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昭玄反应也是极快，身体猛地探出，刚好拉住了那个身影的脚。
但他也因为探出身体太多，保持不了平衡，跟着那两人直直地往下坠。
就在这时，姬昭玄的脚被人死死地拖住，他回头一看，脸上还挂着他血的四姑娘，哭着抱住他的腿，憋得小脸通红往后拖。
但四姑娘的力量，哪里拖得住几个人的重量，她的身体正被一点点地带向崖边。
“姬昭玄，松手，你单手拉不住我们。”下面传来一个冷静的男孩声。
“慕容？”姬昭玄借着月光看清了对方的脸，心里无比震惊。
如果没记错，慕容泓渊和小绮罗就见过两次面，话都没说过吧？
人的本性是怕死的。
但是慕容泓渊居然直接就跳了下去。
如果他没抓住慕容，慕容可是会跟小绮罗一起死啊！
一个陌生人尚且如此，姬昭玄心里更不想输给慕容，他固执地盯着慕容泓渊：“我不放，你们摔下去会死的。”
慕容泓渊沉默一瞬，目光落在小绮罗唇角溢血的昏迷小脸上，开口：“我护着她，死不了。”
他这么一说，姬昭玄的心里更不舒服，死活不松手了。
就在这时，姬昭玄身后传来四姑娘的惊叫。
“你，你别过来！”
姬昭玄一回头，看见倒地的刺客，居然又满面狰狞地爬了起来。
虽然那刺客的动作很慢，但是对于挂成串，随时都可能掉下悬崖的四个孩子来说，刺客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可能马上把他们送去死亡的深渊。
就在这时，一个肥胖的身影，猛地扑了上去。
刺客和几个孩子都没想到，另一边的树丛里还藏着一个人，被突袭的刺客，本来就伤重，脚步不稳，倒在了地上。
一柄短刀，就毫不留情地从刺客喉咙里插入。
“去死吧！死吧！”寒光闪闪的短刀，不断地从刺客身体里拔出，又再次毫不留情地没入。
四姑娘完全被那胖子的动作吓傻了。
她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智门寺里打架的状态中。
没想到鼻青脸肿的小胖子裴素，手持凶器时，杀人居然如此狠辣，他的手沾染上血腥之后，居然有种止不住的疯狂，月色下的小胖脸，竟然有些狰狞，仿佛修罗地狱爬出来的厉鬼。
更为可怕的是，这只厉鬼，笑了，就像沾染了让其上瘾的迷物。
四姑娘从心底升起一种对裴素的深刻恐惧。
姬昭玄突然看不见刺客了，只得不住地问：“四姑娘，刺客呢？有人吗？”
四姑娘好半天才回过神，哑着嗓子道：“裴，裴素……”
“我在。”裴素终于收回了刀，满身是血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气。
他歇了几个呼吸，马上翻身过来，拉住正在往外滑的四姑娘的胳膊：“我俩一起用力，把他们拉上来！”
四姑娘害怕裴素，可她只是闭上眼不去看他，任由他拉着自己的胳膊。
有了裴素这种学武的男孩帮忙，姬昭玄和慕容都被拉了回来。
姬昭玄和慕容的身上都挂着彩，两人都比较狼狈。
上来之后，裴素居然对慕容泓渊态度颇好。
“想不到你还挺勇敢的。”裴素对慕容泓渊稍微有些改观。
他跟姬昭玄一样，就冲着慕容泓渊毫不犹豫往下跳的劲，佩服之情挡也挡不住。
慕容泓渊却没答，查看怀里小绮罗的伤势。
姬昭玄见小绮罗双眼紧闭，连忙问：“她怎么样？”
“……”慕容盯着小绮罗，不说话。
裴素挤开姬昭玄，围上来：“让我看看，我跟我阿翁学过医术。”
可他还没把手搭上小绮罗的脉搏，就被慕容冷冷地拨开了。
“慕容泓渊，你什么意思？”裴素又不高兴了。
结果慕容泓渊没有理他，直接抱起小绮罗就往山下走，也不管其他人。
姬昭玄用手背拭了下嘴角的血，单手拦住慕容泓渊，正色道：“下面全是追兵，你一个人没法带她走。”
