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敏早就看见了小绮罗,立刻回禀:“陛下,这是臣妾的幼妹。”
“你就是太傅家的五姑娘。”皇帝对小绮罗居然有些印象。
小绮罗规规矩矩地给皇帝行了大礼。
“既是家宴,也带着你的胞妹一起吧。”皇帝温和地看向贺兰敏。
贺兰敏虽然跟小绮罗不是特别亲,但初在深宫,能看见一个血脉至亲,也是心安亲切。她当即谢恩,望向皇帝的目光,又多了分柔情。
皇帝对上那如玉容颜,心中微动,眸中欲念又起,俯身在贺兰敏耳边低语:“今晚朕可不能再让你睡了。”
他这么一暗示,贺兰敏顿时羞从中来,满脸红霞飞。皇帝在床上和外表的温润不同,他毕竟也是跟着太祖皇帝南征北战的武将出身,身体极好,兴致又强。昨天的新婚之夜,他的强壮和技巧,直接让贺兰敏承受不住地晕了过去,
当众调情啊你们,小绮罗眨了眨眼,默默地移开目光当作没看见。
她这一偏头,又对上了四殿下的冷漠视线。
看着小绮罗看向自己,这个年纪不大的冷漠小孩,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劲,居然对着小绮罗冷哼一声,极为傲娇地翻了个白眼。
小绮罗就当没看见。
她才不跟小孩子计较。
皇帝晚上的家宴,除了一个太妃身体抱恙缺席以外,其他三个太妃和一个太后都全部到场。
因为他才是卫国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皇帝,太祖轩辕文都的名号为追尊,所以轩辕文都的妻妾们并没有殉葬。
四殿下是太祖皇帝的遗腹子,皇帝登基时才出生,年纪较小就一直留在宫内养着。其他几个皇子,都已经弱冠,被皇帝分封到卫国的属地去了。
加上小绮罗,这家宴也就八个人。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小绮罗总觉得从太后走进来后,太后的目光就一直冷冷地落在她和二姐姐贺兰敏身上。
她默默地恭敬坐好,缩在角落里,压低存在感。
自古婆婆都跟儿媳处不好,但这皇家的婆媳关系不好,跟一般人家可不一样,弄不好会掉脑袋的呀!
宫中的珍馐佳肴不断端来,摆了满满一桌。
太监给各位主子将菜品分好,一一放入每人碗中。
看得出来皇帝的确很高兴,连尝了几口,都赞不绝口,直接传了内侍,唤了膳部士大夫来,当面嘉奖。
但这嘉奖,很快就变成了恐慌。
膳部的人前脚还没迈进殿门,正在说笑的皇帝就突然一口乌血吐出,昏倒在地。
那血喷溅到太后的脸上,饰品上,银制的饰品居然变得乌黑。
“快!快传太医!”
殿内顿时慌乱一片,有吓呆的,有哭泣的,还有手慌脚乱靠近皇帝,想要把倒地的帝王给扶起来的。
小绮罗被贺兰敏给紧紧抱在怀里,直到她听到轩辕朗稚嫩的声音怒喝:“你要做什么!”
她转头一看,只见轩辕朗死死抓着一个宫人的手,用小小的身体挡在昏倒的皇帝跟前。
那宫人手里有一根明晃晃的长针。针头,正对准了皇帝的脖颈。
轩辕朗人小,嗓门却中气十足,被轩辕朗抓住的宫人随之面色一变,也大叫一声:“保护陛下!”
他居然直接回转针头,往自己的咽喉插去,倒地之时,还将长针给塞到了轩辕朗的手里。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瞬息之间,当众人的目光注意过来时,只看见轩辕朗拿着带血的针,针头似乎要刺向皇帝。
太后当即怒了:“把轩辕朗抓起来!”
姬太妃忙护住儿子:“太后,事情问清楚再说。”
轩辕朗一下子扔掉手里的东西,指着倒地毒发身亡的宫人,气势十足地嚷道:“是他要行刺皇兄!”
