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亮了。
外面的晨曦光芒,透过密道的那扇木板,投射在两个孩子身上。
轩辕朗眼睛里还有没散去的血红,但整个人已经平静下来。
小绮罗不知道什么时候撑不住,睡在他盘坐着的腿上。
他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沉默中,唇角颤抖着扬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或许是自己也不满意,他放松唇,又再次挤出笑意。
连续做了很多遍之后,小绮罗突然惊醒。
看见她惊醒瞬间的惊恐表情,轩辕朗拍了拍她的脸,说:“没人找到我们。”
小绮罗起身,揉了揉眼睛,才发现自己还在这条密道里。没有梦境中的追兵,也没有那些即将砍到她身上的大刀。
轩辕朗也站了起来,狠狠地把小绮罗往前推了一把:“我们分头走,我去找个地方藏起来,你代我去看看皇兄的情况。”
小绮罗回头,却只看见他的背影。
“四殿下。”她叫他。
可是让他小心保重的话,她却不知道怎么说出口,他这一去,还有可能活着吗?
轩辕朗脚步一顿。
沉默的压抑在两个孩子周围弥漫开。
良久,轩辕朗轻唤了声:“小阿五。”
小绮罗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喊她。仔细回想,他倒是一直哼哼地用鼻音在叫她,从来没叫过她的名字。大概轩辕朗也只知道她是五姑娘,还不知道她的闺名。
“嗯?”小绮罗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轩辕朗幽幽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若我死了,你会忘记我吗?”
小绮罗没有回头,只扬起手:“记得你还欠我一口。”
轩辕朗鼻子有些酸,抹了抹眼角的水雾,冷哼了一声,声音犹带着呜咽:“我会活着还给你,你也别死了。”
在外间情况不明的这个时候,他说的这句话,苍白又无力。
密道只有一条,轩辕朗去了反方向,小绮罗就只能继续往前走。
潜入皇帝身边时,小绮罗发现这里的守卫力量居然比她想象中要松得多。
贺兰敏看见突然从床底下钻出来的小绮罗,先是一惊,然后又一把抱住她:“绮罗,你从哪里来的,你是不是能出宫去?”
小绮罗摇了摇头。
贺兰敏的神色一下子黯淡下来。
“轩辕朗还好吗?”气若游丝的声音从贺兰敏背后传出。
小绮罗探头一看,发现皇帝居然睁着眼。
只是皇帝的眼眶下青紫一片,鼻翼和唇边还有没有擦干的血迹,怕是那毒药正在伤害他的五脏六腑。
指望皇帝起身擒拿叛党这种事,怕是不现实了。
“他躲起来了。”小绮罗小声道,“他让我来看你。”
皇帝眼中明显有了一丝喜悦。
“他还活着,还好,还好……”
小绮罗看向贺兰敏:“太师也来过这里?”
皇帝始终还是皇帝,没死之前,轩辕太师不应该这么嚣张,所以小绮罗猜测,在轩辕太师对姬太妃下手之前,应该是先来看过皇帝的情况,知道其无力回天后,才明目张胆地肆意妄为。这也是这边偌大的宫殿里,没有多余守卫的原因。
将死之人,不足为惧。
提到轩辕太师,小绮罗明显看见贺兰敏脸上的血色顿时褪去。
贺兰敏不自然地拉扯着自己的宫裙,小绮罗发现那裙子明显有被撕破过的痕迹。
联想起姬太妃的遭遇,小绮罗心里一沉。
连二十多岁的姬太妃都没放过,那好色的老头更不可能放过年轻貌美的贺兰敏。甚至以他这种谋朝篡位的心理,能把当今皇帝的皇后睡了,又是一种刺激。
一只手从贺兰敏身后探出,握住了她的小手。
“不是你的错,是朕无能。”皇帝每说一句话,气息好像就被抽走了一分。
贺兰敏的眼泪啪嗒地掉落,悲愤又羞辱。
“朕自小就有个习惯,高兴之时,必定会舞墨一番,记录所想。朕以为他还政之后,便可以一展宏图,高兴之余却忽略了那墨中的异味。”皇帝缓缓转头,侧眸望着小绮罗,“昨日朕虽倒下,却还能听见你们所言,五姑娘,朕有时候都要怀疑你到底是不是孩童,满殿的人,居然没有一个有你通透。”
被皇帝看妖怪似的目光打量,小绮罗缩了缩脖子。
她的灵魂是穿越来的,算起来的确不是孩童。
“谢谢。”皇帝看了小绮罗半晌,突然说道,“多亏你,保住了朕的幼弟,也保住了你姐姐。”
皇帝突然又咳出大口的血来,吓得贺兰敏赶紧给他顺气。
小绮罗看着昨日还风度翩翩的帝王,今日这临时的衰败之气,心里也是不忍,上前给他揉揉胸,希望他可以在死前少点痛苦。
皇帝却突然一把捏住了小绮罗的手腕。
小绮罗挣扎不开,瞪着眼看他。
皇帝惨然一笑:“齐国皇帝窦澄年轻有为,朕不如他,还要靠着太祖福荫,才坐到了皇帝这个位置,但朕相信世间早慧者,不止他一人。朕早听说,你有早慧,与一般孩童不同,现在朕把此物托付予你,此物关系国家存亡、江山社稷,你务必要交到你的阿爹手中,朕会留着最后一口气,等他们来到紫极殿!”
一块白色绢布,被皇帝塞进了小绮罗的掌心。
小绮罗只瞥了一眼,就从绢布的缝隙里看见了触目惊心的“遗诏”两个大字。
“卫齐战事还未平息,朕去后,齐国窦澄必然不会放过此等机会,卫国定不能乱,国之存亡,都在你手上,知道吗?”
