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绮罗和四姑娘都被奶娘赶紧抱上前，跪地行礼。
站在小绮罗面前的女子，二十多岁年纪，玄衣朝服，浅笑嫣然，她一手牵着浑身散发着淡淡冷漠气息的男孩背光而站，另一只手已经轻轻上托，示意众人起身。
“这两个就是皇后的姐妹？走近些让哀家看看。”
四姑娘还是首次直面皇室中人，难免有些紧张，小手抓紧了藕粉襦裙，有些拘束地低垂着脑袋走到姬太妃面前。
姬太妃打量了一番，笑说：“这丫头明眸皓齿、温婉可人，必定是贺兰太傅的四姑娘吧？”
她一个示意，立刻有宫女托着精巧玩物，半跪于四姑娘面前。
四姑娘有些紧张，但并没有失礼，大方地跟姬太妃道谢，然后让奶娘收了物件放好。
姬太妃这才又转头看向安静站立的小绮罗。
对于小绮罗，她的笑意要更柔和：“这位肯定就是五姑娘了。”
她微微招手，上前赠礼的宫女送上的不是少女的华丽首饰、精巧物件，而是几本新装订好的线装书籍。
小绮罗微诧，抬眸，只见姬太妃正在对她笑。
姬太妃拉着身边的男孩坐到了主位上：“骠骑将军是哀家的幼弟，弟妹高氏进宫时，几次都提起，五姑娘当初跟昭玄争夺书本的趣事。哀家想那些小玩物，五姑娘定然没有兴趣，这几本乃是托人撰写的卫国游记，五姑娘就当看个新鲜。”
原来是姬昭玄的姑姑啊。
小绮罗也大大方方地跟姬太妃行礼道谢。
她刚起身，就跟姬太妃身边的小男孩视线对上。
这男孩年纪大约七八岁。或许是因为轩辕皇家血统的关系，他不像精致美丽的姬太妃，反而个头高壮威武，就像是快十岁的小孩，他的鼻梁也更为挺拔，眉目深邃，冷漠清俊的小脸让他看起来比同龄人要早熟。
“本殿下问你，那轩辕太师拿剑砍你，你为何不哭不怕？”小男孩突然开口问。
姬太妃面色骤变，皱眉：“朗儿！”
轩辕朗冷漠地扭头。
小绮罗听出他口中的厌恶之情。她当然不会认为，这么小的孩子会莫名地讨厌她这么个基本没跟人交流的小丫头，这位四殿下讨厌的，怕是那个对着贺兰逸嚣张狂笑的轩辕太师。
只是皇宫之中，向来人多耳目杂，该说的不该说的，有可能都会变成一道索命符。
“我肯定不怕呀。”小绮罗清脆地答道。
轩辕朗冷漠皱眉，满眼不信。
小绮罗却眨了眨眼，歪着脑袋看他：“娘亲讲过，三师乃国之栋梁，人品学问值得万民敬仰，既然是太师，怎么会拿剑欺负我这个小丫头呢？莫须有的事情，我何为要害怕哭泣？”
轩辕朗一愣：“你是说传闻都是假的？”
小绮罗望着他笑：“说假话的人要被打板子的，我家就是这样，以前有人说我傻，郭夫人就用棍子狠狠地打了他们一顿，赶出府去。”
姬太妃若有所思，手指暗中一动，她身后跟着的宫人中，突然有个宫女跪下来。
“请太妃恕罪！我不该跟四殿下说这些虚假的传闻。”
姬太妃淡然地道：“拖下去，杖四十，以儆效尤。待皇帝大婚过后，再打发出宫。”
轩辕朗的问题本来就不是从一个小宫女口中听得，他虽然表情依旧冷漠，但眼中有些不忍：“母妃……”
姬太妃拉过儿子，轻笑：“朗儿说要过来带太傅的姑娘们逛花园，哀家才专程来一趟，怎么？现在又不想找她们玩了？”
轩辕朗咬了咬唇，说：“儿子带她们去。”
奶娘忙将披风给四姑娘和五姑娘拿来，仔细地给她们系好丝带。
姬太妃眸色深沉地看着小绮罗，笑道：“五姑娘果然跟坊间说的一样，早慧机灵。哀家与五姑娘甚是投缘，这段日子，五姑娘就留在宫中陪哀家和四殿下说说话好了。”
小绮罗并不是个喜欢主动说话的性子。