太后冷笑:“哦?结果这位‘刺客’还喊我们要保护陛下,还自己自杀了?”
见太后完全不信,轩辕朗突然伸手指向小绮罗:“她都看见的,你们可以问她!”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小绮罗身上。
这种时候是撒谎把自己撇清好呢,还是老实承认比较好?
太后明显对轩辕朗有很强的敌意,那刺客是否刻意安排的都不知道,如果应了轩辕朗的话,是否感觉是在偏帮轩辕朗而引起太后的不满?
小绮罗动了动唇,想要说话时,脑海里又浮现出裹着小宫女尸体的血淋淋的草席。
她心里莫名一痛。
为何人们总是如此,为了一己之私,就擅自决定旁人的生死。
小绮罗的想法在心里兜了个圈,最后指着毒发身亡的宫人,问其他人:“刚才的情况,你们都没看见吗?”
众人都摇头。
就是不知道是否真的没人看见。
小绮罗眨了眨眼睛,努力做出一副天真的模样,脆生生地问:“既然大家都没看见,为何信个宫人不信四殿下?”
在这个世界,低贱的宫人跟牲畜般,人格都是不被承认的,可信度必然没有身份高贵的皇子高,这可是孩子都懂的道理。
众人默然。
轩辕朗望向小绮罗,冷漠的目光中有了些温度。
小绮罗给他回了个友好的微笑。
她这样不算是偏帮吧?反正你们信不信是自己的事,她可没站在四殿下一边说话。
小绮罗的想法没错,可她想得太天真了。
太后抱着昏迷不醒的皇帝,突然凄凄地笑了起来:“哀家谁都不信!给哀家搜!贺兰家的女儿身上的每一件物品都给哀家查清楚了!陛下怕是中了毒了!”
贺兰敏愣在当场,不知道为啥矛头突然对准了贺兰家,她又很快反应过来,掀起裙摆,伏身在地不停地磕头:“太后,陛下是臣妾的夫,是卫国的天子,臣妾就算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做这种弑君之事啊!”
她的额头磕出了血,地上红了一片,但太后的目光依旧是冷的。
“你们还愣着干嘛,哀家说了,贺兰家的女儿身上每一件东西都给哀家查!”
喂!不是吧?迁怒不是这样迁的啊!小绮罗挣扎着,还是被宫女给抱了起来。
宫人们很快搬来了屏风,将贺兰敏与小绮罗的衣衫脱掉,检查里面每一件东西。
这边太医也赶了过来,将皇帝给搬扶到了床榻上,探脉诊治。
姬太妃和轩辕朗则被殿前侍卫控制。
从太后要搜查贺兰家的女儿的物件开始,姬太妃便捂住了轩辕朗的嘴,不让儿子挣扎辩解。她静静地站立在角落,看着太医们忙进忙出。
结果很快出来了。
皇帝中了毒。
而且是两种烈性毒药。
一种是被轩辕朗扔掉的长针上所有。
而另一种,则在贺兰敏佩戴的首饰里,查到了残余,甚至在小绮罗的衣服上,都沾染有少许的毒药。
这个结果让贺兰敏又惊又怕,她跪在地上,哭泣:“太后,臣妾是冤枉的!”
太后没有理她,而是看着姬太妃:“就算哀家的旭儿不是皇帝,哀家还有信州王,西宁王可以随时宣召他们入京,就算你费尽心思,也轮不到轩辕朗来坐那个位置。哼,你们以为跟贺兰氏串通就可以瞒天过海?哀家告诉你们,贺兰家的人,哀家从来是一个也不信。”
她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抱紧了昏迷的皇帝哭道:“也就旭儿仁心,不相信‘贺兰家天下’的警告,才引了那么个祸根进宫啊——”
包括小绮罗在内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贺兰家天下?
姬太妃眸子沉淀着苦意:“这就是太后让妾身留下贺兰家的子女在宫内的原因?”