一口气说了太多话的皇帝,猛地吐出几口乌血,再次陷入了昏迷。
小绮罗只觉得手里的东西千斤重。
或许皇帝是穷途末路,没有办法了,才会把希望落在她这么个幼小女童身上。
也或许皇帝深信“贺兰家天下”的预言,把最重要的东西托付了出来,交到了贺兰家的女儿手里。
小绮罗迅速把遗诏塞进了怀里,却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做。
她太小了,而且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太短了,她甚至对整个卫国的格局都不清楚,柳氏对她讲的书,还根本没有涉及到卫国朝堂。她要怎么离开这个皇宫。要相信谁,要防备谁?这一切她都没有头绪。
“绮罗。”
贺兰敏突然开口,将小绮罗拉到了身边。
“你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然后想办法从正门进来找我,能不能做到?”贺兰敏的目光,多了少女时没有的沉稳和坚毅。
“阿姐,你能送我出去?”
贺兰敏咬牙,坚决地说道:“能,虽然我出不去,但是我一定会把你送出去!”
她说着,突然伸手,紧紧地把小绮罗抱在怀里。
“绮罗,回去之后,帮我转告娘亲,敏儿这么多年来,一直活得无忧无虑,多亏了她的照拂。也帮我转告阿爹,贺兰家的女儿,绝对不会让他丢人现眼。还有,谢谢你的娘亲,是她教会我很多,让我受益匪浅,我却因为她的身份,从未跟她道谢。”贺兰敏呜咽道。
贺兰敏的话,就像在交代最后的遗言,让小绮罗心神不宁。
小绮罗拉住贺兰敏的袖子:“阿姐,人活着最重要。”
贺兰敏却摇了摇头,伏在小绮罗耳边低语:“你手里的东西是陛下的遗诏,陛下跟我成亲当晚,我就看过。陛下一直忧心太师,遗诏都是随身携带了三份。如今太师逮捕了信州王和西宁王,陛下膝下无子,只剩四殿下能继承大统,可殿下还年幼,未来就要劳烦阿爹了。”
她说完,就把小绮罗往床下一塞,低声喝道:“走,按我说的做!”
小绮罗不知道人的幼年和成年,是否一定有岁月的界定。
她只知道,昨日还幸福洋溢的小女人,今日身体里的灵魂却仿佛挺拔了许多,变得镇定又坚强。
环境永远最能改变一个人。
卫国的朝堂,在经历了昨日的轩辕太师交政的突然后,今日又陷入了更深的混乱中。
宫门紧闭,朝臣不能进入紫极殿,全部都汇聚到了宫墙外等候宣召。
皇帝遇刺的消息,在正午时分后,已经传遍了每个大臣耳中。
而刺杀皇帝的两位藩王,信州王、宁西王,全部被轩辕太师的军队给控制起来,押解到了天牢。
其中,不是没有人怀疑,信州王和宁西王为何突然刺杀皇帝。
轩辕太师却抬出早就准备好的“罪证”,以搜出的羌胡皇帝的印鉴书信,证明二王有借助北方游牧势力,起兵叛乱的意图。
最为直接的证据便是,藩王没有宣召不得进京,可信州王和宁西王却秘密潜入京城,这种行为,就值得怀疑。
当然,场面话说得再好,没有实力说话也是无人听的。
卫国的兵权,一分为六。除了皇帝的亲军和轩辕太师的亲军之外,其他都控制在国栋四公子手里。
平日里,轩辕太师仗着手里的是最精锐的军队,已经嚣张跋扈。
而这时,只要国栋四公子中年纪最大的右丞相于崇欣也站在了太师的阵营里。
皇帝生死不明,亲军自然由轩辕太师这个“临危受命”的皇室成员掌控,于崇欣的军权,也归属了轩辕太师。卫国六分兵权,轩辕太师得之其三。卫国半数兵权尽在手中的他,站在朝堂之上,威风极了。
贺兰逸在这时,却难得地没有直接跟轩辕太师唱反调。
他没有同意轩辕太师要求立刻处置信州王和西宁王的决定,也没有反对。
站在轩辕太师面前,他的手轻轻地按在腰间的佩剑上,唇角上扬,问:“宫中如今被太师保护得严密,不知道我家姑娘可安好?”
轩辕太师脑子里却浮现出那年轻诱人的身体,看着贺兰逸,笑得意味深长:“好,好得不能再好了。”
贺兰逸微微皱眉:“何时可以探望陛下?”
轩辕太师则干脆地拒绝:“如今宫中正在搜查叛王的残余党羽,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好,那我回府等候消息。”贺兰逸也不多言,直接转身返回。
轩辕太师给右丞相于崇欣使了个眼色,于崇欣很快就唤了亲卫来,吩咐将贺兰逸的一举一动监视起来。
贺兰逸在国栋四公子中最为年轻,也曾经是先帝身边的大元帅的旧部,轩辕太师虽然很头疼这个硬骨头,但从内心来说,轩辕太师仗着自己的资历,并没有真正把贺兰逸放在眼里。
轩辕太师没有派自己的势力去控制贺兰逸,直接的结果便是,黄昏时分,所有贺兰逸派系的武将,全部收到了贺兰逸的密令。
“京城外十里坡集合。”
到武将们依次告退,回营调动兵马,于崇欣的亲卫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连那些武将自己都不知道,贺兰逸是如何将众多的密令挨个送到他们手中的。
枭卫的力量,贺兰逸至此才真正第一次动用。