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镇的夜色渐浓,丽轩堂内总算有了片刻安宁。
李鸿轩将念玉的小被角掖了掖,又轻轻抽出承嗣垂在枕边的书,蹑手蹑脚地退出卧房。石头垂手立在廊下,见他出来便低声回话:“少主放心,后院的暗哨已布妥,苏哈托大人说今夜会守在西跨院的老槐树上。”李鸿轩颔首,悬了一整天的心,这才稍稍落下。
转过雕花回廊,便见多丽倚在美人靠上。李鸿轩将瓷盏递过去:“喝口茶吧。”他刻意放柔了声音,“后厨还温着莲子羹,我让张妈加些桂花?”
多丽接过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眉峰微蹙:“影阁的人如同附骨之疽,实在阴魂不散,我担心玉娇父亲凶多吉少。”
李鸿轩刚要开口,眼角余光却瞥见窗外一点幽蓝火光骤然亮起。多丽也察觉到异样,两人目光交汇的刹那,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惊疑。火光忽然向后飘去,像只引路的鬼蝶,在夜色里划出诡异的弧线。李鸿轩一把抓起披风裹在多丽肩上:“跟上。”
夜风在耳畔呼啸,脚下的路越发崎岖,直到鹰嘴崖那熟悉的轮廓出现在眼前,狐火才骤然加速,直冲向崖壁下的灵泉洞口。
洞口比去年更显破败,丛生的杂草间还能看到坍塌的碎石。那团狐火悬在洞口片刻,“噗”地一声没入洞底的水潭。李鸿轩点亮火折子,牵着多丽小心翼翼走下石阶,就见潭边的石台上,一卷边角泛黄的竹简正静静躺着。
李鸿轩将竹简展开,火光下,那些古老的篆字渐渐清晰:“居然是苏氏秘籍!娘生前说过,这本秘籍早就已失传,怎会藏在这里?”
话音未落,整个山洞突然剧烈震颤起来。头顶的钟乳石“簌簌”坠落,砸在潭水里激起丈高的水花。李鸿轩急忙将竹简揣进怀里,拉着多丽向外冲:“快走!山洞要塌了!”
刚跑出洞口,身后就传来轰然巨响。回头望去,鹰嘴崖下的灵泉洞已被碎石彻底封死,潭水在震颤中迅速干涸,露出光秃秃的河床。仿佛守护了凤鸣镇百年的灵泉,终于完成了最后的使命。
岭南的云雾山,向来多雨。
暴雨如注,冲刷着瑶寨古老的吊脚楼。多丽勒紧缰绳,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成串滴落。她腕间的狐镯烫得惊人,内里封印的九尾狐灵正在躁动——这是苏明月两百年前亲手施加的封印,此刻却因接近本源而震颤。
“寨门就在前面。”盘玉娇在马背上的声音发颤,银项圈在雨中泛着冷光,“可牛角图腾上的守卫铃不见了……”
李鸿轩翻身下马,南洋四年的历练让他对危险有着野兽般的直觉。他蹲身查看泥地上的痕迹——除了杂乱的脚印,还有数道诡异的拖痕。
“是‘蛛奴’,一种用秘术炼制的活死人。”李鸿轩的眼神越发阴冷。
多丽用银簪轻挑门楣上几乎不可见的银丝,整扇寨门轰然倒塌,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蛛网。每根蛛丝上都爬满指甲盖大小的红蜘蛛。那些蜘蛛通体血红,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幽绿的光,见人便纷纷竖起毒螯。当李鸿轩和多米用磷火焚蛛时,盘玉娇已经不顾多丽的阻拦冲进了寨子。
往日热闹的瑶寨死一般寂静,唯有神堂亮着幽绿火光,里面传来若有若无的诵经声。多丽推开门,一股腥甜的气味扑面而来。抬头望去,只见老盘王被倒悬在房梁上;更骇人的是,十二个寨民围在堂中,每人眉心都嵌着一只红蜘蛛,双手结着诡异的法印,正一步步向神台走去。
多丽一眼便认出这是苏氏古籍中记载的“蛛傀献祭阵”——以活人为祭,唤醒沉睡的邪物。“别动!”她拦住盘玉娇,“这些蜘蛛连着宿主的魂魄!”
虚空中突然传来阴冷的笑声。苏星澜的身影从蛛网后缓缓显现。他穿着一身黑袍,脸上戴着青铜面具,手中握着蛛丝杖:“苏明月,你以为凭一个破镯子就能困住九尾狐灵?太天真了!”苏星澜猛地挥动蛛丝杖,那些眉心嵌着红蜘蛛的寨民突然举起利刃,纷纷刺向自己心口。
“住手!”多丽急忙喊道,“一旦死去,他们会魂飞魄散!”
苏星澜冷笑一声:“魂飞魄散又如何?为苏氏正统献祭,是他们的荣幸!”
他撕开衣襟,露出胸口狰狞的盘蛇纹身,“看到没?这才是苏氏血脉的证明!苏明月那个叛徒,当年勾结瑶人偷走秘籍,害我苏家断了传承,今日我就要让她的后人血债血偿!”
“你胡说!”盘玉娇突然喊道。她不知何时已站到被鲜血染红的神台前,手里紧紧攥着颈间的银铃:“祖母说过,是你先祖觊觎狐灵力量,用禁术炼制蛛奴,苏明月才不得不带着秘籍逃离!”
她说着一把扯下银铃,丢在脚下狠狠踩了下去。“你以为用这个东西就能控制我?”盘玉娇冷笑一声,抓起供桌上那盏暗褐色的灯笼,毫不犹豫地咬破食指。“也太小看瑶家圣女了!”
鲜血一滴滴落在灯笼表面,那用苏明月皮肤制成的法器突然剧烈震颤起来,竟如活物般“呼吸”着,表面缓缓浮现出古老的符文。那些符文蜿蜒流转,与多丽腕间狐镯上的纹路完全契合!多丽的狐镯突然迸发出刺目金光,苏星澜突然惨叫一声,面具下的脸开始扭曲腐烂:“不可能……蛛铃怎么会失效?你明明……”
刹那间金光爆射,整个寨堂被照得如同白昼。那些围上来的蛛傀在金光中纷纷僵住,随即化为齑粉倒地。而被蛛网缠住的苏星澜,在蜘蛛法器的反噬中发出凄厉惨叫,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转瞬间便化为一具焦黑的枯骨,唯有胸口的盘蛇纹身还在挣扎着扭动,最终也化为一缕黑烟消散。
多米和李鸿轩急忙解下倒悬的老盘王。老人气息奄奄,枯瘦的手紧紧攥住盘玉娇的手腕,浑浊的眼睛望着供桌:“圣物……龟甲……”
那片巴掌大的龟甲,静卧在供桌角落里,更像块被岁月遗忘的旧物——边缘在常年摩挲下磨出了温润的弧度,却仍带着虫蛀般的斑驳缺口,像是谁随手搁在角落的盛酒器。
积着薄薄一层灰的甲片,在寻常光线下只显陈旧,唯有当光线斜斜掠过,才会透出玉般的幽微光泽,像把蒙尘的钥匙,藏着连嗜血的苏星澜都未曾识破的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