慕容泓渊冷声道：“让开！”
姬昭玄压下心里的不爽，尽量平静地说：“我知道她必须马上找大夫。”
慕容泓渊：“知道就别拦着。”
“如果你现在带走她，就直接送她见阎王而不是大夫。贺兰家的暗卫和裴家的亲兵虽然在跟刺客对抗，但现在林中的刺客有没有被一网打尽，我们谁也不知道，你若是要拿她的生命去冒险，我绝对不同意！”姬昭玄脾气上来，态度也是强硬。
“是啊，”裴素附和道，“我刚刚就是一直躲在暗处，因为刺客太多了。若不是看见你们危急，我怎么也不会露面出来杀刺客，现在等着阿翁他们来找我们才行。”
慕容泓渊沉默不语。
姬昭玄望了眼小绮罗的脸色，说：“我也很着急，刺客那一脚，正中她的胸口，就怕伤了她的心脉。可我们打不过那些刺客，所以必须等！”
慕容泓渊终于垂眸，不再坚持往山下走，而是靠在树干边，缓缓开口：“狼。”
他靠着树干盘腿坐下，让小绮罗小小的身体蜷在他怀里，他的姿势，是让她能最舒服躺下的姿势。
姬昭玄本来想要自己抱小绮罗，但受伤的手臂已经几乎麻木，没有知觉和力气，单手的他做不了什么。
所以他看了看慕容泓渊，最后没有说话，任慕容抱着小绮罗。
裴素算是最有精力的一个，靠近慕容，不住地问：“你在说狼？你是不是提到这里有狼了？这山里有狼吗？你的话靠谱不？”
“龙驹山林中有狼。”慕容泓渊说话简练，直接没有语调的刻板陈述。
姬昭玄一惊：“血腥味会招狼群！”
慕容泓渊点了点头，沉默地扫了眼满身是血的姬昭玄。
姬昭玄的脸色顿时更不好了。
裴素愣住，苦着脸：“都是我阿翁不好啊，设埋伏也不通知自己人，这下咱们死不了也要喂狼了啊！”
狼群的可怕，对于小孩子来说，就是睡前的噩梦故事。
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四姑娘，突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伸手去捡刺客的长剑。
“四姑娘？”姬昭玄不解地看着她。
“我，我不会让狼吃你的！”四姑娘柔弱的身体里居然有种别样的倔劲，她目光停在流血最多的姬昭玄身上，坚决而认真。
姬昭玄忙伸手拉住她：“你打不过狼的。”
四姑娘的眼泪猛地淌落，滴滴往下掉：“都是因为我……”
若不是为了帮她挡住那一剑，姬昭玄身上不会有那么重的血腥味，而且要离开这里的话，姬昭玄也不会是因为伤重最拖后腿那个。
四姑娘从未像现在这样，厌恶自己太过柔弱，什么作用都没有。
“哎，慕容，我问你，你刚刚掉下去，看见什么了没有？”裴素眼珠子溜溜地转，突然望向慕容泓渊。
四姑娘不明所以。
姬昭玄却眼前一亮：“你是说……”
慕容泓渊居然也明白了裴素的意思，静默一瞬，开口：“三十多米处，应该有处凹崖。”
裴素双手一合，击掌：“那就好，有凹就有站立的地方，咱们下去。”
四姑娘瞪大了眼睛：“你说我们一起跳崖？”
裴素撇了撇嘴：“笨死了，什么跳崖，我们是躲好吗？你待在原地要等死啊？”
姬昭玄微微蹙眉：“有点冒险。”
裴素扬起嘴角，满脸鬼点子的得意：“古人云，富贵险中求，咱们不冒险，怎么保命？你们不下去，我可去了啊。”
慕容泓渊沉默不答，突然觉得自己袖子被人轻轻拉扯。
他借着月光一看，小绮罗居然睁开了眼睛。
“下去。”小绮罗吃力地出声。
她其实一直都没晕过去，那刺客的一脚踹得太重，让她眼前发黑，身体发软，没法动弹而已。几人说的，她一直都听着，感觉到慕容那沉默的犹豫，她才拼了全身力气，睁眼说话。
姬昭玄一直都注意这边，听到小绮罗的声音，立刻凑过来，急道：“阿妹！阿妹你不要睡！醒了就好，撑着点，我们一定带你去找大夫。”
小绮罗缓缓地闭眼又睁眼，表示自己明白。
太痛了，她痛到不想睁眼不想说话了。
慕容则盯着她，开口：“崖边蔓藤脆弱，两个人或许会断。”