何况她正在思考，姬太妃把她留在皇宫中的意义何在。
轩辕朗也个性冷漠，跟在小绮罗身后，幽灵般，完全不出声。
四姑娘连温和的姬昭玄都不好意思接近，更别说当今皇帝的弟弟，冰冷森然的四殿下。
三个小孩子默默无言地在花园里转悠，宫宴之上，却有侍从悄悄接近轩辕太师，耳语了一番。
轩辕太师举杯，对着对面的贺兰逸哈哈大笑：“太傅的五姑娘，总是让本太师刮目相看，小小年纪还知道什么叫做国之栋梁、万民敬仰，哈哈哈！有趣，真是有趣！”
贺兰逸当然知道小绮罗此刻正在后宫之中，可他的暗卫因为某些原因，根本无法进入皇宫，可轩辕太师居然这么快就把后宫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他不会天真地认为，这个奸诈的老家伙单纯是来夸奖他的女儿。
轩辕太师的言辞，其实在跟他透露一个信息。
这朝中宫中，到处都是他轩辕烈的耳目，他可以随时知道任何他想知道的事。
贺兰逸虽然不知道自己的五姑娘又说了什么，但他不动声色，勾唇一笑：“历朝国之栋梁，辅佐明主，青史留名，太师也想效仿？”
轩辕太师似乎很赞同地点了点头：“正是如此，今日陛下大婚，也该亲政了，从今往后，朝中大小事宜决断，就由陛下自己去定夺吧。”
他席间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第二日居然成了真。
轩辕太师上表自己年岁已高，不堪国之重任，请求归政于皇帝。
卫国朝堂，在皇帝大婚后的第二日，因为轩辕太师的突然让权，而掀起悍然大波。
而卫国后宫，却只传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宫人暴毙的消息。
除了小绮罗以外，没人在意这么一个小小的宫女死活。
而小绮罗却注意到，被人裹着草席抬出宫殿的，就是昨日遭到杖责的小宫女。
她昨日与娘亲及郭氏等女眷告别，留在宫中时，曾跟在姬太妃身后，看着被杖伤的小宫女，让人抬进了姬太妃所住的云阳宫偏殿小房间内。
明明杖责只需要打下半身，但第二日早晨裹着尸身的草席上浸出的，却是全身的血迹。
小绮罗能猜到，让那小宫女致死的，绝对不是因为昨日姬太妃的责罚。
她如今对卫国的朝堂并不了解，自然不会直接将宫女的死联想到轩辕太师的身上。
可她也能敏锐察觉，在这个地方，一定不能提半句轩辕太师的不好。
哪怕这里是一个外臣不应该接触到的后宫深院。
但即使害死那小宫女的不是自己，她的心中还是不免涌上愧意和害怕，就好像被谁狠狠地揣紧了心脏，难受极了。
读书和现实，永远都有差别，纵然她一时口快，为自己脱了身，可这皇宫里，果然一言一行，皆如走钢丝，危险万分，简单的一句话，就连累了一个鲜活的生命消失。
小绮罗从心底对这宫里涌出深深的厌恶。
姬太妃处理小宫女时，也没回避小绮罗，听到宫人回报那小宫女的死亡后，她只淡淡地开口说：“多取些银子，赏了她的家人吧。”
“五姑娘，”姬太妃又转头看向小绮罗，目光幽深，“哀家以为，你应该是个伶牙利齿，善于言谈的，怎么如此安静？”
小绮罗此刻正坐在姬太妃面前，安静地看着手里的书本，时不时装模作样地用毛笔圈出许多生僻又复杂的单字。
她听姬太妃说了后，仰面微笑：“娘亲说过，言多必有数短之处，若是太妃因为我的短处不喜欢我了。以后我就没机会再收到太妃赠予的书啦。”
