵马达声,池木乡和少林的渔船入港了。刚刚准备熄了马达,池木乡马上看到一辆边防派出所的巡逻警车,而车上下来的警察,也似乎投来了目光。少林看见了警察,低声道:“赶紧跑吧!”池木乡丝毫不乱,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闷声道:“慌什么慌,这么胆小就别干了。”少林池忙表白道:“我操,我慌,笑话,我是怕你麻烦。”池木乡压低道:“你就别吱声坏我事,什么麻烦都没有。”

  警车上下来巡逻的,正是副所长钟细兵和民警小龚。他俩在码头上的渔船巡视一番,眼光如同探照灯。这些船只,船老板和船号,他们甚至能背得出。这些船,出海,打渔,卖鱼获,船员的行动,他们瞅一眼,就能看出正常与否。倘若有走私、偷油、盗捞什么的,那种鬼鬼祟祟的气味,他们能闻得出来。

  他们走向池木乡的船只,这表明他们闻到了不一样的气味。池木乡低着头,但是眼角的余光,已经感觉警察走过来了。他低声对少林吩咐道:“你他妈的就当哑巴,懂吗!”但也把谁不会,还需要叮嘱吗?少林虽然不服气,鼻子哼地一声,算是默许。第一次感觉到池木乡的狠劲。也就是说,越危急时刻,他身上的狠劲就被激发出来了。

  “船是你的吗?”钟细兵朗声问道。

  池木乡斜了他一眼,闷声闷气道:“借老六的船,有问题吗?”

  钟细兵道:“难怪我看着不对劲。对了,干吗用的?”

  池木乡道:“打渔呀,还能干吗!”

  钟细兵不再追问,他感觉到池木乡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便把目光投向少林。少林低着头,傻乎乎地,在抠自己的脚指头。在池木乡的警告下,他横下一条心:装傻,装哑巴,什么都不知道,死后都是池木乡的事。少林聪明,装傻并不费劲。

  钟细兵朝小龚使了使眼色,小龚明白,一步跨到船上,掀开甲板。因为舱面上看不到任何东西,如果是打渔的话,渔具和鱼获应该在水舱里。少林心跳起来,他不相信池木乡有本事能躲过警察的质疑。他眼睛滴溜溜的转,随时准备跳水逃跑。

  甲板上并无鱼获,小龚掀开甲板,水舱里有氧气瓶和简易的潜水用具。

  空气一下子凝固了,谁也不敢第一个发声。谁发声,意味着谁沉不住气,先露馅。

  池木乡倒是大大咧咧,本来等着警察开口,见一个个舌头都被卸了一样,朗声道:“看好了吧,我们要上岸吃饭了。”

  钟细兵盯着他的眼睛道:“你这有问题呀!”

  池木乡摊开两手,道:“行呀,有问题你抓我去坐牢呗,什么问题呀,我是偷砸抢,还是杀人放火了?”

  池木乡虎视眈眈,有点反客为主的意味。少林一看,行呀,在警察面前,有把柄,还这么蛮霸,也白吃过牢饭。一激灵,身上也有了勇气。

  “你当我们是瞎子?打渔,网具也没有,鱼获也没有,你但我们是瞎子?”

  钟细兵强调的是证据。

  少林一愣,心都快跳出来了。早只知道该弄张网当道具。他闭上眼睛,静静等待池木乡怎么圆场。

  池木乡大笑起来,边笑边摇头,好像在笑两个傻子。他叹了口气,道:“你们貌似对打渔民很熟悉,但你们下过一张网吗?现在近海打渔还够得上油钱吗?那些绝户网、违规打渔的人呢,你不抓,却跟我们过不去。”

  “别转移话题,你自己说的去打渔,鱼获渔具都没有,是什么意思?”钟细兵厉声问道。

  “网鱼网不到钱了,我们是挖深海鲍鱼的,鱼获在草屿岛给贩子收了,现在我们要去美美的吃一顿。你要是觉得我们有问题,先带我们去吃一顿,在带到所里,要砍要杀由你们,但是先吃饱了再说。”

  池木乡熟悉本地渔民的劳作,编出托词绰绰有余,况且船上也没任何文物,因此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钟细兵觉得有异,但是他的说法也说得过去,没有证据,自己没有任何行动的理由。现在只有一个突破口,他犀利的眼神刺向少林。

  少林能够感受到钟细兵的目光,吓得一激灵,低着的头更低了。

  “嘿,你是去挖鲍鱼吗?”钟细兵吆喝道。

  少林谨记一条,不吱声,所以横下一条心,专心致志地装傻。他斜斜抬头看了一下钟细兵,翻了一下白眼,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

  “他是个傻子。”池木乡道,“你们如果不请我吃饭,我们就自己去喽!”

  钟细兵看了看四周,道:“没什么问题,打扰了,我们走吧。你们深海挖鲍鱼,也要注意安全。”

  钟细兵知道看不出究竟,即便有问题,也不便打草惊蛇。

  少林看他们走远,这才擦了去嘴巴的口水,长长舒了口气,恢复了机灵样。池木乡道:“装傻你还行!”少林道:“大哥,你装狠更行!”

  池木乡踹了少林一腿,踹得少林一个趔趄,差点掉进水里。

  “谁他妈说我装狠,我是真狠!”池木乡骂骂咧咧。

  “是真狠,可别对我真狠呀!”少林哭丧着脸抱怨。

  “不狠点,你能服气吗?”

  “我服,我服,赶紧美美地吃一顿,我才有力气服!”