姬昭玄明白慕容的意思，他用目光比较了下裴素、慕容和他自己的体型，说：“我比你们轻，我来背她。”
慕容并没有将小绮罗交给姬昭玄，而是扫了四姑娘一眼：“她呢？”
姬昭玄回头一看，四姑娘的手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袖，因为太过紧张，竟然半点都没法松开。
四姑娘的依赖，让姬昭玄犹豫了。
他的确视小绮罗为知己，但四姑娘和小绮罗都是贺兰太傅的孩子，哪一个他都不能抛下不管。以他的伤势，他单手拉蔓藤下了悬崖后，恐怕就不能再自己上来了。所以他只能选一个带下去。
山林中渐渐飘来了幽幽的狼嚎。
裴素的牙齿打颤：“你们决定好了没有，我可先下去了。”
姬昭玄脑子灵光，他想了想，对慕容说：“你把蔓藤束在阿妹腰上，我先带四姑娘下去，你再把阿妹慢慢放下来，我从下面接着。”
方法是不错，但就是慢，而且夜间崖边风大，站在下方的姬昭玄要伸手去接上面垂下来的小绮罗，冒的风险极大，一不小心，他自己可能就先坠入万丈深渊。
小绮罗闻言，心里可不想姬昭玄为她这样冒险。
所以她再次拉了拉慕容泓渊的袖子。
慕容转头，沉默地盯着她。
月光下，男孩的脸英挺冷肃，有种生人勿近的冰冷。
可小绮罗还是不自觉地将他跟明恭的轮廓对应了起来。
她甚至觉得他就是明恭。
但是一个大将军的嫡长子来给她做暗卫本来就不合理，况且两人声音不太相同，光凭身段和动作，她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慕容就是一直陪着她的那个小暗卫。
小绮罗张嘴，无声地叫了下明恭的名字。
慕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没有半点波澜。
他并没有回应她，让小绮罗心里越发失落。
不是明恭的话，干嘛冒死冲出悬崖来救她？
但她还是盯着慕容，缓缓地吐出两个字：“信你。”
慕容神色微动，将她的话给反问了回来：“信我？”
“你……带我……下去。”小绮罗没有力气开口，最后都只是用了无声的唇语。
慕容泓渊却看懂了。
他静默一瞬，抱起小绮罗起身，往崖边走去。
姬昭玄欲拦，慕容脚步一顿，回头往山林里看。
只听幽幽的狼嚎，由远及近地传来，黑暗的密林中，一双双如鬼火的碧绿眸子，越发清晰。
裴素吓得头皮发麻，几步冲到最前面，顺着蔓藤往下爬。
慕容泓渊则解开腰带，将小绮罗缠在自己面前，身影一闪，拉住两根蔓藤飞身往下。
姬昭玄也只把四姑娘绑在自己背上。
只不过他下去之前，把崖边的痕迹重新整理了一番。然后踏着旁边的树干，从另一个方向飞身往下。
裴素胖是胖，身手却很灵活，找到了站立的地方，就死死地挤在角落里，然后双手合十，求神告佛寻保佑。
姬昭玄第二个下来，他很是体贴地让四姑娘夹在自己和裴素中间，这样既可以防止腿软的小姑娘不小心栽下崖去，又可以在这个清冷的夜里给她温暖。
慕容泓渊带着小绮罗是最后到的。
如他所料，蔓藤承受不住两个孩子的重量，他下了十米左右，蔓藤就断掉了。
好在他的武功底子好，动作敏捷，断了一根，立刻就抓住了身边的另外一根蔓藤。
这样反复再三，他的行进路线，因为蔓藤的长势，反而偏离了凹崖的位置。
待到他到达凹崖的高度时，已经在十多米开外。
而这里是不可能借助蔓藤平行荡过去的。
姬昭玄站在崖边着急，探手想去拉他们，但是他的手加上慕容的手臂，合起来也不足十米。
慕容泓渊在月光下望着小绮罗的脸：“确定信我？”
小绮罗轻轻点头。
他眸中情绪微动，探手再次检查了下小绮罗是否绑稳在自己身上，然后他手中的蔓藤，再次承受不住重量，啪地一声断了。
山间风大，慕容泓渊飞扬的发丝，遮挡住了小绮罗的视线。