此刻殿内只有太后身边的近侍和忠于皇帝的殿前侍卫,太后无所顾忌下,语气也变得有点歇斯底里:“可你只留住了一个!不然今天哀家就要贺兰家断子绝孙!贺兰家天下!哀家从听到这句话开始,就一直认为,这是贺兰一族要取而代之的警告,而旭儿却说,这是得贺兰者得天下的预言,非要娶了贺兰的女儿为后,封那贺兰逸为太傅!”
她说着,突然上前一步,狠狠地踢在贺兰敏的胸口:“你口口声声喊冤枉,哀家来问你,你全身嫁妆,可是从贺兰府上带出,可有假手他人?哀家再问你,大婚当晚皇帝寝宫,你声称不习惯外人服侍,整个殿内除了你贺兰府上带来的人,可还有其他宫人?那你跟哀家说说,你身上的毒药,还有谁可以中途放入你的身上,嫁祸给你!”
贺兰敏脸色苍白,太后这一脚极重,她的嘴角都挂起了血丝。
但是她竟然没有办法反驳一句。
因为太后说的都是事实,若不是刚刚宫人从她身上搜出了毒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身上还有这种东西。那么别人又如何可以对她下手?
“还有你!”太后猛地一指姬太妃,“谁不知道你的亲弟弟姬若章,对贺兰逸忠心耿耿,誓死效忠,你们姬家跟贺兰家,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小绮罗听完了太后的话,才发现自己还是太嫩了。书看得再多,她再明白很多道理也没用,书本和现实,始终有一定的差距,她从一开始的判断就错得离谱。
皇帝的突然恩宠,除了他本身遇到困境急需助力之外,也可能仅仅是因为一句预言。
古人观天画地,诡说灾祥,妄言吉凶,将许多事件发展,都归于了命理轮回。他们对预言之说的重视程度,高过了小绮罗的想象。
贺兰家是多么简单的几个字,可一旦后面跟了“天下”二字,在这个乱世中,整个意义都将不同。
今天若是不能顺利洗脱这个罪名,她和贺兰敏,包括姬太妃母子,估计谁都别想活着走出这个宫殿了。
她望了眼呆在原地,脸白如纸的贺兰敏,轻叹口气。
大概,也不可能指望贺兰姐姐能起到什么作用。
太后的盛怒刚刚发泄完,正要喊人把贺兰姐妹与姬太妃母子压下去,就听到脚边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孩声音。
“太后为何只搜我们?”
小绮罗发现,自己越是害怕,越是恐惧的时候,情绪反而越是平稳,想得也越深入。
明明她的呼吸乱了,明明她胸膛里的心,紧张得就要冲出嗓子眼了,可她的声音却一字一句地有种宁静平和的力量。
整个殿内的怀疑、恐慌,还有太后充满杀意的眼神,让她仿佛回到了自己最后被抢救的医院。白色的床单、挥之不去的消毒药水,死亡的味道就那样围绕着她,让她眼睁睁地看着生命一点点地流逝,最后陷入黑暗的深渊。
那时候她无力跟病魔做抗争。
但是现在,她要为自己活下去,再争取一下。
或许是因为她毕竟还是个四岁大的孩子,小小的人儿就像那小荷的嫩角,清澈柔嫩,太后震怒的情绪,对着小绮罗也稍微有些收敛。
“你想跟哀家说什么?”
太后紧握着皇帝的手,冷冷地看着小绮罗。
小绮罗恭恭敬敬地给太后行了个礼,然后咬字清楚地说:“娘亲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太后听吗?”
殿外人声喧杂,太医们还在为了救治皇帝而绞尽脑汁。
殿内烛火摇曳,静得每个人轻重不一的呼吸声,都清晰地在耳边响起。
小绮罗清脆又通透的声音,回荡在殿内,就像一股吹开这份沉闷的清风。
太后望着这个小姑娘平静的脸,不知道为何,揪紧的心也渐渐多了些平和。她淡淡地开口:“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