  两人先找了一家码头馆子吃饭。少林在船上待了一天了,像个饿死鬼一样,抢着点菜,道:“大哥,咱们该好好慰劳下自己,压压惊。”点了九节虾、荔枝肉,点了酒。池木乡道:“你他妈的吃个饭也搞那么隆重,今天一个屁也没捞着,还没道庆功的时候!”少林道:“咱们辛苦了一天,吃好喝好才能干活呀。再说了,那天给老板捞了那么多瓷器,咱们又不缺钱了。”池木乡压低声道:“胡说,那瓷器不值多少钱的。”少林不撇撇嘴道:“怎么就不值钱呀,那个教授下巴都惊掉了。”池木乡警告道:“我说不值钱就不值钱,你别多嘴。咱们干的这是见光死的事,你那嘴巴给我拴牢点,要不明小命会没的。”少林道:“行,我不说了,我嘴巴光用来喝酒吃饭,吃爽了了事,这总行。”少林在海底下,干的是苦力活,自己觉得功劳颇大,按功论赏,吃起来特别凶,一条条大虾被五马分尸,留下一桌子残骸,有吃完了就去死的豪情。吃完了,跟池木乡要钱,说去街上逛一逛。池木乡晓得他想去城隍庙赌几把,警告道:“少林你给我听着,我们现在还没到享受的时候,你是辛苦,但是你捞了一天连跟毛都没捞出来,享受个球!”少林道:“亏得没捞到,现在要是捞到,不得给公安揪住了!”池木乡道:“一码归一码,公安我来对付。赶紧跟我回去,老板要过来开会。”

  老板,就是练丹青。两个人刚回到海洋宾馆,练丹青就来了。平日里,练丹青对池木乡是尊重,但在这件事上,练丹青是行家,一切得听练丹青的安排,因此池木乡是恭恭敬敬的。三个开个小会,池木乡汇报了今天探海的情况,他们主要在碗礁的预定几个点上勘探,但是在二十米多深的海底下,能见度不大,勘查的面积很小,真的有海底捞针的感觉。少林脑子有主意,说如果想找出来,太难,不如就用拖网,看看能拖到一件是一件,既然渔民用拖网能拖出来,我们肯定也能。练丹青打断了少林的话,这种毛头小子,想的都是损招。练丹青再次强调,碗礁那块地方肯定有宝贝,要不然渔民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捞到碗。国外有专门的海底探宝团队,人家有大的轮船,有专业人员,有海图资料,还有声呐技术,还要花费几个月才能找到,咱们凭借的是土经验,找几天就想找到,简直做梦。一般来说,沉船数百年后,至少会有两米以上的淤泥覆盖,没有专业设备,很难找到。但是,既然有渔民能用拖网捞到,说明沉船的某些部位露出海底,甚至肉眼可以看见,这种地方如果找到,只要用铁耙等工具,就可以挖出来。我们界定的范围,不会大,可以花费几个月时间找到,只要一找到,我们一辈子都不用干了,何乐不为。

  少林被说得脸一阵红一阵青,他不甘心做个多余人,又找了个话题质疑:说这事靠谱不靠谱呀?上次我们捞的那么多卖给教授,都说不怎么值钱,这个又为什么那么值钱,你怎么就那么笃定?池木乡呵斥道:“老板说不值钱就不值钱,哪有你说话的份!”池木乡凶神恶煞起来,像张飞般怒目圆睁,少林又害怕又不服,嘟嘟囔囔道:“我连问都不能问,还算团队的一份子呢,我到海底吭哧吭哧地摸,要是连摸的东西值不值钱都不晓得,还摸个球!”练丹青怕团队不团结,队伍不好带,但跟他说专业知识又不懂,便和颜悦色道:“福州城西门藏天阁,你应该听说过吗,著名的古玩街,有一个老板叫郑国风。他有多大的财力知道不,他铺里的寿山石随便拿一块,都是几十万的。他呀,跟我说,如果那个盘子是完整的,他现金给我五百万没问题,回头他赚得比我们还多。他国内国外渠道都有,你就什么都别想,好好干活去吧。”他拍了拍少林的额肩膀。少林觉得找回了场子,道:“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不愧是专家!”

  池木乡说了刚才被公安查问一通,有惊无险的事。也还好,今天没捞到瓷器,要不然还被活捉了。比较奇怪的是,往常巡逻不会这样,都是看有没有疑似走私的物品,现在气氛好像紧张多了。练丹青说,也许查的就是盗捞。因为最近北京查到一个文物走私案,物品就是来自这里的海捞瓷,转手到北京潘家园等地。公安部门应该有命令下来,针对海捞瓷的盗捞,严加看管。地方公安,开展保护海底古船的反盗捞行动。

  三人一商议,定下方案。第一,以后不从码头上岸,从村庄澳口上。澳口,也可以称为就是一种简易码头,一般的临海村庄有。澳口只有在潮水满涨时分,船只才可以上岸,所以上岸的时间要踩准。第二,继续招靠谱的水鬼,加大搜索力度。第三,池木乡建议,换一艘“大飞”来运作,这是之前他提议过的。所谓“大飞”,就是专门走私用的改造后的小艇,基本上配备四个马达,水上时速可以达到九十公里。这在水上是个极度危险的速度,一旦碰上障碍物,马上船毁。但是对于走私、盗捞来说,这也是个安全速度,一般的小船和小艇,时速在二十多海里,大飞可以远远把他们甩在身后。也就是说,有了大飞,在海上可以肆无忌惮,无法无天。池木乡对大飞念念不忘,就是因为他觉得如果有大飞,他上次就不会被抓了。练丹青同意了这个方案,但做了改正,如果真正的“大飞”,太醒目,哪个渔民也不会用快艇去打渔。他要用渔船来改造,加强动力,做一种“土大飞”。既能提高速度,又不碍眼。他从乔教授那里捞到一桶金,可以投资这个事。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个道理他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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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路古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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