“河阴柳氏果然好教养，”姬太妃咯咯地笑，把小绮罗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坐着，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哀家既然留下你，尽管说，说错说对，哀家都不会少了给你的礼物。”
小绮罗微微地笑着，还是不多言。
姬太妃也笑着，拿些小玩意儿来哄她。
但两人的眼底，都有些排斥对方的淡淡厌恶。
姬太妃心思较多，年纪轻轻就身居后宫高位，在太祖皇帝原配夫人的强势手段下，还能在轩辕家的后院，生下轩辕朗这个遗腹子，她对于小绮罗这种冷静到妖异的小姑娘，难以说得上有多喜欢。
而小绮罗对于所有那些把人命不当回事的权贵们，始终有种心理上的膈应。
两人正说着话，有太监传讯，皇帝与皇后来了。
姬太妃立刻带着四殿下与小绮罗一起迎接。
这是小绮罗第一次见到卫国的皇帝。
听柳氏说起，卫国皇帝也是个有雄才大略的人，卫国领土所占的前朝州县，相对齐国要落后许多，可这几年下来，偏僻落后的州县，人气也渐渐恢复，一些小县城还开始了商品流通，形成热闹的市集，卫国的经济、军事，正在逐步追赶齐国。
这样的皇帝，小绮罗心里想象的，应该是个严肃刻板的威严男人。
实际看来，这个男人，跟她的爹爹年纪相仿，贵为皇帝，气质却温文尔雅，仿佛那冬日的阳光，和煦温暖。
看起来似乎是个好人。小绮罗心想。不过能做皇帝的，怕是没几个的心不是黑的吧？
贺兰敏身穿宫装，被皇帝牵着手，脸上的那抹娇羞是完全掩饰不住的。
作为女子，与站在权利顶端的男人携手共进，这个男人还体贴温柔，高大英俊，她怎么可能不动心。
小女儿的春意媚态，在娇美的贺兰敏脸上，展现无遗。
小绮罗觉得，人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最美，说得是很有道理的。
比如前几日还抱着郭氏哭得脸色苍白的贺兰敏，此刻的红润和幸福，简直都快要溢出来了。
小绮罗跟这个大她十一岁的长姐，没有太多交集。
从她满月起，贺兰敏就被封为皇后，整日的时间，都在专心地打磨品性，少有时间跟她玩耍。
可是看着长姐嘴角那忍不住的幸福微笑，小绮罗还是打心底里为其高兴。
怎么说皇帝都跟贺兰逸差不多大，长了贺兰敏十九岁。在这个早婚的年代，属于可以做贺兰敏阿爹的身份了，年龄差如此大，少女的心情总归不好的。
好在皇帝保养极好，看起来比贺兰逸都要年轻，就像二十出头的小伙子，长得也好看。如果忽视掉年龄，自家长姐能接受就行。
不过还是很有老牛吃嫩草的即视感啊。小绮罗偷偷瞄了一眼正对着贺兰敏温柔微笑的皇帝，见他那带着爱意的目光不似作假，她不由得在脑海里默默地刷了一排排弹幕。
萝莉控，萝莉控啊！
当然，她的小脸绝对是面无表情的沉静，看不出半分多余的情绪。
皇帝是带着皇后来给姬太妃敬茶的。
姬太妃见皇帝满脸喜气，喝了口茶，顺口问道：“陛下今日可是有好事？”
皇帝在姬太妃身边的扶椅边坐下，脸上带着温润的笑：“轩辕太师今日归政，朕没有客气，尽数收下了。”
姬太妃也是一喜：“陛下，这可是大好事啊。”
皇帝笑着点头：“朕安排了家宴，晚间太妃与母后一起，我们一起用膳吧。”
他说着，突然注意到姬太妃身边的小绮罗，问：“这是哪家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