直到他开始缓缓移动，小绮罗才看见他徒手攀在岩壁上。
男孩表情深沉，他如星的眼眸中，只有执着和坚定。月光清冷，却让他的轮廓散发出莹白又迷人的光芒。
小绮罗望着他，小手也越来越紧地拉着他的衣襟。她的呼吸节奏好像都跟他融为了一体，连心跳频率都变得相同。
若是掉下去，两人都活不了吧？
慕容泓渊为何如此舍生忘死地帮她。
姬昭玄喉头微动，咽了咽口水，他现在连大气都不敢出，万一影响到慕容，让两人都摔下去就完了。
短短十米的距离，小绮罗觉得走了很久很久。
期间慕容泓渊攀爬不稳，还下滑过数次，那些坚硬的岩石割破了他的手指，他也没有松手，死死地抓住凸起的石锋，滑下多少距离，又缓缓地爬上去。
小绮罗听到他的呼吸越来越沉，喘得厉害。
可他还是咬牙，最后一跳，双手拉住了凹崖的边缘。
可能是手上的血太腻滑，他这一抓，居然没有抓稳，身体纵然下坠。
姬昭玄眼明手快，一把拉住慕容。
“这是第二次了，如果你没有把握护好她，就不要去冒险！我们另外想办法！”姬昭玄的声音有些恼，口气也严厉，“如果我没抓住你，你们怎么办？”
慕容泓渊在姬昭玄的帮助下爬上来，然后靠在石壁上喘，他的目光淡淡地飘来，开口：“因为你在，我才冒险。”
他说着，闭眼道：“你一定会抓住。”
姬昭玄咬了咬唇，偏头不说话。
不出一会儿，狼群冲出密林，最后将还未死透的刺客给咬了个干净。
只有几头嗅到了崖边的血腥，站在崖边张望嚎叫。
但它们毕竟不是人类，没法攀岩而下，徘徊许久后，只能作罢。
崖壁上的凸起石块上，几个孩子被冷风吹得直抖，紧紧地抱在一起取暖。
姬昭玄失血过多，几度昏睡。
裴素总会适时的一巴掌把姬昭玄拍醒，压低嗓音乱七八糟地扯东扯西。
“姬兄啊，你说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了？”
姬昭玄：“会有人来救我们……”
“姬兄啊，你有没有听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说法？”
姬昭玄：“好像有……”
“哎，哎！姬兄，你别睡啊，你看慕容在摸五姑娘的屁股！”
姬昭玄顿时精神一振，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还是忍不住睁大眼去瞄慕容。
慕容泓渊冷冷地一眼扫来，颇有些不悦的戾气。
毕竟慕容最年长，武功又强。姬昭玄和裴素都被其气势压得，心虚地缩了缩脖子，不敢再乱看。
侧对慕容，裴素低笑着用手肘捅了捅姬昭玄的腰：“你喜欢五姑娘？”
姬昭玄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别胡说！”
“那人家摸谁屁股，你激动什么？”裴素话音未落，肚子被慕容狠狠地踢了一脚，赶紧讪笑道，“别打别打，地方小，再打我就摔下去了。你瞪我也没用嘛，谁叫你的手放在下面，我看不见就容易乱想。没摸就没摸，你别生气嘛。”
他嬉皮笑脸地说完，手指在四姑娘身后动了动，对姬昭玄挑眉：“我要是摸四姑娘，你也紧张吗？”
四姑娘的紧张，完全被这个小胖子给弄得如烟雾般消散。但她还是忍不住鼻子一酸，呜咽委屈：“你，你敢欺负我。”
姬昭玄的脸顿时冷了下来，对裴素警告道：“你敢乱来我就真的把你踢下去！”
在姬昭玄和慕容的两双冷眼压迫下，裴素终于安分了，嘟囔道：“我这不是怕你们站着无聊，给你们找点乐子嘛，玩笑都开不起，没意思。也不看看是谁想的好主意，否则咱们早被上面的畜生给啃成骨架了，都不知道感激我，还瞪我，哼！”
小绮罗在慕容怀里强打着精神，听着裴素嘀嘀咕咕，不知道什么时候，眼前一黑，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